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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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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羊肠九曲,坑坑洼洼,坎坷且不平。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与擦身而过所见别无二致的黄土地。
俞星垂被周爷爷和他爸牵着走在前面,那孩子则由自家爸妈牵着走在后面。
俞星垂一路都走得很安静,除了必要地回答周爷爷的问话,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大人们之间的寒暄与交流。
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他内心充满着疑惑、惊讶与好奇。
疑惑贵客们的身份,惊讶他爸熟络的态度。好奇……好奇那个孩子叫什么。
道路崎岖,坑洼难行,除了走惯了的俞文和俞星垂两父子,所有人都被这路不成路的山间小道虐得够呛。
特别是那个孩子。平日里车来车往,在平坦的道路上都不曾长途跋涉过,这样艰难的山路爬坡更是第一次挑战。
皮鞋并不适合走山路。山间随处可见的凸起岩石几乎是那中看不中用的皮鞋的克星,时不时就会跳出那么一两块调皮的小石头,不留余力地给人使个绊子。
俞星垂走在前面,惊呼的“哎哟”声不时的便会从后方传来。这些声音并不全是那孩子发出的,但每次听到那孩子的声音俞星垂都会扭过头偷偷地看。
他看到那孩子一路都走得磕磕绊绊。虽然有父母牵着,却依然没能避免被岩石绊倒而摔跤的命运。
有一跤摔得狠了,整个人都跌倒在土地上。一地的黄土染脏了通身的雪白,白嫩的掌心被粗糙的沙石蹭破。
俞星垂分明瞟见了那孩子昂头时红了的眼角,可等那孩子站起来,眼角的红却又退了下去,变回了若隐若现的浅粉。
那孩子用蹭破皮的手拍打满身的黄土,结果土没能拍干净,手心渗出的鲜红却星星点点的沾上了衣服,越拍越脏。
他皱眉嘟囔了一句俞星垂从未听过的语言,然后气馁地站直了。接着又换上了笑脸,主动伸出双手让父母再次牵上。
笑得真好看啊,俞星垂想。但摔得那样重他怎么也不哭呢。
如果他哭了,也许自己就可能得到大家的表扬,就能从自惭形秽中找出一点毫无意义的虚荣心来。
他偷瞄人家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那孩子对上他的目光冲他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眼尾微微弯下来与眼头平齐,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半月。
俞星垂被他笑得一愣,意外的发现那孩子嘴角竟然还有一对儿轻浅的梨涡!然后他欲盖弥彰地转过头,低头盯起了眼前的路。
他把头垂得很低,几乎要埋到了胸口,用下巴颏感受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似乎想要依靠那点压力来按停它,好让自己双耳的通红退下去。
那孩子看他转过了头也不在意,对着他的背影也依然笑容灿烂。
俞星垂听到那孩子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同爸妈说着话,那话语里的颤音很独特,他虽然一句也没听懂,但依然走神般地听了一路。
太阳渐渐地往西边偏去,收起了刺眼的光芒转为柔和的金色。阳光为云层染上亮丽的橙色。极目望去,天地一线,红橙黄由深及浅的没入地面。地面被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勾勒出黄土高原无边无际的千沟万壑。画面雄伟且壮观,可惊又可叹。
一行人就是这时候,有说有笑的到达了俞家。
唐馨今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削土豆。脚边放着一个盛水的搪瓷盆,里面装着几个削好了的土豆。
旁边是一个摇篮,摇篮里睡着神魂不知的俞星洲。
唐馨今在说笑声中抬起头。看到一行人,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红了眼圈,豆大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滴落下来,浸湿了脚下的黄土地。
她丢下手里的土豆和刀,哗地站起身。起得有些猛,眼前黑了一瞬,她在空中抓了抓,想要在虚空中找一个支柱,随之靠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俞文看到她起身就赶忙跑过来,生怕她情急得摔了,幸亏赶得及时,否则她可能是真要摔了。
唐馨今撑着俞文的胸膛站直了。颤抖着向老人伸出双手,扶上老人的胳膊,几乎是呜咽着,从喉咙中憋出了一声:“干爸……”
老人这次是真的有些激动,他松开了牵着俞星垂的手,抚在唐馨今抓着他胳膊的手上,眼中含泪,声调轻颤:“哎!干爸来看你了!”
