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关系》季言钦书

1、第一章

　　很多年以后，依然有人在同学聚会上问起李芷言。莫书语都要讲很清楚她的去向，每一年都要问一次，她说过很多遍了，每一次答案都不相同。为什么不相同呢？莫书语想李芷言应该是那样的吧，或许她每次都有说对呢？只是李芷言没告诉她罢了。
　　所以，到底又是不是莫书语口中的答案呢？

　　也有人不同，女同学喜欢听过程，莫书语都非常耐心的再讲一遍，久而久之，何书语就像是一个诉说李初言人生故事的人。

　　说起来这故事还挺长的，好像不关莫书语什么事吧，那是李芷言的故事啊，可她怎么记得比当事人还清楚呢？真好笑。

　　那年，莫书语是初二转校去的志高中学，班主任随意的安排下，李芷言成了她的同桌。后来莫书语每次回忆过往，都认为那是起点的开始，因着老师如果没把她安排成李芷言的同桌，她想即便她们后来认识了，也只不过是普通同学而已，最多记得在初中时期班上有个怪同学。
　　那么多年以后的同学聚会，莫书语也可以像所有人一样问：哎，你知道李芷言去哪了吗？
　　哦，你知道啊，说说呗，她去哪了？
　　哦，你不知道啊，也是，她跟谁都不熟似的。

　　莫书语是出于礼貌先打招呼的，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莫书语。”可这位新同桌似乎并不想理会她，莫书语下意识想着，她怕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同桌吧。

　　后来和想的也没差，不是人不好相处，而是完全没相处罢了。莫书语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莫书语转来两个星期了，跟班里其他同学熟路了不少，尤其跟数学课代表聊得来，是个很健谈的同学。只是，依旧跟同桌没说过一句话。对的，她不说话的，很安静。课上老师也从来不叫她回答问题，同学们也从来不找她玩，真是奇怪的同桌。其实那时候莫书语还是蛮好奇这个古怪同学的。

　　记得，真正第一交流是在那个漆黑小巷子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她的名字。呵呵，想来也有点好笑，严格说起来，她并不想与莫书语有交流，她第一次对莫书语开口讲话，算是莫书语讨要来的。

　　班里每天放学会安排两个学生打扫卫生，也就是同桌，那天正好轮到她们值日。因为是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完班会班里人都陆陆续续走光了，空旷的教室里就她们两个人，留下来值日。

　　莫书语说：“我们分下工吧。你扫地，我搬座椅。”重活莫书语想应该更分担一些，也一直这么觉得，因为同桌看上去瘦得跟个竹竿似的，能有多少力气？

　　她也不说话，轻轻点了下头，默默地到后门墙角去拿扫帚，开始扫地。

　　莫书语也见怪不怪，她总是这样奇怪。莫书语先把黑板擦干净，然后开始摆整齐书桌椅子。

　　“咳咳。”莫书语被灰给呛着了，提醒她，“你不能这样扫，得先洒点水。”

　　她手上停顿了一下，没理莫书语，继续扫。

　　莫书语捂住口鼻，说：“你都不呛的吗？”得，意料之中的没搭理人，真没礼貌。

　　莫书语很不爽直挠头，跑到走廊去呼吸新鲜空气。这么奇怪的人当她同桌，真是有够受的！想了想又捏住鼻子跑回教室，拿起垃圾袋下楼丢了。

　　好不容易弄完一切，她锁的教室门，把钥匙丢给莫书语，反身走的干脆，她走的还挺快的，下楼莫书语都没看到她的身影。

　　不对，她下楼了吗？

　　莫书语又跑上楼，没见着人影，莫书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肯定她一定没走。鬼使神差莫书语跑上了楼，初三的楼层。初三比她们高一届，他们的课程也比她们要多一节课，她们平时下午都是三节课，除了星期二、星期五是两节课。而初三是一直上午下午都四节课，等回家都很晚了。

　　上了楼，果然，莫书语发现她在，她就蹲在走廊上，背着的书包因为她靠着墙压着了，估计要脏兮兮了。

　　莫书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正对的教室后门，初三四班。

　　“喂，你不回家吗？”

　　“你等人一起回家？”

　　“你哥哥？你姐姐？”

