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yinghe186

9、第 9 章

　　“更法制化更人性化的社会，一直都在建设进程中。”中心城的执政官用手抹了抹顺着额角淌下的汗：“但显然今天的事，是赶不上了，这位女士……”他看了看徐彩，立即觉得自己是只可怜的肥羊，旖沉是虎，而这位从人群中杀出的女斗士，无疑是狼，都让他极度不安：“这位女士，她说的对，你把病号带到比邻星，违反社会法在先，你必须从这里退出去……”

　　旖沉垂了下眼，似乎是在认真思索，再抬起眼时，那里面有着些许的困惑，非常真诚：“退出去？能退到哪里呢？”这是第一次，他的眼眸有了别样的情绪，他本人的气质，在那一瞬间也变了，变得温和柔软，配合上他的声音，人像小了十岁，只是个懵懂的学生。

　　但你往他眼眸深处窥探，那里还是冷灰色的，这就让这些懵懂显得分外刻意。

　　这是在明知故问吗？中心城的执政官沉吟一下道：“请先退回罗玉城吧。你现在退回去，我可以向你立一个保证，你带病号落地中心城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你可以马上建模，起片城区，将你这些病号送回m39星就是。”

　　这个决定，是他以一城之首官，能做出的最大的宽宏，对方是整个m39星的最高执政官，他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如此，他该顺坡下驴吧？他盯着旖沉。旖沉却垂了目，不再看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徐彩的耳机里传来另外几位反政府联盟带头人的怒吼：“咱们这位中心城的执政官被猪瘟传染了，他居然想让旖沉全身而退？徐会长，不要给他溜走的机会。”

　　当然。徐彩冷笑着，往前趋了一步：“做为普通的、一向遵纪守法的民众，从没想过法律是可以拿来通融的。”她满脸鄙夷。

　　执政官的大腿又又又颤抖了，他努力控制自己想从这场围堵中逃走的感觉：“并不是法律可以通融，而是……”而是做为一名执政官，首先要保证的是，当下城区民众的安全。其他的，都可以暂且从权……

　　至于追究法律责任什么的，他说的是，他本人不再追究旖沉责任，可没保证军部或者政府不再追究。所以……他其实是心向中心城的民众的……

　　他想着怎么将自己的真实意图，隐晦地向这位女斗士传达，可是，女斗士没给他表述观点的机会，女斗士转过身，向着围观的人群，声音高亢宏亮：“民众们，你们因为饥饿，走进面包店，拿走一片面包时，政府通融过你的孩子正在家中等待食物果腹吗？你们因为寒冷，走进百货商店，拿走一件棉衣，政府通融过你年迈的父母正缩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吗？没有。但现在，这位执政官，却要通融另一位执政官，让他在法律面前全身而退……这合理吗？”

　　人群中反政府联盟的爪牙们率先吼起来：“不合理，不合理，不合理。”

　　他们的叫嚷带动了群众，群众中激进人士也开始呼喊了：“对啊，法律面前不是人人平等吗？既然已经犯下了危害公共安全罪，为什么不论罪惩罚呢？”人群开始骚动了，人们在往前拥，他们举起手，开始呼喊口号：“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兰照均的手臂一直被阿东紧紧抓着，饶是如此，人群涌过来，还是差点把他俩挤散。“啧，众怒已起。人群要失控了……我们先退出去吧？”阿东有些烦躁，摩肩擦踵让她厌恶。兰照均摇头，他一步也不想往前，他自觉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随了民众之势，都是在给旖沉压力。但却被人群拥着，不停地向前挪动。

　　但退出去更不可能。他已经深陷人群的漩涡，无法自拔。

　　人潮汹涌之下，阿东明显力气不足，怕被挤散，她把身体努力贴向兰照均：“看来这些反政府的家伙们，是想撺掇一场暴动，再扣帽子给旖沉……他们抓住机会了。政府会有大麻烦吧，而这位旑执政官……他会被政府彻底抛弃吧。”她摇：“我听说有一种体质，叫麻烦体质，这位旖执政官，好像就是诶。”

　　兰照均把眼窝成s形：“还有一种体质，叫就爱麻烦体质。”

