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夜未央 ...
-
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诸葛隽永擦干眼雾,瞅瞅天色,日光大盛,又是一个晴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勤劳又善良的阿隽我该起床啦——”少年大声喊道,声音特别的高昂有力,震落了房梁上的一层灰,尤其最后那个“啦”,朗若激浪,拖的极长,令远近闻声的人尽皆体味到被怒涛打翻的感受。
诸葛隽永拾掇整齐,踏出房门。每日为师傅提供叫起服务,是光荣神圣的任务。他走至隔壁的房间外,边敲门边叫嚷:“师傅,我敬爱的热爱的博爱的师傅,时辰已晚,该起了!”
屋内无人应答。
哎,爱睡懒觉的师傅,你忠实的徒儿来了。诸葛隽永心道:得使出杀手锏了。遂尔扯开嗓门,放声高歌,热血激昂:“太阳出来罗嘞,喜洋洋罗,郎罗,挑起扁担郎郎采,光采……”声势浩然,好比战场上数万战士齐声呐喊,声音穿山越岭,令敌人闻风丧胆。
一时间,客栈楼上楼下呕吐声、扑地声大作。
掌柜的:“哪里来的山野村民?土的掉渣。”
小二:“就是,都2007年了,谁听山歌?都听《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和《爱情呼叫转移》了。”
客人甲:“你是有多惨?不是还听周董么?”
客人乙:“还有超女和快男!”
客人丙:“俗!我只看American idol。”
客人丁:“你们这些人,低级趣味!多听听《北京欢迎你》!”
歌未唱毕,意料之中,吱呀一声,门朝内拉开。
诸葛隽永早已跃至远处,嘻笑作了一揖:“师傅早哇,徒儿有礼了!”每次只需使出唱曲这招,师傅即便再渴睡,也必定睡意全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表示抗议,他则见招拆招,躲过雷霆万钧的一击,可谓屡试不爽。高,实在是高。而其他人沾师傅的光,聆听了诸葛小爷的天籁之声,是他们祖宗积德。
一声轻响,门被阖上,屋内一把带点无奈的声音,如携着凉意的微风响起:“昨夜与水流云吃酒谈天,至五更方散场,那家伙足足喝了三大坛五琼浆,不过比起水墨,他那点酒量不值一提。诸葛小爷,能否容我再睡片刻?”
流云公子那点酒量是不值一提,您那点酒量更是……呵呵。诸葛隽永扭扭脖子,说道:“不能,当然显然断然不能,师傅您一向了解,阿隽我极有原则。立身堂堂男子汉,壮怀凛凛大丈夫,说不让您睡过午时,便不让你多睡一分钟。今日我失职,晚了一个时辰方提醒您。一日之计在于晨呢,师傅。您不以身作则,为徒弟做好表率榜样楷模,难道也不许徒儿一心向善么?这什么师傅啊!”
一日之计在于晨,如今已是午后,再晚一刻又有何妨?屋内的人哭笑不得,晏起难道就是一心为恶?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师傅啊,昨晚上徒儿给您丢脸了,真对不住啊!您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徒儿我决不还手避让,正所谓师傅要徒弟死,徒弟不得不死。”诸葛隽永做忏悔状。敢于承认错误是诸葛少侠的美好品质之一。
屋内的人暗自嗟叹,又得听他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这何时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课?世间竟有如此这般唠叨婆妈的男儿,比之花甲古稀之龄的老人更聒噪,当真不多见。如此活宝,偏生让我夜未央遇到了!福兮?祸兮?
诸葛隽永续道:“昨夜本打算将白玉麒麟借来把玩几日,徒儿深知,其实师傅您正有此意,否则何必无端跑来扬州。无奈何,天公不作美,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难道我因区区一尊白玉麒麟便至扬州?天下宝物何其多哉,不单扬州耳。夜未央推门,踏出槛外,对立于门边唠叨的诸葛隽永视而不见,径自走向楼梯口,下楼去也。
诸葛隽永垂头紧跟其身后,嘴里不住念叨:“在孙府的花园内,我被人点了穴道,扔在乱石堆里窝了个把时辰才解开穴道,偷偷溜回客栈,囫囵睡到刚才,顺便做了个梦。
“您猜我梦到什么?吓死宝宝了!我和我梦里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我梦见嗅香公子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三见倾倒,从此倾家荡产再加不吃不喝几十年,只为买房备车置酒席办婚礼度蜜月娶老婆!流云公子的一双眼睛似乎粘在了那姑娘身上,他对我说话的时候,两眼仍旧眨也不眨地盯住那女子。
“他说:‘阿隽啊,我曾下决心,计划娶十二个老婆,一月一个轮流伺候我,享尽齐人之福。但现在遇到这位,其余的十一个我就不想要了。所以,娶十二房妻妾的任务,就留给你了!’
“这是《泡妞三十六计》,这是《情话三百句》,还有这《约会十佳景点》等等攻略,统统送给你了!预祝你骗得佳人归!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险些哭晕在厕所,我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哪,还没有到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哪!再说了,我就是追女孩子,也不能学水流云的旁门左道啊!
