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的卡尔莎》荒熊

4、Chapter.4 故乡

　　路克稍稍犹豫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被埋在粉尘中，两个少年的尸体。

　　不，组织说过，“圣战婴儿”并不是些值得同情的孩子，在他们背叛祖国的时候，就需要不惜手段地消灭。他们不是落难的普通孩子，不需要用慈悲心去关怀。

　　转念之间的路克，对艾恩问道。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决定要去哪里？”

　　“啊，是呢，说到你家乡在哪里。”

　　“那个就算了，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路克显得有些焦虑。他不知道这种焦虑从何而来。他担心艾恩会改变心意选择去科特利亚或者裴尔丁的任何一处，那么就只能用枪结束他的生命，就和那两个滚落在楼梯下，没有灵魂的冰冷尸体一样。

　　一枪就可以了，对准脑门。路克忽然觉得组织这个决定有些残忍。但因为他们没有痛觉，死对他们来说或许是种解脱，是种幸福。

　　这样想着的路克，听见艾恩不急不缓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别的地方想去呢。”

　　“什么？”

　　“不是说去路克的家乡吗？是什么样的城市呢？我真想去看看。”

　　一瞬间，路克为这奇妙的语音感到浑身打颤。这是欣喜与悲哀满溢的不适感。欣喜的是，艾恩最终还是选择了路西安娜。悲哀的是，他选择了一个路西安娜国家早就不存在的城市，那个消失在战火中，曾让路西安娜人引以为傲的辽阔的极东版图。之所以会让艾恩重新选择，也就是这个原因。

　　“卡尔莎……”路克喃喃道，“你真的想去那里吗？”

　　“啊，路克的家乡是叫卡尔莎吗？真是好听的城市名。”

　　艾恩双眼闪出亮光，路克甩了甩头，讽刺地笑起来。

　　“你这样会让我十分为难啊。”

　　“对不起。我没有钱，不能付你的路费。如果路途遥远的话，就告诉我地点吧，我自己走着去。”

　　艾恩坐在地上，拼命低头道歉。

　　看到他这副情形，路克笑得抽搐起来。

　　真是傻到无可救药的孩子啊，路克恼怒地想着，忍不住想要把他狠狠打死，就那样放任不管的话，他也就和那两具尸体无异了。反正那也就是组织给委派的最后一个任务，随便搪塞过去的话，也没有人会察觉的。

　　“为了报答你，就让你看下我的圣战装置‘凡妮莎’怎么样？腰上的皮肤裂开了好大一个口子，现在应该看的到了。”

　　艾恩的话将路克从杀人的狂想中拉回了现实。

　　圣战装置，路克今天第二次听到了熟悉的词汇。这个装置被植入皮下组织，位于尾椎偏上部，连接着人体脊椎，是个代替了脊柱的功能从而控制人体大部分神经系统的物理装置。被他杀死的裴尔丁人，之前也说了从尾椎切开试试看，说不定可以激发痛觉之类的话。不过，他并没有听说这种装置被取了个女人的名字，也想象不出这个装置从裂开的皮肤下面露出来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样子。

　　“要看吗？”

　　艾恩嚷嚷。

　　“不要，我对小毛孩的□□不感兴趣。”

　　圣战什么的，了解得越多就越难从组织脱身，路克这样觉得，站起来把艾恩扛在肩上往门外走去。看来只能先带他回车里，把话题给岔开去才行。

　　虽然艾恩在他肩头吵着要为他展示，但路克觉得这并不是艾恩的本意。这孩子似乎是在向他求助些什么，答应的话一定会非常麻烦，所以他暂时只对艾恩的喊话充耳不闻。

　　这就像背着圆木桩在山道上行走半小时的新兵训练一样。艾恩的体重和他本身瘦小的外形完全两样，大约可比一个成人，是普通少年体重的一倍有余。

　　路克感到非常惊异，但他没有立刻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在他站立不稳快倒下的时候也感觉出了他体重的异样，现在细想起来，多出来的重量说不定就和他所谓的圣战装置有很大的关联。