　　“喂，你该不会是哑巴吧。”莫书语口不择言道。那时莫书语还真不是很懂得什么叫出口伤人的道理。

　　她低着地头突然抬起，瞪着莫书语，一向暗淡的双眸有了些许生气。

　　呵，不像个木偶了。本来嘛，她平时像活人吗？

　　莫书语蹲到她身边，道歉：“抱歉哈，我没别的意思。”伸出手表示友好，“我叫莫书语，你的同桌。呃，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也还不太熟，但我没恶意的。”

　　她又没说话了，低头不语。

　　她不说话不妨碍莫书语讲话，莫书语一个人自顾自说话，竟然也不闲无聊。

　　“你怎么都不说话的？我问其他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原来你跟我一样是转学生啊，真巧。你是初一下学期转来的吧，要比我早些。你叫什么啊？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来楼上啊？真的哥哥姐姐在这吗？”

　　莫书语说了好多问了好多，口都干了，她还是没理会她。

　　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 ，而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她突然就站了起来，向楼梯跑去，莫书语忙追上她，她快速下了楼，就把脚步放的很慢了，一步一步向校门口走去。

　　所以她不是在等人吗？下课了她跑什么？可现在又不跑了？？？？真搞不明白。

　　她出了校门到旁边小卖部买了一个一块钱的面包，她打开包装，咬了一大口塞满了嘴，吃得很急，跟有人要抢她食物似的。至于嘛？
　　莫书语发觉自己真的是自讨没趣，就不打算在跟着她了，一个人回家。可万万没想到，很奇妙的回家路上莫书语又看到她，原来她家跟她顺路的吗？以前怎么没遇到过？估计是没留意吧，平时哪里像今天这么关注她呢。
　　她一直跟着个女生，准确来说，她跟着学姐，因为她们学校只有初三的校服与初一初二不相同。她跟了很长一段路，更让莫书语不敢相信的还有！她跟进了她家小区！
　　那位学姐进了2栋3单元，她没跟上楼，只是还一直站在楼下望着。所以她是知道那位学姐住几楼吗？她真的站了很久，起码有半个钟头，天都黑了。莫书语这都到家了，可以回去放书包了吃晚饭了，可她就不想回去，她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奇奇怪怪。

　　“书语，到家了怎么不回去，傻站着干嘛呢？”

　　莫书语被身后突如其来喊声吓得一哆嗦，是老爸的声音。

　　莫书语回身，突然指向不远处的她，说：“爸，我同学在那呢，这么晚了，我先送她回去，女同学一个人怕不安全。”说完，就把书包丢给老爸，完全没考虑到病句。她一个女学生去送另一个女学生就安全吗？想想，她好歹有一直练跆拳道，哪怕遇到危险，总要比瘦瘦弱弱的她要强吧。

　　“哎，你这孩子，女孩子家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早点回来吃饭。”身后是老爸的喊声。

　　“知道了。”

　　她也要走了，莫书语跑到她身边，“哎，你是要回家吗？这么晚我送你吧。”

　　她显然见到莫书语很诧异，不过仅仅一瞬就没情绪了，埋头走出小区。

　　莫书语知道自己突兀了，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没跟着你，我家住这里。”