“我纳闷儿,水流云居然改了不吃屎了,真是河水逆流而上了!我就去看那女子是何方神圣,要说那姑娘的容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呀,我扯得好远了。
“师傅啊,我说与您知晓,也不怕您笑话,足见徒儿我对您推心置腹,视您为知己。人生在世,知己难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士为知己者死,虽死而无憾——又扯远了。
“师傅啊,非是徒儿无能,实是徒儿心地善良,才出此意外。当时我正努力寻找白玉麒麟的藏匿地点,发现另有两位同行妄图分一杯羹,并且二人正口角不休,争执不下。徒儿左思右想思前想后思来想去,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且正是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同心同德的时刻,怎能祸起萧墙?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我好心好意上前劝架,岂料刚说了两句话,便遭其中一人暗算。那人运指如飞势如闪电,连封徒儿胸前几处大穴,徒儿毫无反抗之力,全身动弹不得。而且那人还说……”
诸葛隽永冷不丁撞上一人,说声“对不起”,继续叙述:“……还说,‘一个男的还擦香粉,多恶心。’徒儿好不委屈,师傅您听听,这什么话?师傅您随身携带夜来花香,故徒儿效仿于您。若是说我恶心,岂非说师傅恶心?
“徒儿试图争辩,苦于哑穴被点,无法开口辩驳,故让师傅您遭人嘲笑。否则以徒儿的诡辩之才,定将那人说的哑口无言自惭形秽。师傅,徒儿未能护住您的颜面,给您丢脸了!师傅,其实不能完全归咎于我,若是昨日你带我一起去和流云公子喝酒,徒儿便不会独闯入孙府,更不会发生有辱师傅的事。”真的不能完全算我的责任!
夜未央头晕脑涨,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走路。这个诸葛隽永,他那张嘴,能将是非黑白完全颠倒,添油加醋,歪理一大片。甫出客栈门右转,墙上贴了两张官府通缉人犯的告示,红纸黑字,“夜来香”三个斗大的字,赫然映入眼帘,再后转,诸葛隽永一副慌张的表情尽收眼底。
乍见告示,诸葛隽永险些呆若木鸡,语速急得如锅里油炸的蚕豆:“师傅,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对天发誓!天地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太白金星阎王爷财神爷灶王爷土地公等等各路神仙,我诸葛隽永发誓,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不关我的事!我阿隽是粗心大意粗枝大叶之人么?我一向秉承严谨慎密的优良作风。师傅,我明察秋毫明镜高悬的师傅,您看,这画像既不像您,也不像我,哦,好眼熟!”真的眼熟。他扒开前面挡着的人群,趴上前去,指点着人像,“谁呢?这是谁和谁呢?对了,就是昨晚偷袭我的那两人!对,对,就是他们。”
夜未央,如今无故受通缉的夜来香,只是淡淡莞尔,世事难料,一转眼,竟成了通缉犯,悬赏五千两银子。若是水墨在此,定要抱怨赏金太少,一万两尚且凑合。难道说这画像上的二人杀了孙有钱,盗走白玉麒麟,嫁祸于我?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偏偏嫁祸给我?且不管它,赴约去也。
诸葛隽永目眦欲裂,直瞪着告示,拳头紧握,口中仍在强调:“一定是他们,啊,那两个混蛋。”那旁边的帮凶?啊,师傅的同伙是我呀,那岂非连我也顺带着被栽赃了?谁如此用心险恶?突然后心一麻,心叫不妙,只得叫唤了声“师傅”,哑穴即被封,全身酸麻无力,这擒拿手法相当熟悉。诸葛隽永懊丧不已,若非不得动,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我居然在同一条阴沟里翻两次船,邪门儿。
夜未央恍若未闻,径自走远。
诸葛隽永望着夜未央消失的方向,欲哭无泪,心中呐喊:“天地明鉴,我诸葛隽永是好人!好人理应有好报。那种不顾自己唯一的徒弟死活的人,才是不折不扣的坏蛋!”
不过天下有一种人,不相信好人有好报,反认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木然站在榜文前唏嘘哀叹不已,两只魔爪成九阴白骨爪之状,一个劲儿掐着月含羞的手臂,当然并非真掐,做做样子发泄而已。“怎么你比我贵?嗯哼?凭什么你值五两银子,我只两千?嗯?”哇,心理不平衡啦,怎么月浩然就身价高呢?怎么她是主谋,自己成了帮凶?
两人夜间忙活个半死,月含羞用独立功夫冲破穴道,点倒守卫之后,带木然翻墙潜回客栈,免于惨淡收场的结局。月含羞倒头即睡,木然心有余悸兼兴奋紧张,折腾到凌晨才入睡。一直睡到未时,肚子饿得很了,方爬起来觅食。刚出客栈门,即瞄见这两张醒目的通辑令。幸好夜间行动之时两人易容改装作男子,否则,这画像可真成了她俩的尊容了。
月含羞满意:“嘿嘿,没得办法,我身价比你高。”
“某人不要太猖狂,谦虚不懂啊?”木然几个白眼抛过去,“不过这画像还挺逼真的,惟妙惟肖,活脱脱将一副夜贼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
月含羞一掌拍过去,拍得好友哇哇叫。
木然吵嚷:“你欠我一掌,还有利息!”
月木二人稍感郁闷,白玉麒麟未曾到手,还差点替这个什么夜来香背黑锅,虽不完全算是背黑锅,反正差不多。这夜来香何许人也?一概不知。
月含羞大为后悔,早知如此,昨夜理应将那个在孙府遇到的人一掌拍死,那人就是夜来香罢!?同时纳罕,我明明封了那人穴道,没有两个时辰无法解开。难道他自己冲破了穴道,或是有同伙帮忙解的,或者我的点穴功夫不到家?
木然蛮窝火:“我本来就遭日出国的人追杀,男装正好用来掩饰。如今男装的我又被通缉,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得扮人妖?幸亏本人有先见之明,行窃之前稍稍易容。这个叫什么夜来香的,人品比楚留香差了十万八千里,竟然干这种杀人越货再嫁祸的勾当。小偷中的败类!你偷就偷好了,干吗要宰人啊?难道被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你宰人也就罢了,但不要和我们行动的同一天宰嘛!靠,我怎么这么倒霉?”
