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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针棘十指牵,飞星乾坤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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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拟澜再回到屋子里头的时候唐皋已经走了。桌子上躺着一张拿茶盏压好了的字条和一枚孔雀翎,纸上龙飞凤舞的勾着“后会有期”四个大字。
席先生噗嗤笑了一声,这字写的,狗爬似的。笑过后他想了想,把孔雀翎和字条都收起来。
【长安城】
唐皋斜斜地靠在马车的一角,夏日的清风从窗框穿过扑进他的怀里,吹得他怀里那张露出一角的宣纸猎猎作响。他索性拿手把那张纸捞了出来,看着上头那排蝇头小楷“忌生冷、生硬、辛辣,忌酸食,忌酒,忌油腻,忌肥甘厚腻之物”如此等等,他把纸揉成一团又塞了回去。
多管闲事。
唐皋靠着马车的软垫闭目养神,车夫是堡里的人,他并不如何担心,所以当感到一股倦意不住往身上袭来的时候他就睡着了。道路颠簸,睡得十分不踏实,他并不一时如此,而是向来如此,这是由于唐皋警惕性强极,睡眠浅极,遇到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总是要从梦中惊醒过来的缘故。虽然辛苦些,但多亏了这点灵敏的机警,他能好好活到今天。
半梦半醒间,他恍惚闻到鼻翼间浮动着淡淡的陈墨的气味,好像有人俯下身来查看他腹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取走坏掉的腐肉,清洗干净血污,换上草药,裹上白纱。这一双手似乎十分灵巧,在他的创口上来来去去愣是没弄出点动静让他觉得疼。唐皋自认为已经长了一双十分灵活的手了,“针翎钉棘十指牵,暴雨飞星乾坤颠”,能操控最复杂的机括,调试最精妙的暗器,但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这双手正在做的事情的。
过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他和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是随便处理伤口的,割伤了,捅伤了,草草地包一下就完事儿,血不流了就行,骨头长出来就好。活着本身就挺了不起的了,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哪儿赶得上斤斤计较那么多东西。他们这些黑夜里的影子,大最后多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或许去杀人的时候是被人杀死了,或许是走夜路的时候摔到某个悬崖底下去了,或许是喝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呛死了。
实在是……命如草芥。
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生死,更别说他们受伤了会不会痛。即使同门之间,也甚是淡漠,他们生来就被教导——感情是多余的东西,有的时候甚至会变成致命的弱点。他们受过的所有训练都在教他们如何杀人,如何变成黑夜里最锋利的刀尖,一击毙命,如何活下去,即使活下去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下次再杀人。
于是这双手的小心翼翼,对唐皋而言变成了一个新奇的体验——他本不需要被这么细致入微地对待,即使他真的死在什么地方了,也不过是一件坏到不能用了的利器而已。对方指尖微凉,在他肚皮上轻轻按了几下,他觉得有点儿痒,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对腕子,却一手抓了个空。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腹部伤口结痂的地方微微发痒,提醒他刚刚自己是在做梦了。
唐皋摸了摸手边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的千机弩,目光里闪现出一丝起伏波澜,但很快又平复下去,恢复了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
席拟澜。
唐皋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嚼了一会儿,最终做下决定,这次的任务报告,不提他了。
车厢里似乎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墨的气息,唐皋撩起帘子来,把手搭在马车的车窗上,阳光似乎变得温和起来,纠缠着清风在唐皋的指尖上跳跃着,夏日的蝉鸣和蛙声顺着窗户飘进来。唐皋一抬眼就看见了池塘里盛放的荷花,鬼使神差地,他轻轻翘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但这个笑容消失得很快,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