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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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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失去爱侣娥皇,心如刀绞,日日长歌当哭,借酒浇愁。
置身高楼,凭眼望去,高高的月,透出清冷的光。
如此良宵,没有佳人相伴,天上的明月和自己的影子就是知心朋友,邀月赏心,一起共舞。美酒浇愁,但悲愁还在。
在月宫的仙女中可有娥皇?要是能乘风归去,和她在琼楼玉宇之上蹁跹,将横笛吹得响彻九霄,多好!
他喝了一口酒,迷蒙的醉眼中仿佛是她回来了。
亲切又熟悉的味道,这是她独一无二的香味啊。她坐在镂空的雕花椅子上梳妆,情态娇憨,容貌如仙。头上的金钗闪闪发光,薄薄的罗衫映出内里的红抹胸,她回眸浅笑……
他多想拥她入怀,多想问她为何久久不回来。
可是,他的手中只剩下烧槽琵琶,而这琵琶上尚留着她掌心的温度,那是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温度。
空气中还有着她的呼吸,花前月下,曲槛小径,处处是她的倩影。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一弯新月、一轮红日,哪怕是一片浮云,都会勾起往日点滴,引发无尽哀思。
回想当年两情缱绻、朝夕相依,何等恩爱!如今人去屋空,只剩下烧槽琵琶,孤零零地泛着寂寞,教人如何不伤怀?
相伴十年,有太多共同的回忆,有太多共同度过的时光。别说今生今世,纵使千生万世也难以忘怀吧。
面对失魂落魄的儿子,钟太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只能这样远远看着,也能感受到他逆流成河的无限悲伤。
“皇上还是日日伤怀?”她问伺候李煜起居的宫女流珠。
“禀圣尊后,陛下近日进食愈发见少。”
“哎,龙体可不能垮啊。你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做点可口饮食,务必调理好皇上龙体。”
“遵命!”流珠答道。
钟太后连连叹气,回到寝宫。
后宫后位不能空置,钟太后决定为李煜挑选新皇后。
她在脑海中将名门贵族家的待嫁女儿过滤一遍,觉得没有人能比周宗小女儿女英更为合适。
“来人!”
“禀圣尊后,有何吩咐?”近身宫女问。
“派人请周宗大人入宫,哀家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
周宗年老体衰,已辞官回家养病多年。听说太后召见,马上进宫觐见。
“老臣拜见圣尊后!圣尊后凤体可好?”周宗颤颤巍巍准备下跪行礼,被钟太后制止。
“周大人有心了,哀家很好。赐座!”
“圣尊后此番召老臣入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哀家苦思良久,确实有一事要和大人商议。”
“圣尊后请讲!”
“周大人,你三朝元老,功盖南唐,还为李家培养了温顺恭良的皇后娥皇,忠心无人可比。可惜天不遂人愿,娥皇英年早逝,哀家万分悲痛。但后位悬空,始终是国家之忧患。周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后位确实不能久悬不决!敢问圣尊后,可有相中哪家的贵女?”
“哀家倒是相中一人,就看周大人同意不同意。”
“圣尊后相中的人家,老臣怎敢有异议?莫非是有何难言之隐?请圣尊后直言。”
“哀家看中的女子非其他人家闺秀,正是周大人的幼女。”
“女英?禀圣尊后,能再与皇室结亲,老臣自然万般欣慰。可女英只有十五岁,她恐怕担负不起掌管六宫的重任啊。”
“这倒无妨!有哀家在,自会好好调教她。这么说,周大人是同意了?”
“小女能得圣尊后青眼看待,老臣自是无话可说。”
“哈哈。”
定下儿女大事,再续前缘,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不禁开怀大笑。
女英长得仙姿绰约,神采端雅。她没有姐姐周娥皇的音乐天赋,却是个下棋高手,酷爱围棋和象棋,而李煜也是一个棋迷。
女英年纪虽小,不妨碍她春心萌动。她在入宫探望重病的姐姐时,见到李煜第一眼便早已心许李煜,只是碍于姐姐刚刚薨逝不敢表白而已。
听闻父亲已与钟太后定下大婚之事,她兴奋得一改娴静姿态蹦跳起来。她亲自陪同母亲挑选嫁衣、首饰,一心希望能有一个此生难忘的婚礼。
钟太后为让李煜尽早忘记娥皇,亲自挑选十几位秀女入宫。
秀女中有个名叫窘娘的女子,十六岁年纪,因为是回鹃人后裔,生得高鼻大眼、浓眉长睫,还有一头波浪似的卷曲长发。
窘娘身轻如燕,擅长舞蹈。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李煜走到他为娥皇开辟的莲花池,见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在莲池边舞蹈,好像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间优美动人。
而她那双舞动着的洁白细足,层层包裹着布帛,如新月踏莲。
李煜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
“谁?”少女厉声喝道。
“你是谁?”李煜反问道。
“你好大胆子!竟敢深夜擅闯禁宫窥探秀女,我这就去禀告,将你治罪!”她深凹的双目炯炯发光,顾盼之间尽显美态。
“朕是李煜!哈哈,你是否听过这个名字?”
少女听完呆怔了一下,立即跪下,细小的足部更加柔弱无骨。
“陛下,臣妾是新入宫的秀女窘娘。请饶恕臣妾不敬之罪。”与她刚才的声色俱厉相比,现在低了许多度的声音温柔醇厚。
“朕赦你无罪,快起来!”李煜递出手,拉她起来,问:“你刚才跳的舞蹈是何名头?”
“回陛下,此舞是臣妾独创的‘采莲舞’。”
“采莲舞,确实不错。唯有你这双细足,才能跳出这种如飞燕凌空的绝美舞蹈。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是!”