算了,回客栈收拾东西走人,以防不测!两人遂转回客栈。木然自鸣得意,本人多有先见,随身携带几张人皮面具,尽管戴着不很舒服,但也没办法,必要时可以掩人耳目。
上楼梯时,月含羞不小心与一人撞上,正是诸葛隽永,原本并不在意,忽听到一句“一个男的还擦香粉,多恶心”,甚为耳熟!月大姑娘略微一想,对啊,自己夜里说过的,那个夜……夜来香!定睛一瞧,果真是他!心里的火苗子立刻窜出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即使夜间黑灯瞎火的,但她眼神儿好,且距离又近,应当不会瞧错。
月含羞赶紧告知好友。木然一听,整个人弹簧般蹦起,险些自楼梯上滚下来。二人尾随诸葛隽永身后,一个思量着是否找个僻静处,好好教训他一顿,反正这人武功不咋的,不怕。一个忖度着要不要先将他揍个半死,再向官府告密获取赏金,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呢。
跟至告示之前,瞧诸葛隽永自言自语,精神不太正常,傻不楞登的。木然怂恿好友立即将之制服。月含羞正有此意,故趁诸葛隽永神游天外之际,一指点中,并一连封住其背后十几处穴,瞧他如何冲破穴道!迅速脱离人群,寻到一僻静处,裹了他的眼睛。
“怎么办?”木然沉声问,不能让夜来香听出来,省得他以后打击报复。
“你说。”
“这种谋财害命的社会败类渣滓,应该宰了,但是我不杀人,要不你杀?”木然心道:虽然我想当为民除害的女侠,但不意味着我得杀人罢?我们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能用以暴易暴这么野蛮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也不。”
月含羞在诸葛隽永身上简略一搜,未曾搜到白玉麒麟,料想是被他藏在某处,搜不着拉倒,懒得拷问,不义之财取之难安。还有他同伙的下落,更懒得找。和木然商量半会儿,二人决定将诸葛隽永送交官府,赏金么,壮烈地一挥手:“免了,为人民服务嘛!”
两丫头捆绑了诸葛隽永,弄了张纸条,写上“我是夜来香”几个字,贴到他身上,雇了辆马车驶到府衙门口。月含羞提起诸葛隽永一掷,扔在衙门口守卫的脚下,叫道:“这才是真正的夜来香!”木然策马,马车扬长而去。
诸葛隽永摔倒地上,跌的鼻青眼肿头昏眼花,叫苦不迭,心中好不冤屈:“不知何处犯错,竟受如此待遇,我赛过潘安宋玉的俊容啊,千万不能毁了!而我毫无还手招架之力,甚至连加害我的人的相貌姓名等等一无所知,老天爷,我冤哪,比嫦娥,不,比窦娥还冤,理应九月飞雪,大旱十年!”
游瘦西湖去也!顺便填饱肚子。木然陶陶然,来扬州好长时间了,瘦西湖未曾尽兴玩过呢。
月含羞一拍即合。
且说夜来香。
近几年,如雨后春笋般,江湖涌出一大片新秀,其中声名鹊起的“风雅六公子”风头尤甚,夜来香恰是其中之一。
夜未央,外号“夜来香”,擅长点穴,绝学名为“纤纤红酥手”。师承曼谷神医不羁子。此人好偷嗜窃,江湖人称作夜来公子。夜来,顾名思义,此人偏爱夜间行动,而其偷窃之前必先告知财物主人,于某日某时某刻来取,从未失手。行窃之时,身上之物必染以夜来香花的香气。而其得手之后,将所盗之物把玩数日,则完璧归赵,还予失主,偶尔附赠一纸书信,说明物品是真是伪,价值几何。此人以偷窃为乐,却从不占有他人之物,其行为怪异,令人瞠目。
史书山庄的《风雅六公子·夜来香》的第一段如是记载。
另五位公子分别是嗅香公子水流云,圣手公子满天星,龙公子江南,落音公子舒缓,醉心公子慕容水墨。
夜未央偏爱于夜深人静之时行动,故一贯白天补觉,不睡至申时绝不睁眼。自打一年前遇到了诸葛隽永,那个自称无比崇拜他、视他为偶像、一心要拜他为师的少年阿隽,从此多了个寸步不离的影子。对此,水流云表示:“阿隽,遮莫不是眼光清奇,居然要拜你为师?”
“……你若是愿意收了他更好。”
“敬谢不敏!我怕他吓跑我那些红粉佳人!”
