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之繁花似锦》山林

1、润玉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摘录《减字木兰花.春怨》

　　天魔大战结束不久，润玉觉得时间变得漫长。如同那无尽头的夜晚，纵然星光闪烁，他只感到无人共赏的孤寂包围着他，让心头空落的厉害。润玉一低头，涌出的只有泪水。

　　锦觅临时死前给了他一个传音玉简。他并没有打开。因为，这能给一个她还在的错觉。

　　在漫漫长夜他偶尔会想，她到底留了什么呢？是抱歉？还是其他？但他清楚知道，绝对不会是爱。她至死都爱着旭凤！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才明白过来，不是他的终究不是，千般算计亦是徒劳。

　　很快，润玉就无暇顾及其他。他体内的穷奇出现反噬现象。他写罪己诏时就有所准备。他平静地将公务划分清楚，托付太巳破军等人去找旭凤。在大臣面前写好传位诏书给邝露保管。然后清退璇玑宫人。布上一道道结界，再用带封印的锁链将自己缚在床上。

　　他是被穷奇反噬而死，还是会死在旭凤手里。不管哪种结果，他至少为旭凤扫清上位障碍，以一己污名成全旭凤威望。旭凤过去善良有余，魄力不足。在经历家破人亡后，想来旭凤的心性会坚毅许多。在旭凤的治理下，天界能得数万年祥和。

　　穷奇反噬的第一天，五内俱焚，痛入骨髓。润玉咬牙默默地忍耐。痛到五官都开始扭曲之际，他回想起过去的痛苦。剜龙角，拔龙麟，被天雷电火伏击。种种痛苦皆一一重现。折磨的他半死不活。

　　半天不到润玉就陷入短暂昏迷。昏迷后黑暗无边无际，而痛苦却不能停止。他痛到清醒，再痛到昏迷，周而复始的折磨。让润玉期盼旭凤能早日过来给他一刀。他曾痛恨的弟弟竟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何其可笑。

　　好恨，恨自己的存在，恨过去的无力，恨后来的执念。一切皆是错。润玉宁愿从容赴死，也不愿苟且偷生。何况，唯一让他挂念的人不在了。她希望他变回善良，殊不知他只想跟随她离去。

　　又一股强力的痛楚冲击下来，他神智渐渐涣散，全身被汗水浸透。仿佛置身冰火之中。突然，一股浑厚的灵力从他的后背缓缓注入，遍布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衣服变得干爽。虽不能拔除他的痛苦，却缓解了部分。

　　是谁？润玉问。无人回答。他就猜。不是旭凤，旭凤只会直来直去。邝露？彦佑？叔父？他们没有这般高强的修为。还有谁？他身边的人寥寥可数。还有锦觅，她说过如果他有危险，她会救他。然而，她已魂飞魄散，即便有一息尚存，她也只会跟在旭凤身边。

　　那人持续注入了大半夜灵力，不得不败下阵来。润玉低声说：“不管你是谁，多谢你了。不用白费力气啦。”

　　他话刚说完，他的眼睛变被黑布蒙住了。还不待他反应，在他后头的人将他往床里推了推，转到他旁边跪坐着。然后，他被一双冰凉的手轻捧着，一丝丝清凉的气被渡入他的口中，然后在他身体里四处蔓延。

　　润玉错愕，那人竟然吐出内丹给他治疗。这比灵力注入还要损耗心神。果然到了天微亮，那人支撑不住，跌到他身上。又迅速与他分开。她爬到他身后，解开蒙住他眼睛的黑布。滚进床里昏昏睡去。

　　从她的手捧起润玉的脸时，他就判断出对方是女子。而刚才她一近身，他闻到淡淡的花香。是锦觅吗？这想法让他几乎热泪盈眶。很快，他又打消这念头。天魔大战那日，他与旭凤皆是倾尽全力要置对方于死地。锦觅挡在中间，大罗金仙都难救。

　　他暂时判断她是花界的人。润玉想不明白，他之前将花界往死里得罪。为何她愿意费如此大力气来救他。因她的内丹，穷奇被压制住了。可过不久，穷奇必定卷土重来。她这么做得不偿失。不过是解他一时之痛。

　　不过，对方确实帮了他，在他陷入负面情绪时，她及时施与缓手。润玉心里很是感激。他费力转身望去。没有多出来的东西。她定然是变形藏了起来。她能变成什么呢？润玉直接躺下来，四处打量，终究没找出来。倦意袭来，他陷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湖底，走进幽深阴暗的笠泽。他望着儿时居住的宫殿，被大火烧过的宫殿一片狼藉。这是他痛苦的开始。

　　润玉听见小孩的哭声，走去一看，竟然年幼的自己。躲在水草后面，伤心地哭着。即便看到的是自己幼时，润玉亦无动于衷。那时的哭泣，无非是小伙伴不跟他玩，外公舅舅对他冷眼相待。娘亲不许他离开湖底。跟之后的种种痛苦相比，那时竟是他儿时唯一幸福时光。

　　润玉对着幼小的他说：“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活的再小心翼翼，也没人会喜欢你，更不会放过你。娘亲，外公，舅舅，笠泽水族，没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因碍了那对男女的眼，就要被他们尽数屠杀。哭又有什么用呢？”

