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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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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夜,笙歌未歇的夜。
窗外,彩灯喧哗,人声鼎沸,堕落了一城放纵。
窗内,落针可闻。
那些热闹,都是属于外边人的,他们这儿,永远都是大雪纷飞地冷冷清清着的,失了一个人,热闹也空洞。
软榻香纱上侧卧的美艳女子,看见来人,慵懒地半支起上身,若瀑的黑发自她肩头滑落,更衬得美人妖艳魅惑,一若神怪画本里,勾得人神魂颠倒的凄艳鬼魅。
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一名青衫男子在茶桌边站定,毫不见外地一撩衣摆,自己坐下,男子衣衫飘逸,风度翩翩,眉眼间春风和煦。
“你倒是挺自觉的,”女子看见那人又自来熟地,从桌上果篮里摸出橘子,水眸轻佻,一抹艳色点染上眉梢,“说吧,何事。”
“没事不能来看你?”青衫男子挑眉问道,他气质极佳,一身君子雅致,气吐如蕙兰。
女子一探灵力,从他手里抢过橘子,依旧斜椅在贵妃榻上,慵整了纤手,自己剥了起来,“换了谁说这话,我都信,唯独你,不可能。”
橘皮初绽,沁了一室清香。
被抢了橘子,男子也不恼,自己又破了一个,细细撕下橘瓣往嘴里填,没嚼一时又半皱起眉头,“唔,真酸,你这人,都这些年了,怎么还不改口味,老吃这些酸掉牙的凡果?”
“爱吃不吃,”女子柳眉一剔,故技重施,又打算从他手上抢果子。
这一次,却被人挡住了。
“老规矩,不劳者不得食,”男子把温和一笑,恰似缱绻,“这个,是我自己剥的。”
说着,他还炫耀似得,把橘子搁在半空,用灵力分成瓣。橘色的月牙儿,在俊美昳丽的青年环了一圈,高高低低起伏着逞能。
女子在听到“老规矩”时候,便止了动作,看着他这般做派,微挑了双含情桃花眼,啐道,“幼稚!”
她生得极美,极妖艳,这一眼似嗔非嗔,若是对个平常人,怕是能直接将对方连魂儿都勾走大半。
只可惜,她对面坐着的,是个不懂欣赏的,“你不幼稚,你抢我橘子?”
“你是来讨打的?”
青衫男子一闪身,躲过劈着面飞来的橘皮,他动作轻盈,连发丝都没乱分毫,“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还这么凶?”
“牛宝宝呀,请你圆润地翻滚出去吧,”艳绝女子伸了染着蔻丹的玉指,往门口方向一点,“趁我放小可爱之前,赶紧哪凉快,哪蹲着去。”
“那就还在这吧,没了他,哪都一样冷。”
他这么一说,女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半晌才讪讪落下,一首哀歌,方才明快一点,就又驳了灰。闷闷吃完水中橘子,她干脆连果篮一起攫到面前,大口吃了会酸甜,女子忽然想起什么,挑眼看向那名细嚼慢咽的男子,“说起来,你最近不是献媚得很开心?”
“你在嫉妒?”
“明明是我先发现他变了的,你不按顺序。”
“谁让你素莲坊破事多?”
“你大爷,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一个月后的花火祭,今年我想好好办,”男子这才说起正事,“至少回来一位了,也是平西一大盛事。”
“也是,总要让先生看看好看的东西,那个人的城,被我们糟蹋成这样,等先生醒了,少不了一顿切磋,干点好事,说不定那时皮子疼得好些。”
女子面上半是怕,半是期待,不知道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癖好,但是她面前的人却知道,她不是怪癖,只是病了,刚好他也有这病。
这些坏东西,都是想久了,想出来的病,伤已入膏肓,不圆满,就永远无药可医。
“所以说,好好办一场,纪念那个人,让先生高兴高兴,”男子将橘瓣在空中摆了个笑脸,“顺便也让那个小孩,欣赏欣赏平西。”
“挺好,”女子难得和他达成共识,想笑着回他,却笑不出来,远山眉里蹙了些惆怅,秋水眸里凝了点凄切,“可惜,他不是那位,虽然都一样……”但他到底不是那位,后面半句她没说,也不忍说。
两声叹息,一切心照不宣。
“说起来,不是,你还贴过去?”女子忽然想起这人当真是可恶得紧,以前看他碍眼,现在也还是。
“我孤单寂寞冷了,他身上有一模一样王鸟的味道,有家的温暖,”男子答得好像倦鸟归家一般理所当然,“你呢?你不也凑过来了?”
