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青春站在风里》十月时

55、我和你们不一样

　　程诗嘉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一览无余的白色世界。
　　又下雪了。

　　她从高二下学期开始休学，然后就住在了医院，偶尔被程子禾‘放’出去过。

　　程诗嘉现在真的很怀念在学校肆意妄为和教导主任凉斯克针尖对麦芒的时光。她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休学的那一天，原本很严肃令人讨厌的教导主任拍了拍肩膀，慈祥的说：“我等你回来。”

　　正想着门突然就被打开，寒气涌入，不过没多久就被关上。
　　程诗嘉看了看来人，笑道：“你可算来了，我都快被无聊死了。你们这冲刺的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我们从五百天就开始冲刺，这还剩一百多天呢。”时七横躺在病床上，精疲力尽地说，“我觉得我自己都快废了。”
　　“活该！”程诗嘉一脸的不同情，“谁让你要兼顾两样，又是申请出国又是准备高考的。”

　　时七叹了口气，挑挑眉：“我再过几天只要一拿到常春藤的offer，我绝对跟学校say，goodbye！”
　　“我觉得你say，goodbye之后莫一舟连学习的劲儿都会没有了。”

　　“那我走了之后，他还不得疯啊？”
　　“那还真说不准。”程诗嘉笑道，“曦陌呢？”

　　“一下课她就被老凉叫走了，谁知道是干嘛呢，不过肯定没好事。”时七边剥着橘子边说，“老凉去了趟一中交流回来后就疯了，这段时间不仅在改善校风还盯着我们高三的复习不放了。”

　　时七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接着说道：“其实最恨他的不是我们高三的，而是高一高二的那群小学弟学妹们，他们不仅被盯着学习还被盯着早恋，截至目前为止老凉已经破了咱两年前给他记录的棒打鸳鸯的纪录了。”

　　“其实被棒打鸳鸯了之后还不是在地下恋，老凉做再多都是无用功。”程诗嘉一语中的地说道。
　　两个女孩在病房里聊着学校里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情，还时不时地有笑声传出。

　　冷曦陌双手捧着脸，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桌安思修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毫无任何反应。
　　“她干啥呢？”时七走来，看了看冷曦陌，问安思修。
　　安思修摊摊手：“不知道，反正没反应。”

　　时七一脸担忧：“这孩子该不会是累傻了吧。”
　　“你才傻了呢。”冷曦陌回神白了她一眼。
　　“想啥呢？这么专注。”

　　冷曦陌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放到桌上：“我觉得王琛那丫的回来了。”
　　“你果真是傻了。”时七咂舌道，顺道摸着她的小脸说，“你长得这么祸害人心，怎么就觉得只有王琛会送你牛奶面包，说不定是哪个小学弟送的呢。”
　　“呵呵呵，送你了我没兴趣。”

　　时七一点都不客气的接过，撕开面包，咬了一口：“昨天老凉找你干啥呀，看上你了啊。”
　　“是盯上我了。”冷曦陌淡淡地纠正道，“接下来在月考来临之前，他要给我亲自补习物理。”

　　时七竖了根大拇指，笑道：“你运气真的是倍棒儿。”
　　“少在那给我幸灾乐祸，快回座位去老凉等会就要来视察了。”
　　时七一听跑的比兔子都还要快。

　　其实被补习的不只有她，七七八八算下来有一个班的人数，都是理科班物理不咋地的。

　　自高三开学以来，冷曦陌的作业堆得比山高，总共那么大点桌子堆着各种书各种卷子，在学校是卷子，放学后又是托福、GPA、Sat。
　　她这是完完全全被卷子包围了啊。

　　边在学校上课，边准备出国的事，做两手准备。

　　高三的他们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谁都不知道这根会维持多久，存在多久。

　　也许会在高考结束后自己消失，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断掉冷曦陌在主任办公室补习结束之后已经十点多了，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边下楼边背着那些磨死人的公式，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了办公楼门口，路灯下那抹颀长的身影。

　　即使只是背影，她也能清晰的辨认出那个人是谁，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她便到达了他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咳了一声。

　　“今天挺早的啊。”温陌西转身，看着她笑道。
　　“一个多小时呢，还早。”冷曦陌淡淡地说，“走吧回家再战斗。”

　　在冷曦陌刚走了没几步的时候，背后就被人披上一件外套，她回头一看：“我不冷。”
　　温陌西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挑眉道：“可是我觉得你冷。走吧，回家。”

　　冷曦陌点点头，笑意掩饰不住：“咱今天走着回去吧，好长时间没走回去了。”
　　“是为了暖和点吧。”
　　“去你的。”