唐馨今抽噎着,泪如雨下。俞文看着她的模样也悲从中来,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俞星垂见此情此景,内心惴惴不安,慢慢地走向父母,拽住了两人的衣角,忐忑担忧地注视着他们。
唐馨今情不自已地哭了一会儿,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回过神来,才想起了被自己怠慢的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面上都堆着善意的笑,谁都不曾表现出不耐烦。
唐馨今抽抽鼻子,抬起胳膊捻起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带着鼻音招呼着众人进屋。
俞家空荡荡的没什么物件,放眼看去,只有一张不小的桌子很显眼。
那桌子没什么特定的用处,平日里除了一家人吃饭时当餐桌,俞文在那上面做过工,唐馨今在上面做过衣服,俞星垂则用它来当书桌。
俞文搬椅子拿凳子慌慌张张地请众人在桌前落了坐。
唐馨今则匆匆忙忙地去端茶倒水。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套与他家格格不入的陶瓷茶具,仔细的清洗了一遍,又注入开水烫了遍,才又翻出一盒普洱茶沏上。
俞星垂看看慌里慌张忙活的爸妈,不声不响地走到门口把呼呼大睡的弟弟从摇篮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屋里的小床上,又返回去把门口的摇篮也给搬了进来,接着赶到唐馨今身边,帮她给客人端茶倒水。
众人忙着寒暄客气,除了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俞星垂身上的那孩子,就只有不徐不疾说着让他们不要张罗的老人注意到了俞星垂的这番举动。
他想起幼时的唐馨今,也是这般不动声色的聪颖早慧。这孩子随母多一些,是个惹人怜心的孩子。
也不知道内里是不是也跟他妈妈一样执拗,老人看着俞星垂想。
沏好了茶,夫妻俩又想起到了饭点,谁也没坐下,接着忙着张罗起晚饭来。
众人看劝阻不管用,只好笑着任由他们张罗忙碌。
俞文和唐馨今并肩走进厨房,商量起晚饭的菜谱来。
“太晚了,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了,就做个烩菜吧,简单且量大。”唐馨今小声同俞文小声商量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挑开门帘的一角,透过缝隙瞄了眼被众人围着爱抚的俞星垂。放下门帘垫起脚,附在俞文的耳边悄声说:“做个对不起星垂的事。我们悄悄地把他养的那只鸡杀了吧……我不是削了土豆么,用那只鸡红烧了,好歹能给桌上添个菜。”
俞文对老婆的话唯命是从,侧耳倾听点头答应着,然后搭上唐馨今的肩推着她往外走:“干爸千里迢迢的过来是为了来看你的,你就别杵厨房了,出去陪他们说话吧。饭我做,保证给做好吃了!”
唐馨今嗔笑着打了一下搭在她肩膀的手,掀开门帘向外走去,又扭过头来叮嘱:“记得蒸米饭。二哥二嫂常年在意大利,也是吃面吃得腻,再说这些菜吃米饭才更搭。”
俞文哈腰,点头如捣蒜,笑着把唐馨今推了出去。
俞星垂落了单,干外公一行围着他,摸头揉脸地逗弄着。外公将他抱到身边坐着,伸手抚摸他的后脑与颈子,软语温言地同他说话:“星垂七岁了吧?”
“嗯。”俞星垂点着头。
“上学了吗?”外公问。
俞星垂顿了顿,想了下才回答:“弟弟还小,妈妈身体也不好。我想帮妈妈照顾弟弟,所以没去上学。”
老人了然,叹了口气,揉着俞星垂后脑勺的手加了些劲儿,似想借力来安慰他。
唐馨今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对着俞星垂招了招手:“星垂,到妈妈这里,妈妈给你介绍一下。”
俞星垂听了她的话跳下凳子,跑着到唐馨今身边去。
唐馨今搭着他的后背轻推着他走了几步,到了老人身边后站定:“这是妈妈的干爸,是妈妈除了家人以外最亲的人!来,叫外公。”
俞星垂鹦鹉学舌:“外公!”
老人应着,摸着他的脸对他慈爱的笑,嘴里反复地说道:“好好好,真好啊!”