　　阿东翻个白眼给他：“这会儿还有心思想这个，你说吧你有多贱。”

　　兰照均没回答。他皱着细长的眉，越过千万人去找寻旖沉的眼睛……他喜欢他的眼睛，深沉的，神秘的，又是空旷的，一无所有的，似乎能放纵他的任何人的任性胡为。而他，恰巧就是个喜欢任性胡为的人。

　　他承认他对他越来越着迷。同时他清醒地认识到，这种着迷，并不流于表面，也不流于情色，而是，流于预感，流于命运，流于他见到他时，就对他的作妖体质的认同，流于他知道他们能看穿彼此，流于这些事件后，他对他的推测。

　　他俩会是最好的搭档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想和他共事。但他的想法也仅止于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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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心城的执政官大人来时，是带了五百警察过来维持秩序的，但面对这成千上万的群众，五百警力捉襟见肘，这位执政官低估了将会面临的情况。

　　警察们围起的保护圈很快被人群冲开，被挑动而起的民众的力量，要碾碎m39星的执政官和他的三千名病人。徐彩一直定定地站在原地，她紧盯着旖沉……不再进逼，也不后退。这一局，她笃定的，她赢了。

　　她有点忍耐不住，想把笑意挂在嘴角，彼时，她看到旖沉动了。

　　他的手摸向了腰间。她的眼光顺着他的手，看到他的手打开了枪套，然后，他拿了把枪出来。

　　中心城的执政官叫了一声，你不要胡来。说着话，人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同时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呼喊：“他拿枪了，他要干什么？难道还想打死我们不成？”呼喊震天，但前行的步伐却明显慢了下来。

　　旖沉抬起眼，看着合围向他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的眼睛是初始的荒芜，当你与他对视，感受的只是毫无生气的怪诞和阴寒。

　　他要毁灭些什么……

　　他的眼睛向世人传递如此意愿。

　　有些人看到了他眼睛了，开始向后退……

　　徐彩的眸子乍亮了一下，暴动，她和她的无数战友期待的暴动，如果他肯扣下板机，那么这个暴动就成了！大家一起下地狱吧，万劫不复。她开始高喊了：“怎么，仗着有武器想打死谁？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人，你倒是开枪啊，看你能打死几个……现在，这里，可是有几万人呢。”

　　她冲向旖沉，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只是低着头，把自己抵在他的身上：“你开枪啊，来啊，你开枪啊……”

　　反政府联盟的骨干们又开始高呼了：“我们虽然手无寸铁，但是只要我们团结，就能制止加诸于我们的不公平。来啊，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反抗不公。”

　　稍稍松散的人群重又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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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照均呼吸急促。他刚才不确定这个人会怎么摆脱这个困境，现在，那人一拔枪，他就几乎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他可以肯定这个人不会恼羞成怒，也不会不顾大局，射击民众，他只是可以肯定，这个人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不行，那样做不行。兰照均摇了下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人造月亮如盘，虽然有浓重的云，但那个球体正从阴云的缝隙里顽强地探出了身躯。他看到叠加在云层里的一座座城池，云如海波，城在其中载沉载浮，有些城离地面极近，在等离子光束的照耀下，光影同行而色彩斑驳，有些离地面太远，黯淡不可见端倪，但无论是被照亮着还是被隐藏着，都对面前的骚乱沉默不语。

　　那可是将近七千万人的大军……握有可以平息任何挑拨之心，暴动之意的军方力量，可他们，一起选择，沉默不语。

　　今日一日，一直过得糟糕，兰照均对此并无怨言，此时却首次发自内心的，叹息了一声。

　　他的目光始终向上，最终，他找到了自己从地球带来的战舰，又或者是军营——洛阳城。

　　那一城浮在空间的阿尔法坐标与g——7坐标的交汇处，离比邻星的胜利埠头不算远，他拿出手机，接通了副司令长官的通讯，“让尖狗大队降……”

　　他的嘴被阿东捂住了。“你没有军部的准许降落命令，降落整个兵团下来是要按叛国罪论处的。”