窘娘款步离去。李煜想起他为娥皇在雪花漫天的夜晚跳舞的样子,还有娥皇的醉态,娥皇的呓语,他的嘴角不禁莞尔。
周女英入宫觐见钟太后,听到宫女窃窃议论,她才知道李煜新纳了窘娘做宠妃。
她的小脸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她薄薄的鼻翼扇动着,她顾不上矜持,径直向李煜的寝宫走去。
“姑娘,你不能进去,陛下正在歇息。”流珠阻止周女英,其他宫女和太监也拦在门口。
“你走开!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
两人就这样在寝宫前推推搡搡,纠缠不休。
“何人在外喧哗?”李煜刚刚小憩,听到喧嚷声索性坐起来,问。
“陛下,是我,周女英!”
“让她进来吧。”
周女英气呼呼地进来,一言不发。
看着这个青春少艾、美丽天真的女子向着自己走近,李煜有点恍惚。
她不但外貌与娥皇有七八成相似,连一举一动都似足了娥皇,特别是发怒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你因为何事发怒啊?来,坐下慢慢说。”
李煜回过神来,微笑着招呼女英。
“陛下,姐姐尸骨未寒,您怎能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周女英不领情,质问道。
“谁是朕的新欢?”李煜脸上的笑容稍稍收起。
“窘娘!大家都在说,陛下最宠爱她。难道不是吗?”她秋水般的眼睛盯住他。
“窘娘舞姿绝美,改天你来陪朕一起欣赏。”
“我才不愿意看呢。天底下有几个女人的才貌比得上姐姐?难道陛下忘了姐姐?”
“你姐姐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怎能忘?”
周女英听出李煜没有真心喜欢上窘娘,满心欢喜,但她不想流露出自己掩藏的心事。
“我不信!如果你没有忘记姐姐,为何对我这么冷淡?”她更加靠近李煜,有点扭捏地问道。
“朕没有冷淡你。你看,现在不就对你极为热情吗?”
李煜被她逼得有点窘迫,闻到她身上似曾相识的香味,他感觉到一阵眩晕。她粉红的脸蛋,她娇艳的笑容,这分明就是娥皇!他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她……
自此,他开始了与女英的约会。
春夜,薄雾笼罩,女英打扮得光彩照人,眉黛轻扫,发髻高挽,穿着一身短小的衣裳,因为害怕金缕鞋上的铃铛发出响声,她脱下鞋子在手中提着,偷偷地奔向画堂。
那儿,手中拿着扇子左右轻摇的李煜正在翘首盼望。
女英一见到李煜,一头扑进他的怀中,似有千般委屈需要他抚慰。
花明似月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的倜傥风流,女英的青涩灵动,两人便这样相互吸引,一发而不可收。
他毕竟不是圣人,耐不住失去娥皇之后的寂寞。实在是生死一别,人海茫茫,无处话凄凉。
有了新的感情寄托,李煜将对娥皇只增不减的思念藏在心底,专心处理朝政。
他提升江州的朱邺为神武军侍卫都军使,提升柴克贞为奉化军节度使,让司空兼平章事严续镇守润州。召南都留守李从益回金陵,将鄂州节度使林仁肇任命为南都留守。
命运总喜欢给李煜惩罚。在钟太后准备好为李煜和女英大婚的事宜后,就就仙逝了。
母亲的过世,再一次将好不容易爬出悲伤泥潭的李煜又打进痛苦的牢笼。
按照礼制,李煜必须守孝三年,三年之内,停止歌舞玩乐,还不能婚配。他和女英的婚事也必须推到三年孝满。
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他头顶僧帽,长跪佛前。短短几年,李煜就经历了妻儿亡故,父母西去。人世间的大悲大痛莫过于此。
为纪念故去的至亲,李煜广兴佛教。在宫中造佛寺十几所,僧人粮饷由皇宫拨款给予,一时间金陵的修道僧人竟然达到上万人。
李煜信奉佛教,和他的祖父和父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李昇经常请僧人到宫中大办法会,并曾下令让龙兴寺僧人翻译佛经。李璟对佛教也信之为谨,常与清凉寺禅师交流心得,并请法眼大禅师文益在宫中为他讲法。
更重要的是在李煜少年时期,父亲李璟担心他卷入皇权争夺中,让他每年定时到清凉寺戴发修行,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李煜给自己取了诸多名号,如“钟山隐士”、“钟峰居士”等。
从这些名号看出,他厌恶世俗,希望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清凉山色几芙蓉,旧是南唐避暑宫。留得翠微亭子在,水天闲话夕阳红。
他是十分思念在清凉寺居住那些淡泊的日子。
但命运让他坐上皇位,他心中的佛教基因却完整保留下来。他心存仁孝,慈爱众生,从不轻易开杀戒。特别是每逢斋戒之日,都会下令赦免罪犯。
李煜的善心经常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有钱人家犯了王法,就通过贿赂太监将处罚奏章扣下不报,待斋戒之日再呈上,以便得到赦免。
有一次,李煜去青龙山打猎,返回金陵途中,亲自到大理寺复核关押的囚犯,大罪减刑,小罪当场赦免。
“陛下,处理罪犯之事乃大理寺职责,监狱非陛下应入之地,陛下越殂代疱,理应受罚。”韩熙载坚决反对李煜亲自赦免罪犯,于是奏言。
旁边的朝臣都为韩熙载捏了一把汗。
“君无戏言,这些罪犯已经被朕赦免。韩大人认为应当如何罚朕?”
“陛下执意如此,微臣也无可奈何。但当罚则罚,陛下应自罚三百万铜钱充军费!”韩熙载面不改色,高声回答道。
“好!朕认罚就是。”
纵有万种理由,千种悲伤,李煜都有着他作为君王的博大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