　　冷曦陌边走边仰头看着没有一丝星光的夜晚，现在是十一月初，雪已经下过了很多场，温度已经是零下了。

　　听说今晚有场大雪，或许正因如此，今晚才没有星星吧。

　　不知何时，雪已落下，落在他们身上。

　　冷曦陌伸手去接雪花，但奈何她手的温度太高，雪一落在她的手掌心就融化了，只好作罢。她偏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两年多他的容颜未改，但长高了不少。

　　“温陌西，你别长个了吧。”冷曦陌突然开口，“再长我都得仰视你了，到时候跟你说话得多累啊。”

　　温陌西听后噗嗤一笑：“身高这东西不是人力可控制的。我不能让它不长了，就像……你不能让它再长了，是一样的道理。”
　　冷曦陌抬起手：“温陌西，你讨打！”
　　“别动不动的打打打的，有损你淑女的气质。”温陌西躲过。

　　“这社会上，淑女是不复存在的，就算是存在也是受人欺负的份。”冷曦陌白了他一眼，“所以，我还是当我的女汉子吧。”
　　“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温陌西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冷曦陌用一脸‘我愿意’的表情看着他，但闹归闹，闹完之后还得说点正事：“过几天艺考，你去吗？”
　　“你去吗？”

　　“顾老师要我做两手准备，最好两手一起抓。我觉得吧，反正offer还得两个星期后才会知道拿不拿得到，就去试试呗，到时候就算没拿到offer，至少还有可能通过中戏，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
　　温陌西点点头：“那就去试试呗。”

　　“我明天跟我妈说多订一张票。”
　　“叔叔阿姨也回去？”

　　“回去。”冷曦陌点头，“自从高一那次和他们闹了一场后，我爸妈就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了，他们想弥补我和曦陵以前的那些空缺。但是吧，我还是很怀念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
　　“那怪谁呢？”

　　“怪我自己呗。”冷曦陌打了个哈欠，“对了，这周末不许宅家里哈，莫一舟说要打球。”
　　“现在睡觉都变成一种奢侈了，他怎么突然想着要打球了？”
　　“他想时七了呗，想近距离接触一下呗。”
　　“那我就不去，无聊死了。”温陌西打了个哈欠，“我在家跟老三玩的。”
　　“温陌西不是我说你，自从温以晨出生后，你周末都出来过了吗？整天宅家里干啥呀，她也不需要你喂奶。”

　　温以晨是温言和任婳的女儿，刚刚三个多月吧，她的出生让任婳彻底变得温柔如水了，也让温陌西成了个宅男，除了上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这说话跟程小九一样了。”
　　“你管呢，反正这周末必须得出来，放松放松。”
　　“不去。这周末以晨百日宴，好说歹说人家还叫你一声姐呢，不可能不去吧。”
　　冷曦陌撇撇嘴：“其实她可以叫我小姨的，我不介意。”

　　温陌西脸色黑的跟墨似得，开口：“冷曦陌，你占谁便宜呢？！”
　　“自己体会。”冷曦陌笑呵呵地说。

　　【今天周五你别等我了，还有一个小时，你先回去，结束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冷曦陌趁着凉斯克接电话的时候，给温陌西发了一条信息。
　　手机还未放下，凉斯克就开口：“冷曦陌，你和安思修是一个班的吧。”
　　冷曦陌点点头。

　　“那这样，等会你把这套题做完了就把这份卷子给送他家去，这是他家地址。”凉斯克把一套试卷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放到她面前。
　　“我知道了。”
　　冷曦陌瞥了眼卷子，是数学竞赛的卷子，好像是近几年的。

　　安思修是数学竞赛的种子选手，凉斯克十分看重他。要是能考进前三可以直接报送到北京的大学，第一可以直接进清华。全国各地数学竞赛的学员都在北京考试，封闭一周然后考试。

　　算算时间，和她跟温陌西去北京参加艺考的时间差不多。
　　冷曦陌走到校门口，打了张车报了地址。

　　司机师傅一听地址，便问：“小姑娘，你家住那边吗？”
　　冷曦陌摇摇头：“没有，去找同学。”
　　“也对，一般住那边的人都不会打车。”
　　“什么意思？”冷曦陌不解。

　　“那边是老城区，住那边的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说白了就是贫民区。”司机津津乐道地跟她解释，“前几年政府说要拆迁，那边的人都巴巴等着拆迁分点钱，但这几年过去了，什么反应都没有，政府估计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冷曦陌听着，没发表任何言论。