“我缺爱了。”
一时无话,男子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再次皱眉嫌弃,“真酸。”
“你笑得也不甜,”女子不甘示弱。
等哪天你的笑甜了,我的橘子就不酸了。
等哪天你的橘子不酸了,我的笑就甜了。
满室沁着柑橘清香,两人的身影齐齐散作烟霞,原来,他们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神念。
花火祭的事,不止这二人在讨论,城郊的野店里边,另外两个人,也并排坐在客栈的房顶上,悄声说道着此事。
“我们留到下个月再走吧,”苏白抱着膝坐在房脊上,剔透的瞳映了灯火流转的彩光,玲珑似琉璃珠,“带上小七和重莲,我们四个一起去看看花火祭,如何?”
慕谨言淡淡开口,“阿白喜欢?”
“嗯。”
他自从听说了花火祭的来历,就想亲自看看。
相传花火祭原先不叫花火祭,叫花火辰,那天是初代城主的生日,城主的道侣只要没在闭关,每年都会亲自举办全城庆典,为他燃一天烟火,照亮所有的夜。
后来城主辞世,他的道侣接手了平西镇,仍是将这天的庆典惯例,沿袭了下来。
只是,辰却变成了祭。
也许人都爱喜剧结尾,所有的悲剧都不算收场,大家一定要给它们安上一个圆满的结局,将叹息酿成浅笑,才算将故事讲完。
所以,对于被传说美化成神的第一任城主,坊间还流传了另外一个美好的传言,他们说,这花火祭至今仍存,其实是城主的道侣在等城主的转世,这三千灯火,都是为了照亮城主转世的路,奈何桥畔,看见这亮,便能寻着方向回来。
所有的人,都相信着,他们第一任的城主,会再一次归来。
这种浪漫故事,苏白自觉不能亲身一试,至少亲眼看一看也好。
“阿白此番不赶时间了?”慕谨言捕捉到青年声线里,略加掩饰的期待,言语间,也点上了些微笑意,清清凉凉,一似荷尖月晕,微微的寒,又微微的软。
“不赶,想看看那个城主的故事,”说着不赶的话语,苏白心底有些赧意。
一句假话,往往要用千句谎言才能圆上。
他该怎么说其实自己从来不赶时间,寻找那个什么“苏几几”,也不过是个借口,想趁机把慕谨言拉出去刷地图?
这般没有实话的日子,何时才能终结,他什么时候,才能告诉这个人自己的来历?
灯火暗了星光,天上只有一弦孤冷的银月。
苏白觉得他可能被这城里的疯狂感染了,忽然就想这么不顾一切地,把所有真相和盘托出,理智也好,常理也好,都滚出,他只想把秘密剖开,在这人面前内外透明。
这里真是有毒,罂|粟一样,勾人入一场豪赌。
赢了,两人再无秘密。
输了,就此心存芥蒂。
慕谨言的心思到底是细腻敏感的,苏白还真不敢赌这场生死一样的险局,谁让他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断袖子了?
失了他的心,难受的是他。
“若是以后,追索出阿白诞辰,我也与你相庆。”
慕谨言很少笑,但是他一笑,就好看得醉人,剑眉星目,秋风疏了朗月,一刹便将所有光华夺走。
苏白的那双清透猫眼,此刻就完全移不开视线,只能直直地望向他,眸中的光,都聚在他一人身上。
笑意醉了心,他想翻遍辞海,把所有美好的词,都给写下来,再用慕谨言三个字,填出最美的词牌,行诗三百,皆只赞美一人。
“说好了,”按捺住心旌,苏白护下了矜持。
还不能,那层窗户纸还不能戳破。
他可以单相思,却不能将心意明了,毕竟,这里并不接受男子与男子相合,他不怕人言可畏,却独惧那个人的拒绝。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在何时背着他的意志,悄悄变质,也许是那天的血和泪太斑驳,给眼睛蒙了滤镜,也许是那天暮雪太撩人,将心事染了颜色,又也许是那天的吻太柔软,把灵魂烫了个遍。
脑子里,全是关于他的记忆,点点滴滴,都在不由分说地告诉他,他其实觊觎已久,不过是发现得晚了点。
“嗯。”
慕谨言的余音,轻轻散在夜风里。
光的晕霭将冰雪青年的五官柔和,轮廓的浅灰里,一寸光影藏了一寸念,吹着微微料峭的风,苏白强迫自己把眼神转走。
城里的光虚虚实实,诱骗那些经不住诱惑的绮思和妄想,在牢笼枷锁里偷偷发芽,腐败出香甜甘美。
但他大概永远不会打开这道锁。
现在就很好,占着被宠溺的师弟的位置,就够了,作茧自缚也好,画地为牢也好,他不敢做其他任何可能破坏现在关系的事。
毕竟,他现在是拥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