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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肆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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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梦谷里。
我的爹爹热衷于医术,梦谷四周的山上遍地都是草药,大概因为这个缘由,他与娘亲才选择在这里隐居。爹爹性格十分和善,读过许多书,他讲“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所以从小教我和弟弟跟着他读书。每当我们读书的时候,娘亲总抱着妹妹在一旁看着我们笑地温柔。娘亲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会刺绣书画,还会弹琴舞曲,我的舞技也是得授于她。
梦谷后山上生着一大片野栀子,我极欢喜栀子,每到花期总是带着弟弟妹妹跑去后山跳舞。娘亲说,栀子洁白别致,芬芳素雅,后山生着一片倒是难得。
她说话的时候,我总是笑着伏在她的怀里。
爹爹的医术十分精湛,梦谷的山下有一个小镇,爹爹时常去那里行医,我有时也会跟着他一起去。他的腰间总是挂着一串珠子,我经常听到看病的人指着爹爹的珠子说那串佛珠是得道高僧炼化的“沉香珠”,可以治百病。听得久了我便觉好奇,问爹爹,他笑着答我:“这珠子确实是一位僧人赠予爹爹的,但只是能消除困倦,哪里能包治百病……不过是世人乱传着罢了。”
可惜,传言的威力却还是大到足以让我家破人亡。
那一天,我和三岁的妹妹在栀子丛里玩得欢快,阿娘出现了。她素白的裙子上沾满了血迹,满脸焦急地叫我带着妹妹躲起来。妹妹被她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我也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抱着她。阿娘催我离开,但我不愿放手,我隐隐知道,一旦我放手了就再也见不到她,见不到她温柔的眉眼了。
可,阿娘要我活着。
我带着妹妹躲在后山的林子里。妹妹一直在哭,我也忍不住流泪,不懂为什么仅一会儿我的世界就变得面目全非。又过了一会儿,十岁的弟弟出现在了后山山下的小路上,他也哭着,似乎在找我,我想应他,可还没来得及出声,他的身体就被突然而至的飞剑刺穿,持剑的人蒙着黑色的面纱,看到弟弟应声倒下的身体竟连眼都不眨,何其冷漠。
我被吓得张大了嘴巴,甚至忘了流泪,满眼都是鲜红。
我的弟弟死了,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可我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悲伤都无从宣泄。
黑衣人离开了,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却又怕被他们听到而极力压制着。妹妹哭着喊着“哥哥”向前伸手,我没来得及拉住她,泪眼朦胧中,她从山上滚落,等我下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那一刻的悲痛欲绝在此后的一年里我一直清清楚楚地记着,仿佛小时候贪玩掉进山下的河里,河水灌进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像石块一样压着我,不能呼吸。
我在后山上哭了两天两夜,哭到我再也发不出声音。第三天的时候我才敢出去,可是当我回到竹屋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爹爹和娘亲冰冷的尸体。爹爹的腰间被撕扯了一大块布料,那里原本挂着的,是“沉香珠”。
我仿若行尸一般,将他们的尸体全部葬在了后山,然后我离开了梦谷。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可是我想知道,想知道是什么人杀了我的亲人,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连我十岁的弟弟都不放过?可是我该去哪儿寻找答案?
我一路流浪、乞讨,走过温州、渝州、泉州……一年以后来到了荆州城,一年里很多次我都想放弃,想随着他们一块去了,可每每临死时又看到阿娘那张焦急的脸,她是那般期盼着,我能活着。
后来,锦娘看到了饿昏在路旁的我,将我们带回了回舫阁。大概是因为她死去的女儿也叫阿锦,所以她待我极好。
在回舫阁,阿栀每日总会缠着我给我讲荆州城的故事,我白日里便一边听着她讲,一边看小院里的花开花落,偶尔锦娘得空了,我们便一同去游湖,冬天的时候会去看雪景,日子就这样平静悠然地走着。
有时候我看着小院里的花儿,突然想起曾经发生的事,那些情景似乎还历历在目,但那些悲伤却仿佛离我渐渐远去了,有时候看着看着我会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我仿佛本就属于回舫阁,由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但又觉得仿佛在回舫阁的日子是梦,梦醒了,那些悲伤又会蜂拥而至,我又开始在某一个地方,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