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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俗王国(六) ...

  •   邹承墨脑子里理智的弦仅断了几分钟,还没等闻毓纠结要不要把手抽回的时候,他就用手指抹了抹眼角,再抬眼时眼中的水光已经消失无踪。邹承墨是个脸皮挺厚的人,在闻毓面前掉完眼泪还能维持着大尾巴狼的外表,他把有些散乱的头发朝后脑勺一捋,又恢复成了能一个打十个的熊瞎子。

      “......”闻毓觉得自己来安慰邹承墨着实有些多此一举,此人的自愈能力堪称世界一绝。

      “咳,那什么,别坐着了,回吧,看看小鸡崽们有没有问出什么。”邹承墨抬脚走了,闻毓没发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老大,这姓纪的还是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和柳如蓓是笔友关系,偶尔会私下见面,但除了聊天什么都没做过。”谢扬和林羽默契地没有提邹承墨之前的失态,只汇报了审问结果。

      “我们手上确实没查到他的确凿证据。小扬子,之前让你查的纪明光的消费记录呢?还有对他家的搜查怎么样了?”

      “嗨,老大,别提了。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对纪明光的调查又进入了瓶颈期,现如今的罪犯仿佛是以与警察斗智斗勇为乐,反侦察手段用的是一套套的。

      “邹队,能跟我过来一下吗?”闻毓悄声问着邹承墨,走到几步远后,他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如果不冒犯的话,我能看一下承静留下来的日记吗?你刚刚好像说过你在承静的日记本里看到过与‘日月流光’有关的信息,假如你没记错的话,这将会是我们的下一个切入点。”说完闻毓感觉自己提的要求好像太过无礼,连忙往回找补了一句,“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只是......”

      邹承墨没有感到被冒犯,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破案,抓住打着笔友的旗号满足自己丑恶私欲的纪明光,是对已经变成一具冰冷尸体的柳如蓓的负责,而打开真相的石门,让承静得以安息,邹承墨能感觉到闻毓会是这一把钥匙。

      “没关系,我现在就带你去。”

      邹承静去世以后,邹父邹母就从之前的家里搬了出来,中年丧子是人生大恸,二老花了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振作,但再面对女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未免太残忍。所以旧屋只有邹承墨偶尔会带着墙头草过来,打扫打扫落灰,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后离开。

      “就是这本。”邹承墨从抽屉里找出一本淡蓝色的笔记本,虽然过了很多年,但是笔记本仍旧被保存得很完好。闻毓翻开时一张照片飘了下来,照片上的小姑娘留着长卷发,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穿着印满粉色小花家居服的女孩盯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承静吗?她真可爱。”闻毓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照片,递给邹承墨。

      “刚把墙头草带回家的时候拍的,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子。”邹承墨本来想把照片再夹进笔记本里,转念想了想以后又珍而重之地收进了钱夹里,“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个小丫头片子。”

      屋子里的椅子被收了起来,小姑娘的床不能随便乱坐,闻毓索性直接背靠墙站着翻看承静的日记,邹承墨静静地站在他身边,鼓起了勇气一般目光如炬地盯着日记本,仿佛要把纸张灼穿。

      “今天是周日,墙头草生病了,一直蔫蔫的。哥哥去打球了,爸爸妈妈还没回家,我只能自己带着墙头草去李阿姨那里看病。
      李阿姨说墙头草偷偷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不舒服,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哼,活该,让它贪吃。不过李阿姨的诊所新来了一个助理叔叔,墙头草不愿意动,我又抱不动它,还是叔叔把墙头草抱出门的。
      李阿姨说助理叔叔是她之前的同事,她要回老家住几天,叔叔临时在诊所帮忙。”

      “墙头草啊,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它才好,它好像又偷吃奇怪的东西了,我和哥哥带它去诊所,李阿姨已经回老家了,之前的助理叔叔说要训练墙头草,不能总让它出去乱吃东西。墙头草太贪吃了,我管不住它,但是哥哥又太凶了,我舍不得让哥哥去吓唬它,怎么办呢......”

      “今天放学我特地走了经过诊所的那条路,助理叔叔教了我很多怎么去训练墙头草的方法。哎,希望有用吧,没用的话就只好再去麻烦助理叔叔了。”

      “助理叔叔今天轻轻地摸了我的头和手,告诉我如果要夸墙头草做得好的话就要这样去摸它。”

      “助理叔叔把我抱在怀里说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小猫,我觉得很奇怪,妈妈告诉我说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不能让异性对自己这么亲密。我挣脱开跑回家了,等到李阿姨回来之后再去诊所吧。”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今天我去诊所门口,想看看李阿姨回来了没有。没有想到奇怪的助理叔叔打开门一把把我拉进了诊所。他把我的裤子脱下来,我使劲、使劲地蹬他踹他,可是我挣脱不开。我用手打他,但是他一只手就把我的胳膊拧在了背后,我没办法反抗。”

      日记看到这里,邹承墨脑中空茫茫一片,心里却好像有火山喷发着,灼热的岩浆烧着他的灵魂,他仿佛感受到了与承静一脉相承的痛苦,但是和承静一样,他无处发泄,因为这太痛了,说出一言半句都是莫大的折磨。

      闻毓不敢再让邹承墨继续看下去,他合上日记本,没有去看邹承墨的面色,只是把他用力推出门外去,这才又把日记本打开。承静遭受过的疼痛,外人看来都触目惊心,他不敢想象邹承墨的内心会是怎样。

      再打开日记本,描述着自己经历的那页纸已经被承静的眼泪晕成一块又一块,经年日久,湿润的墨团变成了风干后的褶皱,之后的每一页都晕着承静大滴大滴的泪珠。

      “我再没有去过诊所,但是噩梦还是如影随形。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拆开以后洒出来的都是那天我的照片,还有几行字,那个人说如果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到这些照片,就从今天开始每个周六都去一个会所找他。
      今天刚好是周六。
      哥哥在客厅里和墙头草玩,他问我怎么了,为什么眼睛红红的。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对不起,哥哥。”

      虽然承静是在叫邹承墨,但是闻毓的心也瞬间狠狠地揪了起来。

      “不敢说”、“不能说”在侵犯事件中是太过常见的字眼了,受害人不知道也不敢去赌如果亲人知道以后,还会爱自己吗?如果像柳如蓓的父母那样将自己弃若敝履,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哥哥。”罪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利用承静的信任,侵犯了承静的人。承静又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呢?社会对受害人已经足够严苛了,独自走夜路的女性被猥亵甚至侵犯以后,随之而来的评论会有“一定是她穿的太少、一定是她太骚”之流;在自己家里的女性被侵犯以后,也有人会说“你自己太不小心了,为什么要给他开门?”;甚至有勇敢的女性在受到伤害之后选择报警,也会受到指摘“你为什么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明明有罪的不是她们,不是你们,不是我们。

      承静告别了哥哥,假装自己只是要去和同学见面,平淡如往常地赴了恶魔的邀约。
      闻毓继续翻着笔记本,之后的内容他拿出足够的专业精神才能坚持着看下去。承静是个足够聪明的姑娘,她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了“助理叔叔”要求自己去的地点、自己见到过的人,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虽然她生时不得已选择缄默,但承静相信会有人在她死后替自己发声。她也确实等到了,承静留下的证据,足够让市局的众人将这令人作呕的会所以及被畸形的欲望所支配的怪物查个水落石出。

      闻毓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录下几个地点和人名,妥善地把承静的日记本放回原来的地方,然后打开门,就发现邹承墨像条大狗一样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中间,缩成了存在感极低的一小团。
      他伸手揉了揉邹承墨的头顶,“走吧,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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