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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夜未央 ...

  •   囚室里极为安静,扑鼻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恶心味道。纵使木然嗅觉全失,仍可感受到那种作呕的异味。这不是她第一次进监狱,刑部的大牢较扬州府衙的更为压抑,她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恐遇到可怕的杀人犯。
      往里走了十余步,间或听到悉悉窣窣吱吱,不知是否鼠类所出之声,未看见两旁昏暗的囚室内有人的迹象。
      木然的心七上八下,生怕这带路的狱卒领着自己进入一个陷阱。再走几步,终于听见人语,仔细一听,一个男子喃喃的念叨什么。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原来是个酒鬼。木然正待目不斜视地走过,却见那酒鬼喀喀两声扑来,铁镣磕在铁栅栏上,铿锵之声振聋发聩,惊得丫头侧移半步,一思虑到云鬟这种女侠理应临危不惧,怎能退怯半足,便壮着胆子跨前一步。幸好穿的袍子衣摆够宽,否则羊癫疯般抽搐的腿暴露无疑。
      但听那酒鬼嘶哑的声音怒吼:“云鬟你个死女人,快放小爷出去!我跟你再行比过,就不信我双拳不敌你单刀!”
      木然心道:“这个不成气候的猪,败就败了,汲取教训发奋图强,他日再一雪前耻就是了,这么浮躁,难成大器。”斜睥那人一眼,不由深吸一口气。也许因为手里的东西太重,双手忍不住颤抖。
      那个叽哩咕噜着酒文的人,竟然是诸葛隽永。
      刚才隔的稍远,困在笼中的酒鬼让人看不真切,此刻近在眼前,但见酒徒脸色垩白,毫无血色,比之初见时虽算不上多英俊但神气勃发的面容,憔悴瘦削了许多。颊上有些脏污黑灰,看起来甚是碍眼,令木然这种强迫症看了难受,心中恻隐:“不过相隔一个月,居然落魄成这副德性?”
      带路的狱卒“呸”了一声,掉头道:“云大人不必理会他,这小子天天鬼嚎,作死呢。”
      木然移开偷觑诸葛隽永的眼睛,轻嗯了一声,转眼便看见了夜未央。
      那个人盘膝危坐,面色安然,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多日的牢狱生涯,在他身上发掘不出任何受辱的痕迹。身陷污秽的牢笼,未曾折辱他半分的风华气质。
      此前,木然从未正经打量过夜未央,此刻,对方闭目坐着,给了她大胆正视的机会。
      这一看,便有些移不开眼。
      水流云太过耀眼,又处世圆融,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和他在一起,沉默寡言的夜未央总是被忽视的那个。没有了水流云争晖,便突显出夜未央的优处来。
      他的无双风采,不同于水流公子的绝世之姿,自在风流,似是一种漠然的看轻尘世的惆怅。
      他的高华气度,有别于舒缓的优雅出众,清净脱俗,而是一种无视生死、从容自若的写意风范。
      任他万丈红尘尽化劫灰,我自悠闲。任他三千世界湮灭作尘,我自淡然。
      岁月无声,他似已坐化。
      I THINK,THEREFORE I AM。他如果是个和尚,肯定能修成佛。这一刻,木然只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令人惧怕,死亡亦退避三舍。
      什么“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潘安,什么“不可远观,亦不可亵玩”的卫玠,什么侧帽风流、令举城效仿的独孤郎,木然虽未见过,却在心里认定夜未央不输于他们。
      这种感觉……
      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吗?
      不,是心折罢。
      哎呀,肯定是我脑子坏了反应迟钝,审美水平下降……要么是这窗户的光线太巧妙,给他打了高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仅仅几秒,又宛若经历了叶子由初春的新绿,转为仲夏的浓青,再化作暮秋的淡黄。木然且是怅然,似是不舍地回过神来。
      狱卒已经离开,诸葛隽永低声喃喃着什么。
      夜未央兀自阖目独坐,任沧海化桑田,任春光葬枯颜,哪管人世几多沧桑。
      木然站在铁栅栏外,无所适从,进退两难。这一刻,她后悔没听从舒缓的劝告,她不该过来。她像是红尘里的一个过客,硬要插足别人的人生,自以为锦上添花,其实裂锦撕帛。
      想的是挥手剑出鞘,却不知轻狂徒惹人笑。想的是行侠仗义一肩挑,却不知落花无声,不过心自扰。
      如果这是一部武侠小说,请作者删节重写罢!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请导演全剪了重拍罢!