　　她之前就知道安思修不是什么富有家庭的孩子，听程诗嘉说他还不是本地人，户籍在临市乡下。

　　安思修于她而言其实是个谜，认识这么长时间，他很沉默寡言，总是淡淡的样子。
　　学习好，长得好，性情好，哪都好。这是冷曦陌对安思修最直观的感觉。

　　“师傅，您在这等一下我吧，您耽误时间的钱我会照付的。”
　　司机师傅从前面看她，笑道：“没事，我这回去也是空车，这正好等你我还能休息一下呢。”
　　“谢谢师傅。”

　　冷曦陌一开车门，冷气就直接通过衣领灌入她的身体里，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曦陌走进巷内，一股烂臭味就刺激了她的嗅觉。她承认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全是一般高的平房，墙壁上都有了很大的裂缝上面用红油漆歪七扭八的拆字。这种平房根本没隔音可言，不时路过某房子的时候还能清晰的听见争吵声和小孩的哭闹声。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坑坑洼洼的路上都积满着雨水，一个不小心脚下踩到一个水洼里，泥水瞬间把她的白靴变成了棕色还溅了一些到她的裤子上，很狼狈。

　　这要是温陌西那个轻度洁癖症患者看见了，会不会嫌弃自己？冷曦陌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问了好几个人后，冷曦陌才找到安思修的家。

　　一个大院，几间房间，安思修住在最小的那间。

　　她刚准备敲门便听见了那人的打骂声：“你这个扫把星，老子自从领养了你就没一天顺心过，老子这个月的工作又没了，我拿什么买酒喝，还要给你交学费！现在还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你工作没了管我什么事，你别在这喝完酒了就耍酒疯！”
　　是安思修的声音。

　　“耍酒疯，你敢说老子耍酒疯，看了是打轻了。”

　　冷曦陌皱眉，敲了敲门又推了推，才发现门根本就没关。她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喝醉的男人正拿着皮鞭抽打着安思修，安思修则躺在地上，没任何的反抗。

　　看到这一幕，她想都没想都没想什么就直接上前把背对她的男人打晕在地。
　　废话，她的拳击可不是白练的，对一个醉酒的男人一招就能将他打晕。

　　安思修诧异的看着冷曦陌，从地上爬起来：“曦陌，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卷子。”冷曦陌回道，用下巴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人，“不过现在还是先把他给弄床上去吧，地下怪凉的。”

　　安思修点点头，熟练地把他扶起来，弄到一边的床上去，为他盖好被子又把间隔着的帘子拉上，一系列的动作，熟练到不能再熟练。

　　冷曦陌把书包里的一沓卷子拿出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老凉要我带来给你的，都是近几年数学竞赛的卷子，老凉让你做一下。”
　　安思修接过：“今天谢谢你啊。”

　　“你的额头……”冷曦陌指了指。
　　“就是些淤青，没多大的事。”安思修无所谓地说，“过几天就好了。”

　　冷曦陌看了看，从包里拿出一袋药膏，递给他：“这个给你，去淤青红肿这些还挺好的。”
　　“你随身还带药膏啊？”
　　“我妈给我买的，以防万一。”
　　安思修看了看那袋包装袋上满是英文的药膏，轻轻地说道：“真的很羡慕你们。”

　　冷曦陌自然明白，挠了挠头，试探性的问：“他是你的父亲？”
　　“养父，我是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孩子。”
　　“他经常打你？”
　　“也就这几年吧。”安思修看着她，坦然道，“前几年养母去世以后，他才变成这样的，以前他是个慈父对我很好。”
　　冷曦陌点点头，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安思修开口：“我送你出去吧。”
　　“好。”

　　安思修偏头看她：“其实你很惊讶，对吧？”
　　冷曦陌诚实的应了一声。

　　“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安思修边走边淡淡道，“我没法任性，我只能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走好每一步，但凡有一步错了就会满盘皆输。”

　　他需要通过自己的每一点小小的努力，去突破现在这个困住他的天地和格局。
　　现在的一切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囚笼，他必须走出去。
　　上天没给他过多的路和选择权，他只能沿着一条路一直走，没有选择的余地，唯独能选择的就是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安思修想要的是阳光灿烂的明天，那些活在今天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他。

　　冷曦陌并没有多说什么，什么你很优秀，你迟早会摆脱这一切的这些话，她不屑于说——说白了，说了也没多大的屁用。

　　以安思修的那股子拼劲和优秀，迟早会出人头地。这件毋庸置疑的事情，何必当成安慰他的说辞。

　　所以，她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