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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源赖光的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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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修改。)
“前面就是源赖光大人的梦境了。”
蝴蝶精在一片偌大的白雾前停下,她伸出手抓住一缕冰凉细腻的雾丝,但很快这缕白雾便从指尖溜走。
“源赖光大人,很寂寞啊。”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哀伤。
鬼切看向她,“你会为不认识的人而难过吗?”
蝴蝶精笑了笑,“毕竟是住在梦境里的妖怪。”
“梦是所有人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情绪,快乐、悲伤、难过,我呀见过很多很多人心底最无奈的事情,若能给黑暗的梦境带去一点色彩,指引迷失方向的人走出噩梦……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了。”
“只不过像源赖光大人这样厉害的阴阳师的梦境,无论怎么努力都进不去呢。”
鬼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轻轻应了声,“……嗯。”
“鬼切大人,下面我就无法替您引路了。”蝴蝶精抱着她的鼓往旁边让了让,“您往白雾里走,如果源赖光大人愿意接纳您便会进去他的梦境,如果不行,您会再次回到这里。”
说着蝴蝶精想到什么,小小的吐了下舌头,“梦境里的小妖怪无聊的时候都喜欢来源赖光大人这里玩呢,每次都会回到这里,像是走迷宫一样。”
鬼切一怔,他嗫嚅了下唇,却忽的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几缕白雾从指尖溜走,似虚似幻,他想学着抓住它,却只见它一头撞进一片弥天大雾。
鬼切想也不想的追逐而去,世事在路途中千变万化,他眼里心里都只追随着它,如鱼浮岸,临碣梦渊。
雾气缭绕过遍垂的帷幔,长风吹拂过深庭,世界像是很大又像是很小,耳边像是响起了古老的颂谣。鬼切楞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来时,心脏无端的狂跳了一阵。
他进来了,他进到了这座梦中府邸。
鬼切急切的奔跑起来,向着最熟悉的地方。他一把推开门,眼中千景,心中万象,在屋中端坐的那个人抬起头看向他时便都失去了意义。
他们徒然对视,一眼跨越了漫长岁月,跨越了生死离别。
“怎么来了?”源赖光率先移开视线,垂下眼帘把目光重新放到桌案的公文上。
鬼切静静的看着他,沉默的来到他身边。
源赖光的目光未曾移动,却在鬼切在他身侧站定时拿了一本公文准确的递到鬼切面前。
鬼切看向他,源赖光抬了抬下巴,“念给我听。”
鬼切没有接,太长时间没有反应,源赖光转过头来。
那双赤色的眼睛平静如水,没有往日张扬的野心,没有狂妄的欲想,没有算计,犹如沉淀在水中的红玛瑙,只在午后太阳的折射下泛出淡淡的光泽,此刻正带着些许疑惑的看着鬼切。
梦是所有人心底最真实情绪的反应。
怎么会有人的梦如此简单,如此平静,却与现实相距甚远啊……
鬼切想起这个人现实中无知无觉躺着的模样,伸手接过了这本公文翻开。这是梦,鬼切告诉自己。
他如源赖光所愿的念起来,一如往昔。文书上的内容条理分明,不知是起于何时,但想必曾经是现实中源赖光点灯至深夜处理完的。
平静的午后,一念一听,长廊外的风吹卷着往事悉数而来,神思不属之时,鬼切看着源赖光的侧脸就出起了神。
这在以往,鬼切绝无可能想到自己还会有和源赖光心平气和,不问恩怨地相处的一天,躲在梦里,便似乎所有仇恨都找不上他们。
鬼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就停了,源赖光的目光看过来正对上鬼切的。
鬼切恍然看着这个男人的眉眼轮廓。
太仓惶了,鬼切想。
爱恨是非来得太惶然,他如一条丧家之犬落荒而逃,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人。
又或者是深知,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血一般的事实,倒不如什么也不要去看,如此才能心安理得的去恨。
只是当他真正再去看一看这个人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所有终究无法只用“恨”之一字去诠释。
酸涩的情感涌上心喉时,鬼切学会了一样东西——质疑。
当不谙世事的兵器拥有了不甘,学会了质疑之时,或许他就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心。
“源赖光,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曾给源赖光施加了太多主观层面的看法,无论是好是恶,到头来却不过是跌入一层又一层的迷障。
他想问一问,就在本人面前,最真切的问一问。
源赖光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但鬼切不打算让他躲避过去,“告诉我,源赖光……”
他扑过去抓住源赖光的衣服,“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鬼切抓着源赖光的手越发用力,一个荒诞而不可思议的念头上涌,“你恨着的……是什么?你真的恨着所有的妖怪吗?”
