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下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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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于世，该顺天而行还是逆天而行？如若反抗命运，是否本就是跌落了另一种命运？
灵魂失落在黑与白交织的灰暗迷雾，世界一片绝望的寂静。
无数的恶鬼死去，却又有源源不断的恶鬼重生，人类的力量终于衰竭，当他倒下时所有的恶鬼一哄而上对他的血肉争相分食。
好痛，好痛……已经痛到无法再活下去了。
是的，他要死了。
当确认这件事时，无止境的哀伤拖着灵魂直坠而下。
天是灰的，世界昏暗，水声潺潺，迷雾迭起。
他在一艘船上，小船一晃一晃的划动，一个女人执掌着舟楫，她身上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要去哪里？”他问。
“去往灵魂的归所。”女人答。
“我不想去。”
“每个人都应该要去的，”女人道，“你可以在那里等他。”
他惊讶道，“你认识他？你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沉默许久，然后道，“我想留在他身边，我答应过不会离开他。”
“在最后的路上等待他也是一样的。”
他摇摇头，“不一样，我不能等待和停留，我必须追上他。”
女人慢慢停下了船，她道，“我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你了，只是这样的命运实在太残酷……他会恨你的。”
“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怎么样都行。”
一滴水滴落，层层涟漪逸散，光影分崩离析的同时，世界坍塌陷落。
意识重回铺天盖地的痛苦，连灵魂也被撕成碎片，在巨大的痛苦中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道——我想留在他身边。
——我想留在他身边，我不能死去，为此什么代价都好……诸天神佛啊，如果你们仁慈，可否帮帮我，无论什么都好，请帮帮我！
无边的执念吞噬所有的恶鬼，不甘的哀嚎响彻四野。
——如果你要留下，你要学会去恨，你要恨这个世界……因为能帮你的，只有魔鬼。
撕裂的灵魂重新融合，磅礴的鬼气充盈进残破的身躯，一个人类少年死了，却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
新生的恶鬼睁开眼睛害怕的看着眼前分明一样，却似乎又和过去截然不同的世界。
女妖抱起虚弱的他，温柔怜惜的道，“别怕，姑姑带你去一个适合你的地方。”
无月的寒夜，寂迹荒原之上遍地妖鬼的残尸，血色将一切浸染，星尘都像是要从天穹坠落而下。
长风吹去刀锋沾上的血珠，忽闻一声裂响，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石头，在石头表面发现了一道道皲裂的痕迹。
耳边忽然响起鸟叫声，然后一个薄如蝉翼的吻落在了唇上，它青涩，稚嫩，是少年纯粹真挚的心思。
是不该有的心思。
源赖光骤然睁开眼睛，到了嘴边的斥责在看到少年白皙的脸上如绯樱般的红晕时却怎么也吐不出。
“你这样不聪明可是会被骗的，”他若无其事道，“这里这么吵，你要我怎么睡得着？”
少年呆呆的细若蚊蝇的应了声。
源赖光看着少年，一个念头生出，主人和刀应该是什么关系？
如今他已经再没有机会想明白了。
他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看着石头的裂痕无声的笑了笑。长风吹动他染血的银白发丝无序飞扬，他尚还年少，却仿佛早已经走尽了一生。
人生于世，该顺天而行还是逆天而行？如若顺应天命，世间又为什么会存在这种生要一次次赋予又再一次次夺走的命运？
