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yinghe186

8、第 8 章

　　探照灯的光芒过于刺眼，广场上的人体具是雪亮雪亮的。白的没了重量，可以吹气而起。

　　整个广场，仿若异世界的困兽场。杀机四伏却又不太真实。

　　兰照均举起手，挡了下冷芒般刺来的灯光。

　　阿东转过身，扶他一下：“晕大场面么？你？”

　　兰照均扶住额：“小地方来的，让你见笑了。”挨了罚，流了血，他真的在眩晕，那些光芒在他眼底扩散开来，全是月下银湖的涟漪。

　　他俩是在十分钟前赶到胜利星埠的。拨开水泄不通的群众，费了老鼻子的气力，才挤到接近前排的位置。

　　不及往广场中央看，兰照均已经一身冷汗。

　　他高估了自己的体能，这会儿他感觉不太好。保持站立已经有些费劲。他只能重新把身体靠回随行官身上，看起来有些是可怜兮兮。

　　阿东摇了摇头，说他是公子哥吧，他还挺能逞强，说他是个英雄好汉吧，他又惯会拿小可怜的眼神看你：“晕大场面就远离大场面吧。”因为他时常拿好心当驴肝肺，又或者，她于他什么都不是，她并不太想体贴他。但白色灯光打过来，在那人脸上结出了一个冰面。毫无血色可言，她最终还是道：“你需要休息。”

　　兰照均挤眼睛，要哭要死的表情：“都走到这里了，我得多不爱八卦，才能转身就走啊？”

　　“你完全可以热爱八卦，但首先要有一副八卦得起来的身躯。”

　　“为了八卦，我会提高自己的耐受力，万死不辞。”

　　随行官听着想哭，他家大人，经常说万死不辞。这种词拿来调侃自己可还行么？

　　一个小女孩挎着篮子从人群那头挤了过来，从他俩身边经过，轻声叫着：“地瓜干，纯手工的地瓜干。”

　　兰照均笑了，招手叫来了小女孩，买了几大包的地瓜干。

　　阿东叹气：“没想到这种时候，这样的人群拥挤，还有小贩在做生意。”

　　地瓜干用复古的桑皮纸，每半个巴掌大小包成一包。兰照均剥了袋子，将地瓜干塞进嘴里，“生活不易。多理解吧。”

　　那东西甜得浓蜜，让人对本质苦难的人生，刹那间有了美好的期许。糖汁入了口，还未进入体循环，兰照均已经得了元气。等一包地瓜干落肚，兰照均终于全面回血。他在密匝匝的人群中向里走，几乎已经挤至最前排……

　　他抬起眼，他看到旖沉了。

　　那家伙站得很直，很冷，也很孤立。广场这样大，广场有异常多的人，但又分明，不曾有什么人，只有他一个。

　　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这让他寒流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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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上是三人对峙的局面。

　　中心市执政官一直在抹汗，徐彩女士一只耳朵夹着耳机，眼光刻薄，咄咄逼人——你依旧犯法了，犯了《危害社会安全法》。我要是您，会现在选择后退，退回罗玉城，不然，这些病人不但不会得到治疗，反而将会被抓捕。牢狱对沉疴之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想，您比我一个低下的女工更为明白。

　　旖沉一直在倾听，面无表情。

　　兰照均拉住身旁人，先跟人笑，呲一口白牙，把眼睛眯成土渊海峡般的缝隙，装得自己年纪幼小，懵懂良善：“请问，他们在说什么呀？为什么要说《危害社会安全法》啊？”

　　是的，来之前，他听到的是非是，旖沉要让m39星的病人在比邻星得到医治，这和《危害社会安全法》无关。但这会儿对峙的三个人分明在说《危害社会安全法》……

　　身旁人看到兰照均的笑脸和白牙了，认为看到了一条美貌口袋犬，让他认为他被乞讨了欢喜。起初被打断看戏，他有些不耐，但现在他已经很愿意跟这个人说说前因后果了，“旖执政官想把他们星球的病号弄到咱们星球来，不是有落地法则吗，只要病人落地，就该咱们星球管。这位旖执政官聪明，要钻法律的空子呢，咱们的市执政官拿他没办法，眼看就可以成事了，喏，跳出来了那位女斗士，说不符合《危害社会安全法》，毕竟有一百多个豹狮病病人，据说那病传染，会危害我们星球安全吧。那个女人还说，旖执政官人很阴险，答应加入远征军，为联盟出力，只是个幌子，他就是想把那些病号带到比邻星来，祸害比邻星。为了达到目的，他前期做了不少工作呢，包括暗中联系咱们这儿最好的医生，暗中买好的药品，暗中在比邻星安插了接手办事的人员，还暗中租好了可以用作治疗的场地。夹带这些病号到比邻星，会抢去我们最好的医疗资源呢。”如此这般，那人将事情讲的非常清楚。

　　兰照均很认真地听了，右边的眉越扬越高。

　　他对旖沉的“爱民之心”可以理解，但他同时又认为，将病号偷运上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哪怕是旖沉事先联络好了医院的院长，哪怕事先在比邻星安排了人手，打通了所有关节，但这可是每天都有人来人往的、全联盟最大的胜利星埠，被发现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他不太相信旖沉会如此行事。