　　兰照均扬了扬眉，他这个人，长得清致秀雅，看似温良，其实心性邪乎，他还真不怕别人给他安这个罪，那个罪的。

　　他拨开阿东的手，执意要与副司令官继续通话，广场中央枪响了。砰地一声。震耳欲聋。

　　蜂拥着，叫嚣着的人群，一起停滞了动作，瞪大了眼睛，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旖沉真的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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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用手机记录下了他的动作——旖沉曾端详了自己手中的枪几秒，那是把普通的手｜枪，拎在他的手中，似乎没有份量。

　　旖沉垂下眼，手臂平直着，拉开了保险。他的动作很慢，很平静，像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开枪，又像是只把面前的围困，当成一次普通的打靶练习。

　　打开保险后，再抬起眼，他的眼底突然有了一抹奇异的红色。很淡，但足以让持着手机的记录者和站在他对面的徐彩看得分明。

　　那是什么？是泪？还是血？徐彩还在分辨，旖沉已经转身了。

　　他并没有将枪抵在胡搅蛮缠，再三激怒他的徐彩的头上，威胁她后退。

　　他在夜色的压迫下，缓慢而平静地走向了身后的医疗仓。他随意拉开一个舱门，眼不曾眨动一下，向着里面，砰地放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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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枪，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张大了嘴巴，骇的不得动，也不能想。

　　他是个死神。扇着卷起风云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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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还在持续，他走向第二个医疗仓，打开仓门，开了第二枪，再打开一扇仓门，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直到，十六发子弹耗尽打完。

　　雷霆响了一声又一声。人们打了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很多人的手脚开始泛凉，终于有个男人指着他，颤抖着道：“他，他，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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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对着仓门的民众全都看到子弹射入人体，血花飞溅的场景。

　　他在屠杀！！！屠杀自己的子民！！

　　他可不是疯了吗！

　　旖沉又向枪里填装了子弹，第二轮十六发的杀戮开始了……砰砰砰……广场上枪声不绝……

　　人群已经散开了，很多人转身就跑。

　　兰照均终于摆脱了人群的桎梏。他在往旖沉身边走，那一条路，他走得有些慌张，又有些恼怒，他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代价太大，不值得的。

　　他已经要走进中心圈了，却被一个警察纠缠上了，那是个忠于职守的警察，拼命阻止欲进入中心圈的群众。

　　哪怕兰照均穿了少将的军服，并且喝令他走开，他扎叉着双手，拦在兰照均面前：“前面危险，您不可以进去。”

　　兰照均气笑了，指着警察身后道：“我是你们执政官的老朋友了，你看，他在跟我挥手呢。”警察回头，兰照均毫不客气地一个手捶，打在警察的颈动脉上……

　　警察倒了下去。

　　兰照均喘气着，继续往前走，他终于走到旖沉面前了，旖沉刚放完一枪，正要去打开下一个仓门，兰照均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住了他的枪：“够了！”他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够了。”他轻声说。“不管你想达到什么目的，杀……到了这个数量，已经足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你达成愿望了。”

　　兰照均死死盯着旖沉的眼睛。旖沉的眼光一直在放空在死寂之地，但眼底却不再空无。而是变成了一片赤红色。那是血。是真正的血。但只涌在眼球的底端，不曾坠落。

　　旖沉的嘴角，不明意味地挑了挑。推开兰照均，第三次填弹。

　　兰照均伸出去阻拦他的手，在他的唇角翘起的刹那，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有个人曾对他说过，有些事，已经开始，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他虽然预料了结局，不喜欢结局，但却无法改变走向结局的进程……

　　他只能撒手，看着他往那条路上走……

　　那家伙开始了第三轮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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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彩离旖沉最近，医疗仓里的情景，她看得最清楚。一次又一次的脑浆迸裂，灰的，白的脑组织和着鲜血，喷溅在仓壁上，有时能见被激飞的脑骨，粉红色的，一块一块，有的很完整，几乎是整个脑盖骨，有的碎成尖尖的小片，一块又一块，扎进坚硬的仓壁里，像嵌在那里的珍珠粒。他枪法真好，不管仓里的病人是以什么姿势呆着的，他都能准确将子弹送入他们的两眉间……等到旖沉第三次装弹的时候，徐彩轻飘飘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回人群。在第三轮枪声响起时，徐彩猛地打个了寒噤，然后，她回快步伐，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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