鬼切有些急切,不,他前所未有的急切。
这个问题一出,鬼切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切的需要源赖光给他一个答案。
「似乎……让鬼切走得太深了。」
源赖光赤红的眼中笼上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环绕着他,他的身形变得虚幻,却有什么更为真切。
“你不该来。”
雾气越加的浓郁,整个世界烟笼雾罩虚无缥缈,抓在手中的实感消失,鬼切变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即将被迫脱离源赖光的梦境,意识到这一点鬼切焦躁而又惊慌的向无人的世界大喊,“源赖光!”
无人应答。
越是如此,鬼切便越发的恐惧,源赖光想要隐藏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把源赖光困在了梦境?
“让我见你,源赖光,让我见你——”
被迫脱离的最后一刻,怀着难以名状的情绪,鬼切最后一声大喊,“源赖光,你不能让我一无所知的恨你!”
梦境世界流动的雾气似是停滞了一瞬,紧接着,鬼切发现自己在疯狂的下坠。
耳畔是疾速掠过的风声,冰冷的空气直钻入肺腑,如同灵魂跌入永劫的囚牢,他看着无穷无尽的苍茫云海,倏然,泪水不停的滚落。
咦,眼泪止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会哭?
这浓郁到极致的悲伤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你真是一个小怪物。」
「你是人,你生下了我,所以我是人,我不是怪物。」
「你是人,你当然是人……你是一个会哭会笑会开心难过的货真价实的人!」
「下一次,要抓住,知道吗?」
「你的母亲死了。」
「杀了他。」
「你愿意放下一切,跟我走吗?」
「我把你被夺走的东西抢了回来,还给了你。」
「我不想要它,它令我感到痛苦。」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很漂亮。」
「那就够了。」
「我相信你,妖怪也只是不同的生命。」
「傻孩子,死是不能赎罪的啊……拿起它,然后为我们报仇。」
「你要懂这些有什么用?除了痛苦和满身罪孽你又得到了什么?」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我恨他,是他背叛了夫人!他为什么要回来!他最好死在外面都不应该再回来!」
「你不能只是一块石头,你过早的学会了爱这世界万物,却没有学会如何爱自己。」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你在杀人啊!」
「……,永不背叛!如长夜而至,……也将斩昼而临,重返吾主身旁!」
「我不要你了。」
「有形之物终将为情所缚……」
「您将抵达的未来在很远的远方,您是不能够在这里停留的。」
「哼,终究……还是源氏……」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
「赖光哥哥,我很冷,你会冷吗?」
「如果博雅少爷知道,他会恨您的……」
「年少欢喜。」
「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别动,一会就好。」
「这是战争,无关正义。」
「源赖光,我恨不得杀了你!」
「我就算阴阳分离,但看看你吧,众叛亲离!哈哈哈!」
「我要你为神乐偿命!」
「凭什么巫女要为此牺牲,他怎么不牺牲自己呢?」
「我等于此守望。」
「赖光,绝路太苦。」
天是黑的,天空之上一轮清月悬挂,月辉照在地面白皑皑的积雪上,天地像是只余下黑白两色。
鬼切抬起头,纷扬的柳絮从深夜的高空飘落,鬼切伸手盛住一片雪花,沁凉的寒意自手心传入心底。
这是,什么?
这些是什么?
冰天雪地,北风猎猎,有人持伞自黑白的天地间走来,伞面略微倾斜遮住了漫天大雪。
他把鬼切从雪地里拉起来,一手擦去那些无根无源的泪水,“你要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
鬼切看着他,像是丢了魂一般,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眼泪却依旧扑簌而下,“这些是什么?告诉我……”
“源赖光,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说着他已经不顾一切抱紧了来人,流淌的热泪滴落到来人的身上,却丝毫化解不了那人带来的漫无边际的孤独的冰冷。
梦的碎片斑驳错落,世有一叶障目,也有一隙而窥全貌,来人的沉默让他恍惚明白有些事情……
他再也无法知道答案了。
这世间之事沉浮起落,百般变幻,谁也帮不了谁。
譬如这场磨人的漫天风雪,他终究只能品尝这份苦涩,却无法让它停下片刻。
这条漫长而遥远的路途,眼前之人牺牲的第一个人,从来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