诸葛隽永每日正午雷打不动地唱着神曲,从乐府到燕乐,从弹词到鼓词,从山歌到流行乐,千奇百怪,提醒夜来公子早起用餐,并且叫嚣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有一次,流云公子则回诸葛小爷:“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之后,二人就这个被动语态和另一个主动语态争论了半日。
与水流云相约的时刻尚早,夜未央思虑着该如何打发时间。水流云那家伙,多情,处处留情,却又无情,如今拜倒在他凝华扇下的美女足有两打罢,闹得他头疼不已也是必然。现如今躲避那些痴心女子,成为流云公子绞尽脑汁解决的问题。像那个南宫世家的四小姐,从金陵追到扬州呢,算是对他情有独钟,痴心一片。
熙熙攘攘的人群,密密匝匝的货摊,吵吵嚷嚷的货主,斤斤计较的顾客,是扬州城这条繁华街道每日不变的情景。卖糖人的摊位上,斜插着十来只做好的糖人,黑脸的张飞依旧是最大的一串。夜未央忆起儿时,也曾哭闹过要吃呢,尤其想要那串张飞,念至此处,心中微微泛酸,俱往矣。
腹中微觉饥饿,夜未央走进一家茶社,拣了个齐楚阁儿,霍地意识到诸葛隽永本当形影不离,不知何时,那小家伙竟然跟丢了,且不管,他总能找来。话说回来,找不到为妙。
喝了几口绿杨春,忽听到隔壁有人大声议论昨夜扬州首富孙有钱及其小妾惨遭谋杀、白玉麒麟被盗的案子。夜未央侧耳倾听了几句,只觉言辞过分夸诞。那几人将凶手夜来香描绘的神通广大,整个作案过程形容的神乎其神。杀人时,一把夺命追魂刀是如何运作的;窃宝时,一双纤纤红酥手是怎样破解藏宝库的机关的;不留神形迹暴露时,是怎的谈笑风生,毫不畏惧地与向来不苟言笑的周总管针锋相对的。
赏了几个小钱给跑堂,跑堂当即绘声绘色的向夜未央描述此件轰动全扬州的事件,仿佛他亲临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一般。
姑妄听之罢。跑堂的讲述虽不能完全采纳,夜未央足以肯定,他们口中之人是打着自己名号的行凶窃宝,他平白无故蒙上了不白之冤。
清者自清。夜未央生性豁达,对此事并不在意。
在茶楼蹭到太阳西斜,琢磨着该去赴约了,夜未央结账,出了茶楼。
街道旁摊贩众较之刚才更多了,吆喝叫卖着各类杲昃,摊位铺张开占了半条街。
谢馥春香粉铺今天上了一批新货,几位年轻的女孩子结伴来购置了香粉、头油、雪花膏等物,出了店铺嬉笑着打趣,笑作一团。一个姑娘倒退着走路,手舞足蹈向女伴描述着什么有趣事物,不当心自己踩到了过长的裙摆,拐七趔八差点摔倒,幸亏被两名同伴及时拉住了手臂。她抚着胸口,轻轻吁出一口气:“怪我自己退着走路。”说着转身却撞上一名路人,忙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太冒失了。”
夜未央淡然一笑:“无妨。人多道路窄。”他信步而行,不多时,已行至瘦西湖畔。
瘦西湖边,每日游人云集,车马骈阗,绮罗盈目,香飘满路。无论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或是商贾平民,红粉优伶,皆来这烟波浩淼水色逶迤处赏玩。
时值重阳佳节,金乌西坠的时刻。残阳破云而射,瘦西湖波澜摇曳。但见碧波如翡翠镀金,画舫似龙舟徜徉;流苏与彩旗翻飞,游客共丝竹喧笑。一片空阔,景象绮丽。
湖面上荡漾着各式各样的画舫、小舟、游艇,有的三五一群,有的独占一处。其中人物,或是合家共聚度重阳,或是情侣相约过佳节,或是携友赋诗赏美景,或是优伶伴恩客同游。
湖面不时传来风格迥异的歌声、丝竹声、嬉笑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交响混杂。歌者之音,或如黄莺出谷,或如银铃动听,或如春雨轻细,或如秋风爽朗。
湖畔青楼勾栏等娼妓汇聚场所为主,故恩客携娼女游玩的船只比例较多。以夜未央的功力,足以清楚听到近处的几艘船只传来的男女调情的笑声。他微微一笑,欲踏步离开。
“未央!”
忽闻有人呼唤,他循声望去,离岸不远处一座画舫支起的窗户中,果然探出水流云的一张笑脸。
夜未央折了根柳枝,以暗器手法弹出。枝条如离弦之箭,倏忽之间,落到湖岸和画舫中心点的湖面上。他展开轻功,向那画舫飘去,力量将尽时,恰巧行至那细枝所落之处,足尖轻点,生出一股相反的作用力,借着这力道,堪堪落至画舫之上。
水流云早已挑帘迎出,其身旁自然立着一位佳人。流云公子替二人互通称呼。
那位佳人,服饰素淡不失典雅,容貌清丽,如玉似月,青春正盛,风华正茂,却是一位歌女,艺名茉莉。茉莉姑娘裣衽为礼:“拜见夜公子。”声音冰清玉润,极是清悦好听。
夜未央对着女子便有些拘谨,只是微笑回礼:“姑娘好。”
三人入舫就座。
茉莉姑娘手执酒壶,为客斟酒,笑道:“今日重阳佳节,这菊花酒乃贱妾自制,公子且多饮几杯,莫笑贱妾手艺不精。”
“不敢,多谢姑娘。”夜未央呷了一小口,赞道,“姑娘手艺甚好。这菊花酒清凉甘美,并带有一股独特的菊香,闻之心醉,饮之神迷。”
“公子谬奖了。”茉莉姑娘浅笑吟吟。
三人浅饮小酌,且说且笑,谈书画琴箫诗酒茶,论古今英雄美娇娘。夜未央则多是闲坐,赏夕阳下的湖水景致,把酒观红尘的繁华风光。画舫外,天高云淡,烟水明媚,莲叶幽美。近处,舸艋舡舫,错落有致,渔歌唱晚,笑语喧腾。远处,岸边长堤,垂柳袅袅依依,绿意盎然。清风徐来,拂皱如镜水面,浅淡波痕,如风般转瞬即逝。
闲聊片刻,茉莉姑娘提议为两位贵客抚琴助兴,水流云雀跃不已。佳人在琴旁端然危坐,伸出幽兰般的纤指,轻轻拨弄琴弦几下,叮咚之声跃然而出。她微微一笑,道声“献丑了”,信手而弹,琴声如清流淙淙,琴韵说不尽的清柔婉丽,悠扬飘然如飞,衬着这风光无限好的湖景,尤显出暮色四合中的人间是如何的奇丽精美。
茉莉姑娘独奏而歌,歌声伴着琴音飞扬:“芙蓉金菊斗馨香,天气欲重阳。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上阕终,悠然的琴曲带出曲调悠远的下阕,“流水淡,碧天长……”忽闻近处有人引吭高歌,甚为突兀,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便顿住了。
那歌声突如其来,调子不同寻常,并无丝竹器乐配乐,由模糊而渐清晰,细听之下,顿觉歌词尤其直白。这歌声似乎是从一座相当近的船只传出,原来竟可以有如此曲调,奇哉,妙哉!
