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可爱录》宋江北

16、失去

　　田一开始做梦。

　　奶奶离开以后的日子里，她开始频繁地梦见奶奶。有时候是小时候，有时候好像是长大了。模模糊糊的童年记忆夹杂着食物和书包在梦里好像充满快乐，但是醒来总觉得怅然若失。有时候会梦见做不出来题，有时候梦见上学迟到，有时候梦见自己和同学起了争执。醒来的时候难受的同时也长吁一口气，终于摆脱了少年时的烦恼了。

　　情绪总是要被现实裹挟。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夹杂着如何处理老房子的现实讨论。田一长大后不太常来奶奶的家里了，但若这是最后一次来感受这个地方，她还是会觉得舍不得。房子里存储着些她最初的快乐和烦恼，大多数她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味道还是熟悉。就好像她还能触摸到过去时光里的一切，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些时光里具体有些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好像过去就有它自然珍贵的地方。

　　她陪着爸爸一起收拾奶奶房子里东西。这么多年好像奶奶的人生单薄又单调，好像只有吃饭睡觉，偶尔有看戏和看书。但是当田一和爸爸慢慢翻出奶奶的衣服，照片和不多的只言片语的笔记。爸爸坐在床边哭了。声音很小，眼泪很大。就那么一刻，你就成了这世上孤孤单单的人，没有了来处，只剩归途。有了田一的那些年里，爸爸爱田一更胜于爱自己的母亲。但人生代代都如此，把一份巨大的爱从上一代接过来传给下一代，而不想着返回去。田一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只是看着他的眼泪在皱纹已经明显的脸上落下。她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父亲。那么熟悉的人却好像真的完全陌生。

　　奶奶吃过苦。从抗日战争那个年代走过来。又经过自然灾害，也经过各种整改与革命。她很漂亮，至少田一猜测，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不然也不能嫁给爷爷。她对奶奶的人生一无所知，却对这个世界上许多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的鸡毛蒜皮了如指掌。在奶奶的屋子里，在那个承载了她过去时光的地方，她感到了内疚。

　　“田一，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离开奶奶家的时候，楼道里再次遇到了辛翌。
　　“明天吧。要期末考试了。”
　　“我也是。”
　　田一不想着开启太多的话题，但是母亲明显有了什么敏感的警觉。“这谁啊？”“奶奶家的邻居。”田一并不想回答。

　　离开的无锡的车站，又巧妙地偶遇了辛翌。这次的妈妈明显提高了警觉，仔仔细细打量着辛翌，开始试探着盘问田一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田一一问三不知地诚恳地敷衍着。辛翌家的保时捷亮闪闪地停在路边，妈妈心里觉得这个家境大概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辛翌试探着问田一用不用帮她拎箱子。田一心里觉得反感，拎就拎，不拎就算了，有什么好问的，真是婆妈。

　　田一讨厌南方男人的细腻和软糯。离开无锡的那一刻开始，她又开始脑子里填满李维了。得不到的真的永远是窗前明月。人真是可鄙。

　　田一大概是太累了，上车就忽忽悠悠地睡着了。睡到一半突然又被噩梦惊醒。睁眼看到对面辛翌那不紧不慢的眼神。“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接点热水。”田一心里不禁再次响起接就接不接就算了这讨厌的婆妈的声音。但她却没有力气再逞强，“嗯。”她点点头。

　　“你还好吗？是不是生病了。你看起来不太好。”辛翌的关心真诚又带着极其礼貌的距离。田一挣扎着拿出化妆镜看到自己的脸又红又紫像个中毒的肝脏，嘴里一股子热热的气任喝多少水都好像不能浇灭。“没事吧。可能车上太热了。”

　　五个小时的高铁停在北京南，田一下车的时候已经开始有点晃晃悠悠走不成路了，像踩着海绵，完全失去了力量和方向感。辛翌拎着两个箱子，像是费尽了力气，力不从心又非得肩挑重任。大高的个子，柔弱的力气。田一病到要死要活，也没有耽误她的地域歧视。她在想自己喜欢的男生一定要高大，健壮，洒脱，干脆。

　　辛翌一路上无微不至，把她送回宿舍，又陪到了校医院。39.8的体温让田一顺利收获了一个吊瓶。“我没事，我真没事。我就睡一觉就好了。”田一忙不迭地拒绝医生的提议，实在觉得对方小题大做。“没事。不疼。”辛翌安慰着一笑。“我不是怕疼。唉！”田一发着高烧却还是被气到。

　　“你快回学校吧。不用管我了。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田一冷静下来，想着赶紧把这天降的救世主赶紧送走。
　　“好吧，我也先走了，不然太晚了，我也来不及了。”辛翌毫不客气地说走就走，一点迂回的套路都没有。田一都有点惊讶，但又觉得他走了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输完液，田一顿时觉得重新拥有了一个崭新的自己。所有的不舒服通通融化在了几瓶药水里。她活蹦乱跳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冷不丁遇到李维王远和刘依依。刘依依把手似搭非搭地放在李维的肩上。

　　田一觉得刚好的病好像又杀了回马枪。突然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