“我倒要问问，这究竟是什么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地有片刻的寂静，然后排山倒海的灵力从四面八方疯涌进人类之躯，血管被灵力撑破，细密的血珠从皮肤底下渗出，眨眼他就成了一个血人。
在这森罗地狱的景象中，一时间也分不清是满地的妖鬼残尸可怕，还是他更恐怖。
鲜血和灵力一齐流进源赖光握着的刀身，长刀不堪承受的发出阵阵悲鸣，还有同步响起的骨与肉的声声颤抖。
到达一个极点时，他向着苍穹和大地挥出一刀。
刀光乍破漫漫长夜，斩破苍穹，裂解大地，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黄泉的河流出现在现世中。
源赖光收起刀，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
一阵鬼仰马翻的地动山摇后，冥界重新平静下来。
冥界之主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鬼使黑白赶进阎魔殿禀告，“阎魔大人，有人从忘川河驻地强闯冥界！”
“人？”阎魔愣了一下，然后她灰白的眼中亮起一道无机质的冷光。
片刻后，阎魔皱起眉，她低声喃喃着，“怎么会看不到？”
判官担忧的喊了一声，“阎魔大人？”
阎魔摇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抬手一招，冤魂自发在她脚下形成王座，她坐上王座向着忘川河而去。
忘川河边，冥兵和源赖光已经打成了一片，阎魔到来时正看到一片惨象。
“住手！”她怒喝一声。
冥界之主的威压席卷全场，所有冥兵一齐跪下，齐声高呼，“阎魔大人！”
源赖光双手执刀单膝跪地，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安纲之上死死抵抗着。
“人类，为何闯入冥界？”阎魔从冤魂王座上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目光睥睨着源赖光。
“我乃源赖光，”他抬起头全然无畏的看向阎魔，“来此找一个人。”
阎魔道，“此界没有人，只有鬼魂。”
“那我也不允他轮回，今日无论是人是鬼我都要带他走！”
“狂妄！”阎魔怒而抬手一挥，冤魂冲着源赖光狰狞的扑过去。
术法的灵光亮起，源赖光调动残余的灵力拼命抵挡着，但冥界之主的愤怒一击岂是这么容易抵挡？冤魂穿身而过，源赖光猩红的眼睛中瞳光一灭，身体已经无知无觉的倒了下去，灵魂被冤魂化成的锁链从身体中拘出。
阎魔看着这个灵魂灰白的眼睛中再次亮起一道冷光，但她依旧皱起眉，“所有灵魂都有往生来世，为何你没有？”
源赖光略一蹙眉，“我自然只是我。”
阎魔静静看着他，忽的，她道，“你要找的鬼魂叫什么？”
源赖光松了口气，道，“鬼切。”
阎魔抬手，她从虚空中一抓，一缕烟雾来到她手中但又马上逸散。
源赖光一滞，看向阎魔。
阎魔道，“你要找的人是被百鬼所杀，兴许灵魂已经被撕碎魂飞魄散了。”
脑中一空，源赖光追问，“魂飞魄散后他又会去哪里？！”
阎魔冷笑一声，指向忘川河，“所有魂飞魄散的灵魂都在河里，他们渡不过忘川，只能永远在里面沉沦。你要找他？那就跳吧，你把残魂找到还有一线希望。”
说着她撤去拘着源赖光的锁链，源赖光望向滚滚流动的河水，倏忽一笑，“不过是一条河。”
他无所顾忌，一跃而下。
忘川之水，涛涛不绝，世间万物都只不过其中一瓢，更何况一抹微不足道的灵魂。
但在源赖光跳进河中的一刹那，忽然间整个冥界升起一阵浓雾，然后金光穿破冥界灰暗的云层降下忘川之河。
“怎么会？”阎魔失态惊呼，“如此多的因果是什么？”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天地陷入完全的黑暗，然后星月交辉，星辰之光亮起。
“是众生之愿。”一道声音从星空之上传来，声音不断靠近，直到夜晚的神祇彻底降临。
阎魔终于想起什么，恍然道，“是当初那个灵魂。”
“没错。”神祇道，
阎魔低头恭敬行礼，“月夜见尊。”
月读命点点头，行至阎魔身边，两尊神明一起看向忘川河，星辰之力托起源赖光沉睡的灵魂。
“进了忘川他的灵魂居然还是完整的，果然是他。”阎魔不由一叹，“只是如今他忘了多少，又还记得多少？”