      如果这是一部游戏,策划,你干什么吃的?
      她悄悄地来,正想悄悄地走,无奈手里的物事太重,脱手落在地上。
      “你不是云姑娘。”
      陡然听到这样一句揭穿身份的话,木然捡食盒的手一颤,惶然抬头四顾。或许是为了审讯夜未央方便,这片区域并无其他囚犯。魂都快吓没了!木然松了口气,惊异地望向那个一语道破的人。
      夜未央立起身。明明该是轻松的动作,不知为何,在他做来,却掺和了一股无言的沉重。
      木然惊得退了一步,或许后背的假剑实在太重,她不堪重负,绊了一跤。顾不上狼狈,她稳住身形,用力地眨了下眼睛,疑心自己看错了。她此时才发现,面前的男子的肩胛骨里,居然穿了铁链!
      她打了个寒噤,这这这,这也太残忍了罢?这种残暴的刑讯手段,为什么不废除?人道主义呢?
      一瞬间联想到了什么,她再次骇得退了一步。屋外的大雪似是下到了脑子里,一片纷纷乱乱。
      首先,铁链从血肉内生生穿过,这样的酷刑已然不能容人忍受;其次,铁链所穿的确切位置是肩胛的琵琶骨。琵琵骨被穿,任你武功再强,也都废了,且一生再不能习武。
      平生第一次,木然真正骇殚成垩灰色,就连脸上敷的人皮面具,亦被剧烈的面部表情牵动。武侠世界,大概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罢。多年勤学苦修,一朝化为乌有。
      “吓到你了,抱歉。”声音如同夜未央整个人,一样淡淡的,无喜无怒。
      你道什么歉啊?是不是傻?受伤的是你……该不好意思的人应该是我,看到别人落魄狼狈的样子,要是换个小心眼的,说不定就被灭口了。木然无语,不单是因为失语,更因为话多的无从说起。等感觉到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才惊觉自己流下了眼泪。
      见鬼了,我哭个鬼?他琵琶骨被穿,痛的是他。这要是电视剧,还没开始煽情呢,哭了干嘛?只怪同理心太重了。人家要是误会我对他有意思,那就更尴尬了。她极快地擦干了眼泪,羞涩的扯了扯嘴角。
      木然张了张唇,摸出手机输入想好的内容,繁体字比较难选,她尽量言简意赅。指尖打颤而又僵硬,那个小巧的虚拟键盘,按起来比平常难得多,总是输错。她心里默念:“不急不急,TAKE IT EASY。”
      “你是木姑娘?”
      这句话似是对自己猜测的肯定,又好似怀疑。闻言,木然抬首盯住夜未央,虽然对方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但由于之间有一小段距离,故而无须仰望。看着夜未央无波无澜的眼神,她心道:“这是怎样一个人啊,一眼识破我不是云鬟,更一语道出我是谁,他是如何的洞若观火,又或者是洞悉世情!?”
      所有的秘密在他的眼中都会无所遁形,所有的作为在他眼里都是小丑般滑稽。木然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个感觉。心中矛盾又羞窘,她迟疑而迷惘地点头,心中问道:“你这么聪明,那你知道你就要人头落地了吗?”