　　现在果然被困在了这里。

　　兰照均抬头看向旖沉，困境里，那个人立在广场中央，白的反光，夜风来时，有些发丝会被风撩起，扯出一道光亮，似乎倔强，似乎脆弱。他眼底的那个坟场，却不曾白化过，始终黯淡在一个已经毁灭的世纪里。

　　“我知道有戏看，没想到戏这么足。”阿东抓住兰照均的手臂，贴近他轻声：“这位旖执政官，我调查过他。虽然信息不多，但据反馈回来的信息分析，他应该是个狠角色。”

　　“我暂时同意你对他的评论。那女斗士呢？是谁？你知道吗？”兰照均向徐彩扬了扬下巴。

　　“是反政府联合会的，其中某一个分支组织的头儿。其貌不扬是吧？别小看她，她出身名门，受过高等教育，可惜家道中落，她的父母在第三太阳的电磁暴袭击中，随着巴黎第二城的毁灭，而全部罹难了，她从此孑然一身……哦，她奉行独身主义，说是要将一生奉献给反抗联盟，会为反对政府、尤其是m39星的大业奋斗终身。”

　　兰照均认真看了徐彩几眼：“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真情实感去恨，并且为恨做出报复行动的动机都可以理解。但社会的发展会向着动机方更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方向倾斜，总有些恨，会被大动机的大趋势所消灭……”

　　“很对。但斗争是曲折前行，盘旋上升的，总趋势的向上，不能控制某一时间段斗争的凶险。你注意看周围的人……”

　　“我看到了。好像都是反抗组织的。”

　　人群中，夹杂着无数暗影，那些暗影目光凶狠，肌肉紧崩，有着跃跃欲试的亢奋……

　　并不具有吃瓜群众的常态。应该就是反抗组织的打手。

　　阿东装做漫不经心，视线在广场群众中扫了一圈：“斗争是过程，是有时间性的。其中间或着无数个小的斗争点，不管大方向会朝向谁，今晚的斗争点，女斗士已经占据了法律的，道德的，民心的，以及武力的制高点，我押m39星的这位会输。啊，我记得，你刚才还在说，这位旖执政官在操小白花人设……他操这个人设，是为今晚这事铺路吗？如果是，那么他接下来就该为整个m39星操人设了吧？他该不会，向对手求饶吧？”

　　兰照均摇头：“走向很迷。”他沉思：“操人设用在今晚这件事上，有点……太卑微了。而且无用。旖沉不会这么做。同时我不认为他会输。不，更确切地说，他也许会输，但这场事，他必会完成，他不会退出。”

　　他押他不退，但不退，却如何脱困。

　　兰照均将自己放在这个困境，仔细去谋划了一下，发现他暂时没有解决方法。

　　但是他就相信旖沉有，旖沉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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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旖沉的确有。

　　他再开口时，声音很平淡。“我的确是在一个法律中获胜了，而在另一个法律面前，栽了。”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如同最平缓的流淌在五彩石子之上的溪流：“你的确让我陷入了两难境地，我……得让这些病人得到治疗，我不会带他们回m39，但我也同时不能让他们坐牢。”

　　他掰扯着他的为难，他想要两全。那时刻的他，看起来，是真的有些软弱。

　　可惜世上没有两全法。

　　徐彩盯着他的唇，有点想笑。

　　这位旖沉旖大人显然不明白世上没有双全法的道理，给m39星些粮食已经够便宜他们这些叫花子的了，偏又不肯安分守己，还想得到比邻星的医疗条件……嗯……叫花子就是贪心……

　　她看到他的左下唇裂了皮，绽了一个血红的口子，很深。唇是红的，血口也是红的，如果不是她离他这么近，她根本看不到这个血口。

　　是缺乏维生素吧？只得到粮食，却没有吃过什么果蔬吧？可怜呐。

　　他的唇，长而薄，说话时牵扯的肌肉是向上的。如果单看唇形，这个人不该是沉寂的，甚至应该是乐观的，善言的。但那双眼睛……

　　这就是她盯着他的唇，与他唇枪舌剑的原因。离得近了，那双眼睛确切地在她面前了，她却看不了那双眼睛了。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困扰她多年的梦境。巴黎第二城，在黑色的梦境里分崩离析，化为灰烬，她的父母，表兄，还有汪汪，都在灰烬里翻腾着挣扎、分崩离析……

　　这个有着薄情但也含笑嘴唇的男人，长了一双让人梦魇百生的眼睛。

　　那就只能盯着他唇上的裂口，听他的反击：“m39星的民众，与这世上的民众一般无二，是人，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情绪，在呼吸，他们，有权得到医治。而所谓的，为了保护大部分人生命权的《转移医治禁止法》，我认为合乎民情，但在部分条款上，却是不合理的。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这个法律更人性化、更合理化的变更。”

　　徐彩去看站在她不远处的人群，那里，地下正义联盟以及反配给制联合会的两位会长，也正在望着他。

　　同时她的耳机中，传来地下正义联盟会会长的声音：“他要用人性是伟大的这些瞎扯淡的论点，来打动那些心慈手软的民众了，小心……”

　　徐彩眯起眼睛，是的，她小心着呢。让他舌灿莲花吧，她会把那些莲花采摘下来扎成花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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