　　年幼的润玉没有抬头，自顾自哭泣。忽然，他抬起头，跑了几步，拨开重重水草，外面竟有一个白衣小男孩，手中浮现一朵水莲花，浑身发出幽幽的光芒。见到来人，白衣男孩也不惧，反倒对他友善一笑。小润玉呆呆的站着，过会，也怯生生回以一笑。

　　润玉大为震惊，他不用看便知自己想法。年幼的他见到年纪相仿的孩子，定是欢喜万分。对方长的还那样好看，又看着亲切友善。他犹豫片刻，就壮着胆子上前搭讪。

　　润玉禁不住走上前，莲花的光芒太过耀眼，让白衣男孩的面容模糊不清。只心里觉得男孩的面容十分熟悉。须臾，梦境就消失了。他醒了过来。

　　润玉昨晚是直接就着锁链横在床中间睡去。起来却发现头枕着枕头，身上盖着被子。他一起身，感到浑身清爽，显然是那人帮他做的处理。

　　润玉神识探到对方仍在睡梦中，他心念一转，念起召唤术，将魇兽唤出来，叮嘱一番。魇兽便在一角柜后躲着。

　　过会，那人醒了。润玉还没出声，眼睛又被蒙住了。她往他唇边递了杯清水。换做平日，他定然不喝。现在他即便心有疑虑，还是顺从地喝了水。那人又给他喂了鸡蛋和糕点。他边吃边想，即便璇玑宫已无一人在外守卫，天界的关卡和他布的结界并非摆设，她是如何进来的？

　　等他用完早膳，那人还给他梳头，简单扎了下。然后她去了黑布，在他身后悄然离开。

　　过了一阵，外面的光照了进来。邝露来了，她在结界外苦苦哀求：“陛下，你放我进来服侍你吧。我只服侍陛下吃喝完就走，请陛下通融。”

　　润玉先前是充耳未闻，今次他提声道：“不必！除非是旭凤过来，否则你们一个都不准进来。这是命令！”

　　邝露无奈，站了一阵就被他厉声训斥，哭着离开。润玉笃定那人还会再来，若有其他人在，她就会被阻了脚步。

　　润玉反复自问：“她是谁？这么做的动机目的何在？他贵为天帝，如今却形同废人，她为何会在这时出现？”

　　入夜，一阵暗香浮动，她果然出现了。

　　她照例给他的眼睛缚上黑布。然后她端来一杯水，又喂包子给他吃。包子不大，每只都包了一只虾仁。接着是咸糕点蔬菜水果。居然大多是他喜欢的食物。她很有耐心，一点点喂他。直到他摇头，就不再喂他了。

　　等了半柱香时间，她吐出内丹给他治疗。然而，穷奇又发作了，润玉浑身颤抖，不停挣扎。她加大了力度。为了制住他，她坐上他的腿，用力按住他的脸。催动内丹，持续不断灌注灵力给他。

　　内丹发出的光芒之盛，让润玉能透过黑布望见它里面浮现的莲花形状。而她的脸若隐若现。如同昨晚梦中男孩的脸般模糊又熟悉。

　　他脑子忽然闪现一个片段，白衣男孩满脸血污，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说：“你救我一命。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小润玉弱弱的问：“我叫鲤儿，你呢？”

　　男孩用袖子擦脸，望了他一眼。却拿出帕子给他擦脸。说：“你叫我小白。你头发全乱了，我给你梳个头。不然你家人会担心的。”

　　小润玉望着凑前的小白，血污下他的脸仍好看的紧。不禁说：“你是什么鱼？这般好看！”

　　小白笑了：“你更好看。”

　　小润玉脸色暗了，他说：“他们都说我面目丑陋，你别开玩笑了。”

　　小白很惊讶，仔细擦好他的脸，又拿出个小圆镜给他看：“你是不是对容貌有什么误解？你这长相将来要冠绝六界都有可能。我就没见过比你漂亮的男孩了。”

　　小润玉望着镜子，小白跟他并排一起照，指着他的脸说：“看。你比我好看多了!”

　　小润玉很是惶恐，可他又忍不住去相信小白。这镜子映照的面容清晰，他看着竟觉得自己似乎是好看的。

　　小白看了他几眼。将镜子塞给他：“送给你做个见面礼。你还没说你的愿望呢？我准备走了，不然家人会担心。”

　　小润玉对这新伙伴万般不舍，他鼓起勇气说：“我想要个陪我玩的朋友，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小白很惊讶，想了想说：“做朋友可以啊。可我不是水族，不常下水。你看能否定个期限，我来陪你玩。”

　　“一百年，除了除夕那月，每个月陪我一次！”他刚学数数不久，怕说多了小白生气。

　　小白皱眉了：“凡人有百年寿命已是高寿。你这等于订了我一个人生。不过看你长的帅气又勇敢，我答应你了。每月初一，太阳升空时，我就来此处等你！”

　　蒙住黑布的润玉定定神，再细看那颗内丹，圆珠里的莲花盛开。他耳边依稀响起幼年那小伙伴的声音：“我要走了。我不是鱼。我是一朵水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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