忽然另有人嚷道:“走调了,走调了,太丢架子了!刚才声音太低,现在又太高,稍微低一点点哉。”
舫内端坐的三人相视而笑,并未放在心上。继而,原先歌唱的声音响起,距离如此之近,三人不得不听。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
水流云不由扪心自问:“有哪位佳人曾对我言道,爱君之心永不变?难道仅为这一句,我真个断肠无怨么?我又曾对何人说过,爱你永远?她们为这一句,当真无悔么?这词作是否忒过痴情了?”
夜未央却想:“这说的便是痴男怨女么?”
茉莉姑娘不禁联想到自身的经历:“身为优伶娼妓,平日迎来送往,固然不乏情话绵绵之时,却如何能当真?”
调子倏易转高,极富感情,另有一人附和而歌,依稀是刚才评论之人:“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水流云心道:“若是真化为一团火焰,那可谓一段旷世恋情了。”
茉莉姑娘自怜:“这些情话,唯是歌曲里唱唱罢了。若是作真,只怕落得与杜十娘一般的下场。”
一曲听完,和歌之人说道:“啊呀,有进步!不容易啊,小样儿。就是那句‘千年等一回’,我怎么听都觉得像‘千年的一鬼’。”
另一人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叫‘刀郎’的歌,比较适合我。2002年的第一场雪……”
先一人道:“别,停,打住!饶了我罢!都2007年了!”
唱歌的人道:“那另一首,就在我的心刚要融化的时候,而你却悄悄的离去……”
另一人道:“不,我没走,铁甲依然在!别唱流行歌曲啊,来点经典的,《爱江山更爱美人》也适合你,唱这个。作为一名穿越人士,华语经典歌曲是必需的桥段!”
“……行罢,等我一下,我找歌词。”
“别找了,我准备好了,这张纸。”
好熟悉的声音和口吻!水流云探首翘望,徒见近处一座随波飘流的画舫。此时已然金乌隐藏、华灯初上,那帷幕上所绣的图案,在火光映照之下,如同洒了一层月光,端的光华流转、柔媚生辉,仿佛开遍了大朵金色的芍药花,唯独不见隐于帷幕之后的人。
夜未央笑问:“如何?又来了兴致?”
茉莉姑娘闻言,笑而不语,螓首微侧,就着帘幕瞧去,好生奇怪:“这是芍药妹子的画舫,怎的她竟吟唱这般奇怪的歌词曲调?连声音也变了。莫不是她的客人无礼,逼迫至此?”她与芍药姑娘同是湖上的歌伶,姊妹情深,不由暗暗为姊妹担心。
流云公子摇头:“听声音,那画舫内是两位故人。”虽是摇头,可双目仍在张望,显是有兴致。
茉莉姑娘慧眼瞧出,水流云有过船与他的两位故人一叙的意思,便顺水推舟:“既是公子的故人,贱妾问声好方不失礼。那是芍药妹子的画舫,这湖上画舫虽多,但唯独她的画舫被灯光一衬,则现出金芍药来,是以即便漆黑夜晚,也极易辨认。”仿若知晓流云公子的疑惑,茉莉姑娘如是解释,又道,“芍药妹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前几日我与她一起学了新曲,正好交流一番。只是不知,若是贱妾冒昧拜访,水公子的两位朋友会否怪罪?”
水流云心中欢喜,暗赞这姑娘聪慧,笑道:“当然不会,她们……唉,不知如何形容才好呢。”那二人都有些大女子主义,为女子维护的很,对男子倒似没多少好感。其中一人,说话更是夹枪带棒,倒并无坏心。
“水公子无法形容的人,那贱妾更是要拜会了。”茉莉姑娘笑道。
夜未央思忖,听那声音,似是女子所歌,然而少阴柔,多刚强,确实与众不同。既是流云的朋友,应当是两位姑娘罢。这几日他不是对女子唯恐避之不及吗,怎此刻却又……
茉莉姑娘命艄公将船摇近那座画舫。
三人出了画舫,茉莉姑娘道:“容贱妾先知会一声芍药妹妹。”
水流云倏尔拦住她:“听完此曲。”
茉莉姑娘一顿,侧耳倾听那画舫内飘出的另一首歌,这次不是清唱,另有筷子敲击瓷具的清爽配乐,别有一番风味。“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只是这样的豪情,如许的情怀,有几人真正拥有?欣赏完此曲,茉莉姑娘回神,收敛内心淡淡的惆怅之情,提声对着那即将错开的画舫道:“芍药妹子,可否行便出来说话?”
少顷,金色的帘幕被掀起,一名女子弯腰出来,向着茉莉姑娘招手:“果真是茉莉姊姊!两日不见,可还安好?”随即对水夜二人福了两福,“两位公子万福!”语音轻柔,说不出的娇媚动听。水夜二人忙作揖还礼。
“姊姊还算如意,妹妹你呢?”
“妹子也还好,姊姊找妹子有何事?”
水流云接口道:“听闻姑娘琵琶技艺了得,可否请您的贵客通融,允许水某入贵舫聆听一曲,以解心痒?”