　　走了好久，到了闹市区。这里有点乱，就连马路上都全是摆摊叫卖的摊贩，碍着巷子口，沿街里外两排全是商铺，卖什么的都有，莫书语觉得很新鲜，因为她一般接触不到这种环境的，她家条件很不错，要买零食也只会去逛超市，像这种街道小吃妈妈是从来不允许的，不卫生。转弯走进巷子里面，脚下全是不知什么的垃圾，味道都发臭了，嘈杂声很大，人非常多，鞋子脏了，她觉得非常恶心。回去该被妈妈说教了。
　　越往巷子里面走越黑，不知道从哪传来还能到狗叫声。这样的环境，莫书语不禁想，真的能住得舒服吗？后来熟了，上了高中莫书语以自身观念表达看法，李芷言是这么回答她的，表情格外认真，她说：不能住是假的，但不一定舒服是真的。有得住就别抱怨，兴许明天睡大街，你会觉得有个不漏雨的住所，已经很好了。
　　莫书语说：你倒是知足，懂得看开些。
　　她没有回答，只是那眼神，莫书语一直记得，忘不掉。那是什么眼神？李芷言好像一生里很多时候都是那个眼神。所以，是什么呢？
　　就像很多年以后的那次争吵，莫书语说：什么都没命重要，活着才有希望。
　　李芷言说：不是。如果现在有二十万，我觉得我的命也不见得值那么多，但如果可以，我会用烂命一条，去换得二十万。我打工一年累死累活总工资加一起也才不过两万多，二十万我又要去赚多久？又要费去多久时间？可我已经没时间了。还真想看看那么多的钱，能堆多高呢？
　　说完，李芷言又是那个眼神。
　　她们的观念不同，成长环境不同，理念一直存在很大差异，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莫书语从不能接受李芷言对生命如此轻贱，但她每次除了心疼无奈，她不能替她分担任何，一直以来除了无条件理解是她对她做过最理所应当的事外，莫书语忽然感觉从未真正对李芷言好过，那是好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二十万，因为她需要，而她理解支持了她一辈子。最终，莫书语一直在后悔自责，虽然如果从来一次她还是会任由她任性下去。

　　隔很远一段路才有个破旧路灯，路灯不亮，照得不是很清楚，还是很暗，莫书语好几次被坑坑洼洼不平的水泥路差点弄得摔跤，反观她倒是步伐稳健，一路平平稳稳。走到一栋两层楼，她停住脚步，莫书语也停住。

　　“哎，你不饿吗？”莫书语问。

　　她不说话。

　　“我看到你在校门口就只吃了一个面包而已，能吃饱吗？”莫书语想到自家妈妈经常说，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而她只吃了一个一块钱的面包，她想她还是很饿的吧。

　　她还是不说话。

　　“这么晚了，你家里跟你留饭了吗？”

　　“要不要到我家去吃？”

　　“还是算了，走了这么晚又回去，好麻烦。”

　　“要不我给你买点吃的？”

　　“我送你回来，不感谢，你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算了，是我太勉强了，拜拜。”

　　她不说话，莫书语一个人说话，久了好奇怪。

　　“那你快回去吧，我走了。”莫书语自顾自跟她挥手告别，“明天学校见。”

　　“李芷言。”

　　莫书语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暗哑的说话声。

　　莫书语高兴回头，跑到她面前，“哇，你总于肯跟我说话了，可是你的嗓子都哑了。”她也不经常说话啊，嗓子怎么会沙哑呢？真奇怪。“李芷言，你的名字吗？真好听。哈哈，你终于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不容易。”伸出手，“莫书语，我的名字。”这是我第三次对她表示友好伸手。

　　李芷言只是微微看莫书语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但莫书语还是很开心，即便那天回去晚了，还被妈妈骂鞋子怎么弄那么脏，她还是高兴了一晚上。感叹，交个同桌当朋友可真难。
　　那之后变化不大，但她们交集变多了，莫书语会送李芷言回家，不管，反正莫书语是这么认为的，她们是好朋友了。虽然那时李芷言只当她是普通同学，但她已经当她是好朋友了，小时候一些微妙关系总是结识的莫名其妙的成为好朋友。
　　莫书语送了一个星期，发现李芷言每天都会去楼上初三四班走廊外面等学姐下课，又在下课铃声一响灰溜溜跑下楼。她的晚饭好像真的只是一块钱的面包，每天都买，莫书语也偷偷买过一次，挺软的，只是味道好奇怪，一点也不好吃。李芷言跟着学姐到自己家小区，她会在楼下望着楼上十来分钟，莫书语就乘那十来分钟赶紧回家放书包又跑出来送她回家。还有，自从晓得每日必经过那个脏兮兮的巷子口，莫书语有在回家放书包时顺手带一次性脚套出来，这样回家时老妈就不会知道她在外野了。每天送到楼下，李芷言就直接上去，莫书语看她上楼就回家。当然，走之前莫书语是会道别的。

　　“拜拜。”

　　“再见。”

　　“明天学校见咯。”

　　“今天好饿，我走咯。”

　　“李芷言，再见。”