　　军用吉普并没有受到轰炸机炸弹的波及，完好无损地停靠在路边。坐回车里以后，路克累得瘫倒在驾驶座上。虽然为组织工作了许多年，但只要一回想起入伍那个时候的魔鬼训练，他还是生生后怕，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重回青涩时代的痛苦感受了。

　　“觉得我很重吗？你想知道原因是不是？其实啊——”

　　“吵死了！”

　　他对喋喋不休的艾恩怒喝着。明明就可以让他下来自己走路的，反正他的恢复力惊人不是吗，耗光的体力马上就能补回来。不过到最后也没有这么做。只要一想到疗养院里那两个滚落在楼梯下尸骨未寒的少年，他就无法对这样的事坐视不管了。

　　不过，实在是太吵了啊，路克愤怒地想着。只要由着他的话，感觉这孩子就会一直孜孜不倦地讲下去。别以为得救了就可以飘飘然，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给他定下在自己身边就不能乱讲话的规矩才行。

　　“再吵的话就把你丢下山崖去，听到吗？”

　　艾恩被路克的怒吼给吓到了，大气也不敢出地缩起肩膀坐在副驾驶座。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路克点起一支烟来，偷眼望了望缩在一边的艾恩。他发现艾恩的眼圈已经红了一大半，抽抽噎噎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搞什么啊，他不快地想着。就是吓唬他一下而已，有必要这样吗？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这孩子难道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喂，我说……”

　　路克吐出一圈烟来，吞吞吐吐地问。

　　艾恩抬起头来看他，两颗豆大的泪珠在眼睛里打滚。

　　“还疼吗？”

　　“不疼。”

　　艾恩拼命摇起头来。

　　“丢下山崖去的话也不疼吗？”

　　“不要啊！”

　　艾恩大喊起来。路克已经起身开了车门。艾恩见他要往自己坐的这边走来，吓得大叫起来。

　　“拜托了，不要把我丢下山崖去！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路克大人，我不会再吵了！”

　　路克打开了艾恩这边的车门，孩子吓得紧紧抓住了路克胸口的衣服不放。大概是吓坏了，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路克听见他喊自己为路克大人，禁不住喷笑出来。

　　“你傻吗？不是答应要去卡尔莎吗？”

　　原来路克只是到后座拿来了军用急救箱，打开艾恩身边的车门，用酒精和消毒棉为他清洗腿部的伤口。孩子因为他这个举动渐渐平息下来，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路克大人到时候会丢下艾恩不管吗？”

　　“可以不要加‘大人’这个词吗？”

　　艾恩的关节处经过检查并不是骨折而是扭伤，所以路克只是帮他上了些跌打药再进行了包扎。艾恩自己脱下来的外衣已经斑驳不堪，路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小号的白衬衫和军裤让艾恩换上，然后用打火机将旧衣服点燃后丢出车外。

　　在艾恩换衣服的时候，路克并没有刻意去看他的背部，和他提及的“圣战装置”。

　　“如果到达了卡尔莎，路克大人会丢下艾恩不管吗？”

　　“……不是说了……”

　　路克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艾恩的问题。

　　“可以不用加‘大人’……”

　　到达卡尔莎，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经过孩子的提醒，路克忽然悲哀地想到这个问题。这注定他们会漫无目的地旅行下去直到其中一方死亡。如果自己是一个不会背叛祖国的忠贞战士的话，一定会恪守这个命令，战死沙场的吧。

　　但是，没有必要为这个空头支票兑现诺言。把这个圣战婴儿用随便任何理由丢给组织处理对自己都没有损失。只要完成这个任务，自己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或者到里拉，到里贝莎，到任何一个历史上曾被命名为“卡尔莎”的城市也可以，组织绝不会来责备一个光荣退休的老兵。

　　所有都准备妥当以后，路克脚踩发动机，手握方向盘，说了一句“走咯”，就载着艾恩向山下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