“公子厚爱了。待奴家请示一下,请稍等。”芍药姑娘含笑退入画舫。
忽闻舫内有人不悦道:“你的粉丝啊?男的?不行,就说我不让。要听的话,你让他明天再请你好了。”
夜未央心叹,好决绝的话!恐怕伤了流云的颜面了。瞟了一眼好友,却不见其如何尴尬,似乎在意料之中。
芍药姑娘出来委婉的谢绝。
茉莉姑娘道:“我想拜会妹子的贵客,可使得?其实,我俩的贵客相识呢。”
“我尽量罢,我的客人并不是难以相与之人呢。”芍药姑娘微笑退下。
画舫内仍旧是刚才那个声音,很诧异的语气:“拜访我们,为什么?故人?还是男的?拜托,不太可能罢?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世上我都不认识几个人。月浩然,会不会是你朋友?”
月含羞打个响指:“来罢,看看。”
水流云心口中箭,的确是那两位故人,只是她们早忘记自己了。当下也不怕冒昧,轻轻跃过去,一掀帘子道:“木少,月姑娘,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水流云所言的两位故人,自然是木然和月含羞。
木然暗中捣月含羞,她知道江湖人听力好,未免被人听到,故而囫囵着问:“那个叫什么休想公子的,是不是?”
月含羞称是。
木然一脸未卜先知的样子:“看,验证了罢,穿越文里的俗套,随便嚎上五音不全的两曲,总有狂蜂浪蝶凑上来。说好的别开生面,不落窠臼呢?”
“作者江郎才尽了罢。”月含羞忍笑收起写歌词的纸。
流云公子哂笑:“唉,两位贵人多忘事,一别数日,想必早已忘却我这个故人啦!”
原来是你啊,又跑到这瘦西湖上泡妞了嘛,死性不改。好歹人家那天晚上,也算出口相救,不搭理则太不给面子,且显得忘恩负义。木然别有深意的一笑:“原来是名扬天下的休想公子啊?好巧哦,我们真是三生有幸,又得以遇见您,请坐。您采花采到湖上来啦?哎,可惜啊,九月的湖上只剩几朵顽强的睡莲啦。怎么不见南宫小姐?”
夜未央和茉莉姑娘也入得舫内,众人闻言心道:“这玩笑之言好不给水流云面子。”
流云公子素来通情达理,听惯了木然的嘲讽,不以为意:“南宫姑娘回家了。容我介绍,这位是夜未央兄,这位是茉莉姑娘。”又分别遥指月木二人,“这位是月浩然姑娘,这位是木湛清少爷。”
众人相互客套地点头微笑:“幸会幸会。”
其实,木然现在有好几个名字了,并非其所愿,甚至闹得头晕。自小到大,户口簿、身份证上登记的一律是“木然”;穿越回来所认的亲生父亲为其取名“水竹”;被抓到日出国后,天皇说她叫“缨子”,另有尊称什么的,她可从不承认那个破名字!土死了。
如今逃难,当然不能用那些日出国人知晓的名字,只得改名。本打算叫“木星”,因为她的好友叫“金星”,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多亲切!但她曾恶搞过“金星”这个名字,比如将歌唱成“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金星……”,担心金星以后也用“木星”恶搞,便弃之不用。取名字想到头秃,又要拉风又要朗朗上口还得寓意好,最好听的莫过于木婉清了。水木清华,婉兮清扬。“水木清华”源于“水木湛清华”,就叫“木湛清”好了。
总结一点:取个名字真难!
即便月含羞,当着他人的面也得称呼她湛清。靠,多惨,从小用到大的名字不能用,亲生父亲取的也不能用。日后千万不能再被人追杀了,不然又得改名。
“流云斗胆,敢问两位,适才那两首歌曲,可是月姑娘所唱?”水流云问。
我的声音很有特点?一听就听出来了?月含羞不置可否,暗中得意洋洋。
木然问:“千年等一回和爱江山更爱美人吗?觉得怎么样?不要口是心非,唱的不好就直说。”
月含羞瞪眼,心道:“木然你他奶奶的,又想打击我!”即便她此刻身着男装,可这佯怒的神态,将女儿家的娇嗔表露无疑。
“嫉妒使我质壁分离。”木然绷住笑,两人互相打击奚落已是家常便饭。
水流云由衷道:“词特别,曲调也特别,在下从未见识过呢,不知是哪位名家作曲填词?而且,月姑娘的声色也极为润耳。”流云公子这才认真打量月含羞,这一直视,便教他眼睛再移不开。佳人今日仍是男装,然而面容未曾有任何修饰,原原本本的少女面目。辗转红尘多年,纵然阅美无数,面前的少女,悠悠闲闲,倚案而坐。一袭式样普通的男装,一款简单至极的束发,那样闲适大方的神姿,那样无拘无束的风仪,如神似仙。视线触及处,一道隐约的光芒,闪过她的双眸,教水流云无暇遐想,只能呆楞楞的深深凝望对方,再无其他。
切,那是你没听过原版,那才叫扣人心弦、动人心扉!木然的白眼快翻到后脑勺了,不过月浩然给人的感觉也不赖。她眼观水流云正旁若无人地凝视好友,三个字足以形容他的表情——色眯眯。对他的厌恶之情深了一层。
芍药姑娘道:“正是,妾身亦是第一次听闻,饱耳福了。”
听了这些赞赏之言,月含羞心里很受用。想来也不容易,博得别人的肯定和赞美,说明她这几日的练习不曾白费。
“休想公子,拜托你收敛一下眼神,不然我会以为你有那个什么断袖之癖。”木然发出警告,虽是含笑说出,却足以表明她对水流云的排挤。
月含羞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暗中掐木然。
水流云极少当面受人如此揶揄,但他好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亦非心胸狭隘之人,岂会与无名小辈计较,况且是位女子,更何况是位不因其外貌突出颇有名气而曲意奉承的女子。流云公子慧眼如炬,心思灵敏,早已察觉出对方的不满发乎内心。原因么,能猜个八九分。
嗅香公子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想:“这少女是不是知道我看不上她,因此故意以言语刺激我,以博得我对她的一顾?”