俞星垂被外公一连串的好弄得很不好意思,低头咧嘴笑着。
唐馨今又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向一家三口:“这是妈妈的二哥和二嫂。”说着探过身,将脸贴近女人,发出亲吻的声音,同女人行了个贴面礼。
她微笑着对女人说:“上次干爸回来时二哥二嫂没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二嫂见面。”接着向后仰了下身体,点着头做了个审视的动作,“比照片上见到的还要漂亮!”
女人听了她的话笑得花枝招展,把她身边急得抓耳挠腮的孩子抱到身前让他站好,自我介绍道:“我是Jiulia,不过你还是叫我二嫂比较亲切!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我一直都知道你!”Jiulia的中文发音有些生硬,但还算标准并不难懂,她低头瞧俞星垂,又对俞星垂说,“也知道星垂,星垂平野阔的星垂。”
俞星垂这才发现自己一路光顾着偷看那孩子笑了,完全没发现这个阿姨,哦,不,这会儿应该是叫二舅妈了,这个二舅妈漂亮的非常独特!虽然同样是黑发黑眼,但高鼻深眼棱角分明,长得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原来她是个外国人啊!怪不得他们说了一路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
二舅妈笑看着面露惊讶的俞星垂,拽住站在她身前焦急万分的小猴子,向俞星垂介绍不安分的小猴子:“这是Antonio,星垂平野阔的平野。”又把视线转回唐馨今,“上次没能来就是因为他了!”
唐馨今同她相视一笑,拍拍俞星垂的肩膀示意他叫人。
“二舅!二舅妈!”俞星垂叫得欢快。
夫妻俩被他叫得心花怒放,捏耳揉面简直对他爱不释手。
二舅揉捏着他手感非常好的耳垂夸着他,说他真可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他。
俞星垂看着眼前的红包不知所措,大眼睛转向唐馨今,疑惑着望着她。唐馨今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俞星垂这才伸手将红包接了过来,同时嘴上道谢:“谢谢二舅、二舅妈!”又转身面向老人,“谢谢外公!祝大家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一群人被他的祝福逗笑,围着他夸奖起来。
被忽略的小猴子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不干了,对俞星垂跳着脚:“你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他的中文发音也有些生硬,语调中带着些俏皮的挑音,声音还带着些许奶气,质问俞星垂,“你是讨厌我么?”
俞星垂被他质问的一愣,忙矢口否认:“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周平野不依不饶。
“平野……弟弟?”俞星垂满腹狐疑。
“你还没我高怎么能确定我是弟弟?”周平野强词夺理。
俞星垂心说你一口奶味都还没去干净呢,难道不该是弟弟么。只好对着唐馨今抬眼放出疑问的目光求助。
周平野继续胡搅蛮缠:“我不一定就是弟弟,妈咪说我们是同一天生的!”理直气壮的将目光也投向唐馨今,“姑姑你说对不对?”
唐馨今被他的话逗得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开口拯救目瞪口呆的俞星垂:“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的东西啊!”她感慨道,“你们的生日的确是同一天。不过你是早上出生的,平野是下午出生的,所以你大一点点。既然是做哥哥的,那你就要让着他知道吗?”
说着又摸摸俞星垂的额顶的发,凝视着俞星垂黑白分明的眼睛,回忆起过去来:“说起来你叫星垂还是你出生后外公来看你,外公给你取的呢。和平野的名字相照应,取自诗圣的《旅夜书怀》——星垂平野阔。”
周平野输了年龄瞬间泄了气,方才神里神气的表情蔫了下来,垂头丧气的样子再配上他那张脸,竟然让人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既然我们同天,那我叫你平野好吗?你也叫我星垂吧。我们不分大小。”俞星垂对周平野提议道。
周平野听罢恢复了神气,没有立刻挂上他惯有的笑脸,而是故作矜持地说:“你这个提议还比较公平,那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你还可以叫我Antonio!”
可怜俞星垂这孩子,除了汉语拼音外的拉丁字母一概不认识,英文字母共26个都尚且不知,先被莫名其妙地塞了一耳朵的意大利发音的人名。
他再次傻眼,还想向唐馨今求助。唐馨今这次却没有解救他,而是开口对他下了令:“带平野出去玩一会儿。别跑太远了,免得一会儿吃饭找不到你们。”拍拍后背赶了赶,“去玩吧!”
俞星垂点头表示懂了,伸出手主动牵上周平野,带着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