月读命道，“他从那里远渡而来，因众生之愿才降生，他始终会找回自己的使命，或者说如果你的阎魔目能看到，就该发现他从未脱离过。”
阎魔摇摇头，“大人，最后究竟会怎么样呢？”
月读命沉吟片刻，“这一切要从他的来处说起。”
“黄泉国。”阎魔低声道。
“是……那位黄泉女神？”
月读命抬头看进夜空，“日死一千，日活千五，阴阳失衡，秩序混乱，百鬼丛生。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为那两位的一时赌气而付出代价。”
“可是那位大神不是已经回归天之柱了吗？”阎魔道。
“但是高天原还在。”月读命道。
阎魔惊道，“那个预言……那个预言是从黄泉国出来的？”
月读命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引着源赖光的灵魂重回身体，似乎陷入沉思。
阎魔叹道，“小盆栽最近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几日前约好轮回的灵魂都被她滞留。人世一琢一饮一生一死都是常理，如此破坏大难怕是要提前。”
月读命道，“灾祸的种子早已种下。”
而后他又道，“吾该走了。”
阎魔犹疑着，“大人，您……”
月读命随手从岸边摘下几株紫藤花走进忘川河，他温柔却叹息着说，“命有此劫。”
神明坠下凡尘，夜晚的海岸边上，海浪冲起神赐的少年……
「如果连忘川河都找不到，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已经跳出六道轮回之外——」
「化为妖怪。」
“不可能！”
他重回人世，寻着种种踪迹来到大江山，一个陷阱，轻易引出他此程的目的。
看着恶鬼熟悉不过的面容，莫大的讽刺化作冰冷的利刃刺进冷硬的心脏，剧烈的疼痛下连呼吸都仿佛是奢侈。
“主人，您不必如此。”鬼切低着头，不敢看源赖光的眼睛。
“现在的妖鬼可真是听话，连主人都会叫了。”源赖光想要大笑，但他只是浅浅勾起唇，满含嘲讽。
鬼切始终低垂着头，他不去看源赖光眼中对妖鬼与生俱来的憎恨，如此似乎就会好受些，“您不该来这。”
源赖光眼中骤然迸发无限的冷意，“那你为什么在这！”
鬼切双唇动了动，他说不出任何辩解，无论什么原因，他选择成为鬼就已经是背叛。
“呵。”源赖光一笑，他似也猜到什么，
“够了，”源赖光眉梢眼角染上凉薄的冷意，“我不要你了。”
鬼切猛的抬起头，他扯了扯嘴角，苍白一笑，灵魂似乎脱离□□无限坠落，直坠入无垠的黑暗。
源赖光杀死了所有妖鬼，在最后一只鬼时，鬼主动闭上眼睛不做任何反抗。
源赖光看着他，有些恍惚的伸出手，看到的是从自己掌心跌落的鲜血，那是他自己造成的伤口。
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一切是如此嘲讽，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作茧自缚。
源赖光刀锋一挑，鬼切手中的刀被那股力道挑飞然后坠落，刀脱手时划伤虎口，一阵剧痛，鲜血直流。
源赖光捡起刀，他最终没有带走少年妖鬼的性命，却带走了别的东西。
那是曾经只属于源赖光的东西。
“你不再是我的刀，不再是鬼切，我也不再是你的主人。你我此生，黄泉不见，生死不逢！”
源赖光转过身，决绝的离开大江山。
失去了一切的鬼遥遥看着他的背影，鬼追了几步，然后慢慢停下，冰冷苍白的日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不了丝毫寒意。
半晌后，鬼悲鸣一声，仰天长唳。
“父亲，源氏的人送来了这块石头。”贺茂保宪捧着一个托盘推门而进，托盘之上是一块染着斑斑血迹，表层开裂的石头。
贺茂忠行拾起石头，悲声一叹，“造孽啊。”
贺茂保宪问，“父亲，石头裂开了，却没有发芽，这是为什么呢？”
贺茂忠行摇摇头没有回答，“去告诉源赖光，他结业了。”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下黄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