水流云洒然一笑:“数日不见,木少的铁齿铜牙更上一层楼了。”
木然心知不能太过分,见好就收:“休想公子过奖了,我惭愧的很。”
接着,芍药姑娘为大家奏了一首琵琶曲。众人交口称赞。
“妾身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芍药姑娘发言。
一般这样说的人,这之后的话肯定会说出来的。电视剧里放得多了。木然偷偷把白眼翻到天边。
芍药姑娘提议游戏助兴:“我们来行酒令如何?”
“……”木然僵笑,行罢,又是穿越必备技能,问题是我不会。《红楼梦》白看了,两遍!转向月含羞,好友一脸发愣,我的弱项。二人大眼瞪小眼,都在指望有人抗议。可惜无人反对,谁让这是古人的小游戏。木然畏缩缩举手,自曝短处:“我是菜鸟……我不会。换一个游戏好吗?”丢人了!汗。
不会?观表面,似乎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诚然言行举止有碍闺秀形象,不至于连行酒令都不会罢?体量一下便了。水流云问道:“那木少有何提议?”
“那个……”木然对月含羞挤眉弄眼,“玩什么?”她在校时的娱乐种类也少得很,主要就是上网、看剧、看小说,跟同学的互动,最多的是唱KTV,偶尔班上组织郊游,社团活动也极少。她实在没什么好建议,更别提还要适合这些古人的了。
月含羞眉毛一挑。
木然看她表情就懂了。可她同样智商有限,想不出什么古今双方都能玩的娱乐活动,退而求其次道:“要么还是唱歌罢,你们都听过我们家月少的歌了,礼尚往来,你们一人一首,主题不限。”
“我可以安静的旁听么?”夜未央问道。
“那不行,公开公平公正原则。”这人和水流云一伙,肯定也不怎么样,木然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月含羞在旁边看戏。
“放宽要求,你们一共唱四首歌,谁唱的都行。这条件不苛刻罢,表现兄弟意气姐妹情深的时刻到了。要么休想公子先来罢,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木然忽悠,啪啪鼓掌。
夜未央有预感,这姑娘迟早要坏在她的一张嘴上。他向水流云微一点头,意思是,我的那份你代劳了。
水流云无法,要与月姑娘套近乎,则须过了木少这关。且看他过关斩将,大显神通。嗅香公子情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早混得如鱼得水,多种技能傍身。正巧,前日灵感忽至,作了一首隐晦的情诗,正可派上用场。自带感情的吟咏完,得到了在场几人的吹捧。他又问木然:“木少可否点评一二?”
“要我点评?”木然用一种“我都要放过你了,你居然还来找骂”的眼神望着他。
“恳请指点。”水流云用“我迎难而上,坐等大招”的眼神回望过去。
“我不会指点,我只会指指点点。”
“……但说无妨。”
木然苦着脸道:“那个,说真的,我不是针对谁。我乡下来的,文言文差。太艰难晦涩的,我听不懂。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唱直白点的?”是谁说的,文学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她诚然听不懂,但也存了三分戏弄之心。
流云公子心想,你听不懂有何打紧?月姑娘听懂就行啊。但又顾虑,或许月姑娘同样不明白,那岂不是徒劳无功?可在场人多,他又怎能唱些太露骨的情歌?当即绞尽脑汁,另换两首诗经中的《采葛》与《蒹葭》,俱是表达思念爱慕之情的诗。嗅香公子思忖:“这两首月姑娘总知道罢?可惜无法显露水某的诗才,只盼这位木少莫再刁难。”他吟唱之时,有意无意地凝望月含羞,其中深意,明眼人一见便知。
月含羞略有反感,暗骂:“这混蛋,拜托你注意点儿形象,我一个女的要不要面子啦!”她眼神漠然地睨去,随即收回,如同从未向水流云瞟过一眼。可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容易引发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之嫌。
木然悄悄对好友道:“诗歌之美,在于唆使男女出轨。这句话一点不错。”后者垂眉称是。木然续道:“看你们两个一会儿工夫就眉来眼去,足见这话是真理。”月含羞一听,怒意炽盛,冷冷道:“你不要犯了我的忌讳。”
“对不起,老大,我错了。”木然看她神色不对,连忙道歉。
夜未央注意到月姑娘的不满发自内心,为水流云感叹,这次遇到的姑娘不同以往,他得下点功夫了。
茉莉和芍药双姝合奏了两首对应重阳节的曲子。
木然鼓掌,虽然听不懂。没来由联想到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水流云以牙还牙:“此间众人,唯有木少未曾唱过呢,望木少赏脸。”
木然傻眼:“刚才我们家浩然唱过了,干嘛我还得唱?”
她诚然喜欢唱歌,以前还自以为唱的不错,岂知跟同学去了几次KTV,唱歌时听到音响里声音不像自己的,才知道别人耳中听到的和自己听到的自己的歌声是完全不同的。后来用电脑软件录音听了之后确认了,打击好大。啊,原来她唱歌一般般……自此,她就不太当众唱歌了。至于穿越人士大放异彩的机会,交给月含羞也一样。
“我等聆听了月姑娘的天籁之音,自当高歌还礼。可木少难道不应高歌一曲,与大家分享么?”