　　每日这样，一个月了莫书语也不烦，乐此不疲。

　　说起送回家这事，直到高中乃至以后的大学，莫书语都未曾断过这个习惯，但凡有机会就一定要送。尤其属大学那会儿，这事传得最热闹，也不晓得哪个系同学嚼舌根，开始传遍了整个大学，版本还颇多，一个比一个精彩。最正常的，也不过就是说看见莫书语下课、要么逃晚课、逃晚自习，专门晚上踩点去送一个学校附近打工女生回家，还传她是在暗恋或是明追。呵，那照这么说，其实初中也有不少人早恋，凭那个时候她开始就对李芷言热乎劲，还不要在初中就传她追李芷言的八卦？还有，她喜欢李芷言？真有够离谱的。

　　不过莫书语真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真的只当她是好朋友吗？她对她未免太上心了吧？那对一个人好，就一定非是情人之间的喜欢才理所应当？莫书语承认，不仅仅只限于好友般喜欢她，某种程度上她比较爱她，而那份喜欢的爱建立在友情之上恋人之下，中间。很微妙的感情，别问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终得到结论，恋人未满。莫书语最好的青春年华是与李芷言相伴的，她们彼此是息息相关的，她只是想对她这个人好，好到永远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好。即便是莫书语后来去美国结婚了，有妻子，她对妻子好，别人也都夸她是位好妻子好伴侣，可她心底知道，远没有对李芷言的好，绝无仅有，后来习惯了，李芷言走了，她的那份独一无二好也没人体会了，她把那份只给她的好，藏了起来。

　　总归在莫书语话唠纠缠下，李芷言偶尔还是会搭理她的，基本言简意赅到莫书语烧香拜佛哦弥陀佛了。

　　“喏，你尝尝，我很喜欢吃这个蛋糕，下午刚叫我妈买的，给你留了一块。”

　　“嗯。”

　　“好吃吗？”

　　“太甜。”

　　“你不喜欢吃甜食？那，喜欢吃辣的？”

　　李芷言摇头。

　　“那你喜欢吃什么？那个很奇怪的一块钱面包吗？会比我这个蛋糕好吃？我不信。”

　　李芷言走远。

　　莫书语追过去，“别生气嘛，是我不对，你不爱吃甜食我以后不拿甜食给你吃了。”

　　李芷言看了莫书语一眼，奇怪的眼神。

　　“今天星期六你在家干嘛呢？我刚喊了老半天你才下来。”

　　“写作业。”

　　“哦。明天也休息，不急。我们去逛街吧，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还有，我带你去书店看漫画，可好看了。”

　　“不去。”

　　“哎，你这人可真没劲。那你平时都在家干什么？看电视？玩电脑？都没一点兴趣爱好什么的？”

　　“你很吵。”

　　莫书语闭嘴了。

　　李芷言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只是对她而言那个蛋糕真的过于甜腻，更不喜欢那一块钱面包的味道，时常反胃恶心，可就因为它便宜。她在家能干嘛？干家务、写作业，躲在角落里发呆。她这样的人没人带去逛街过，她没看过漫画，因着她都不知书店是个什么样子，没进去过。电视、电脑？买得起这种东西，她能住这？那玩意儿能抵这破巷子里租房子一年的钱还有多。

　　眼看她们就要升初三了，在考试放假前最后那一个星期某一天，李芷言唯一一次没跟着那位学姐回去，亦是整个中学时期，最后一次跟莫书语讲话。
　　初二下学期最后一天在校，李芷言照常去楼上，这次她已经不需要在灰溜溜跑掉躲起来了，下课铃声响了很久，她等了很久很久，整个初三楼层却已经没有一个人走出教室，他们毕业了，不再回来了。

　　莫书语莫名就替李芷言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她是在难受吧？

　　李芷言没哭，只是有水气模糊了视线，那是什么？泪啊。只是眼里有泪，掉不下来。

　　“喂，李芷言，你别难受。你还可以去我家啊，那个学姐她就住我家小区呢，你还可以在见到她啊。或者，你别傻等了，我们可以去找她，说想认识她，你说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你走，不要你管。”

　　李芷言猛地用力把莫书语推倒在地。

　　等她们考完试，学姐不会再来这上学了，等她们放完暑假，她们自然升上初三，巧的很，她们在初三四班，她们依然是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