“水公子所言甚是,木少适才为月姑娘伴唱,声音好听的紧呢。容妾身贪心,妾身也想听木少唱一支完整的歌。”芍药姑娘附言道。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月含羞望着好友,以表同情。
“那个,你的这位朋友也没唱啊。一视同仁啊,休想公子。”木然就爱找垫底的。
“他啊,哎,夜兄有些音痴。我刚才已经代劳了。”水流云也是损友一枚,他和夜未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也是音痴啊!木然尚待狡辩,又不愿显得小气,心念一动,唱道:“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含情脉脉地盯着茉莉姑娘,羞得其螓首深垂。木然乐,江苏民歌,再熟不过了,且可以趁机调笑美女。
众人继续嬉笑聊天。
木然虽看水流云不爽,但深知,行走江湖,少树敌为妙,况且自己是个武功方面的白痴,若不小心得罪了人,指不定某天被不明不白地宰了。再说,水流云没得罪自己,犯不着为了女权主义,逞一时口舌之快,开罪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于是自持少开口,即便发言也得先三思。忍一肚子话,不能说个畅快的感觉真难受,木然自嘲:“我也会考虑利害得失了呵。”
其实水流云早习惯木然的冷嘲热讽,只要不是忒侮辱的言辞,他是不予计较的。何况,为了博取另一位佳人的青睐,忍了。尔后流云公子一路指点水月,畅谈所感,列举掌故。他意态闲雅,风趣健谈,懂得活跃气氛,挑拣能带动全场的话题,引得月木二人亦对他稍稍改观。
画舫内灯光恍惚,烛影摇曳,空气不甚流畅。木然窝的稍有气闷,遂将身后的卷帘卷上去固定住。一缕悠风正拂过面庞,她深吸一口气,清爽多了,翘首欣赏室外的夜色。荷花落兮江色秋,秋风袅兮夜悠悠。
天悬星河月半弯,灯火零星月影摇。古代的环境不消说,比工业污染的城市好得多,此情此景让木然想起一首歌:天上有个月亮,水中也有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看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发了会儿呆,木然缩首,见芍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了声谢。暗地里嘀咕:“这是酒,又不是可乐咖啡果汁,有什么好喝的。”
船身倏地一摇晃,杯子中的酒险些泼了出来。众人不以为意,一径谈天。未几,画舫又是一阵震颤,比先前猛烈了许多。木然坐的不稳,向后倾倒,反射性拽住身旁的月含羞,连带着好友一同后仰。咚的一声,她的脑袋正磕中身后的窗木,遽尔之下,月含羞止不住势头,整个身子往她压去,头部正着木然的胸,丝毫无损。可苦了木然,头部受创,疼痛难当,胸部充当月含羞的肉垫,端的痛苦透顶,连呼数声缓解痛楚。画舫犹然晃动,月含羞坐直,拉起好友:“怎么样?没摔坏罢?记不记得我是谁了?”
木然揉着后脑勺:“知道,没那么容易失忆的。疼死了,别把脑子撞坏了,本就不是天才,若撞成100以下的智商,这日子没法过了。”丫头自怨自艾,待听到夜未央低喝“好强的杀气!众位小心!”遽然手足发软,江湖啊,真的是天天打打杀杀,从来不消停会儿,不如归隐山林好,每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我的侠女梦,就这样放弃?
紧接着舱外有人惊呼:“好汹涌的水!瘦西湖怎激起如此大的波涛!”
月含羞凝神,亦察觉到强烈的杀气,这气息……并非首次接触!她右手抚着腰间的软剑,左手抓紧同伴,警觉地探察周围状况。
木然抬首冲好友道:“你揪住我衣服就行了,你抓得我膀子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细皮嫩肉的。”骤觉臂膀上的手劲松了,肩头的衣服被勒的紧绷绷。月含羞是练武之人,手劲确实大。丫头皮粗肉糙,有时被她在肩上一搭,都感到疼痛异常。
木然意图弄清楚形势,一扭头——水流云一手正搂着茉莉姑娘的细腰,仿佛为了防止佳人跌倒——这暧昧的情景尽收眼底,她对水流云的一点好感迅速抹杀。她撇撇嘴,心道:“哼,趁机吃人家豆腐。素质,注意素质!”再一转头,身侧的芍药姑娘早已倒入夜未央怀里,前者花容惨淡,显然吓得不轻。木然皱眉,来了个更离谱的,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夜未央无缘无故遭了厌恶,冤,实在是冤。船身颤动,没有先兆,芍药姑娘无意之中跌个满怀,他始料未及,终归首次遭遇佳人“投怀送抱”。温香软玉在怀,他双臂张开计无所出,又不好意思鲁莽的将姑娘家推出去,若是撞伤佳人,即是自己的不是了。夜未央应变很快,将怀中女子塞入好友怀里,道:“我出去察看形势。”
被迫左拥右抱的水流云收获了月含羞鄙薄的眼神:“我不是我没有!”
突然,整个画舫向着木然这边大幅度倾斜,桌上酒具碗筷之物纷纷下滑。木然一瞧,所有东西皆奔着自己而来,大觉不妙,缩回揪住桌角的左手,急挡飞至面门的器物。月含羞亦腾出手来,为其拨转器皿,器物跌落地板,发出丁当的撞击声,七零八碎。木然的灾难仍没完,在地心引力和桌子压力的双重作用下,身子朝后一栽,双手挥舞,却未触及任何物体,整个人正从窗口跌了出去。仓猝之下,月含羞一手探出,无巧不巧,一道水浪扑面,遮住了视线,手只抓住了木然的一只鞋。
木然头下脚上,扑通落入水中,狼狈无比,顷刻间淹没脚踝,整个过程中连思索的余地也没有。湖水冰冷刺骨,她寒颤都打不出,四肢本能地扑腾几下,亦是不起效果,旱鸭子一只,脑子冻得昏沉沉,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意识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