      仿佛因得知来者并非真正的云鬟,一旁的诸葛隽永不再叫嚣,而是吊儿啷当地靠在铁栅栏边,笑着问:“嘿,小样儿,你没死啊?上次你被他们带走了,我以为你要出事呢。”少年脸上的笑意极淡,疏落得几乎不存在,乍一眼,倒像是轻微的嘲讽。
      或许因遭受了巨大的生理上的疼痛,以及对心理的冲击,听着少年的轻嘲,木然怒极反笑。这样嘴皮子上的折损,相比失语,实在轻若秋毫。有人说,快乐就是健康和健忘。或许我丢掉的正是不快乐的记忆。为了快乐,人大概得忘记很多不愉快。所以,何必计较呢,权当没听见罢。木然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没有得到木然的反馈,诸葛隽永又道:“你那天给我讲的几个俗语,我记得可流利啦,不信你来考考我啊。”
      可是木然已经忘了那次狱中重逢,忘记了那时的融洽,忘却了那个关怀备至的拥抱。她置若罔闻,将手机屏幕正对夜未央,并估计其阅读的速度,掐着滚动条,以显示下方的内容。
      夜未央摇头道:“木姑娘听我一句忠告,江湖欲入晚三分。当一个局外人看看走走听听,或许更好。多谢姑娘的好意了。”
      “你肩上的两个血洞可不是这么说的。”木然情急瞪着对方,心中道,“说不定这会儿皇帝的红笔已经打勾,下一刻就有人来拉你进法场。”忽然想到《都铎王朝》里,安妮·博林被砍头的情景,一阵心寒。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夜未央心道。他拒绝的够明白,却不够绝情,只恐伤了对方的一腔热心。这位木姑娘身负三尺剑,腹有好肝胆,愿凭心中豪气解难江湖,只怕热血点燃空留余烬。也不知道在怎样的环境长大,自以为可过千里峻岭,渡万重险山。这样天真莽撞的心性,如柳韧,却又易折。
      木然将对方的沉默当做认同,轻轻招一招手,算作告别。想起那句“我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匕首,不留下一个活口”,忍不住抿嘴笑了。
      夜未央忽地道:“木姑娘,可有带酒来?”
      木然一愣,忙将食盒搬到栏杆下一块干净点的地方,从中取出酒菜,却见夜未央从牢内探出手来,拿酒瓶斟酒。
      之前接触的几次,木然便见过夜未央的手,洁净修长又漂亮,指甲修剪的秃而圆润,令她一个女的极其自卑。心道,也就这么好看的手,才配得上他的武功“纤纤红酥手”罢!可是,这名字太女性化了,就不能起名“摘星手”、“天山折梅手”、“推云手”之类的吗?招式漂亮倒是真的。男性练这种华而不实的功夫真的好吗?不考虑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种威武霸气的吗?
      此刻,她目光落在斟酒的那双手上,心里的酸涩骤然翻涌,冲上了鼻腔。那双手仍然修长,却不再漂亮。皮肤破损结痂,几乎没一处完好,也不知受的什么刑讯。至于指甲,她垂下头,怕被对方看到掉眼泪又丢人。她根本就没看到一片指甲!这也太惨了罢?这种刑罚为什么不废止!?社会不要进步的吗?
      “木姑娘,我敬你。”
      低缓的声音拉回了木然跑偏的思绪,看到夜未央递过来的酒杯,她下意识的接住。
      “这杯酒,敬姑娘豪情义胆。姑娘与我泛泛之交,肯于危难险地看我,是我之幸。”言毕,夜未央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物,酒入心肠,烫的浑身血液如火烧,“好酒!”
      木然心中嘀咕:“啊,别这么说,我多不好意思。我也不是特地为了你,正巧遇到这个事而已。我要是有钱,也会去捐建希望小学,捐赠慈善基金,这也不算幸不幸的,只是力所能及。”最后看他喝酒喝的豪气,便也举杯喝了一口,饶是做好了准备,仍被烈酒呛的猛咳一通。这什么酒,也太辛辣了罢。她见酒瓶朴素不失雅致,便以为是温和一些的酒,大意了!这种酒,用坛子装还差不多。
      但听夜未央关切道:“姑娘不会饮酒,无需勉强,是我唐突了。”她忙摆了摆了又摇了摇头,不是酒太冲,是我太菜,是我配不上武侠里的酒文化。
      饮尽一坛烈酒,豪爽摔坛是做不到了,烈酒洗剑还是可以考虑下的。
      又听夜未央道:“木姑娘,舒缓和流云想必都曾劝阻你,我知你极有主见,言出必践,想来未将他们的逆耳之言放在心上。夜某作为当事人,想请教姑娘几个问题。你可知道,这三件谋杀案其实与兰花党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是她们所为,而与我半点不相干。”
      这不废话么?要不然我干嘛想救你。木然百分之九十九确定,这一切尽是兰花党在幕后搞鬼。
      夜未央又道:“兰花党前一段时间又吸纳了你为她们的一份子,这是为何?她们是否知晓你的身份?知道你日出国公主的名衔?为何琉球国亦牵涉其中?你现下扮作云鬟,是自有主张,还是有人撺掇?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语速适中,发音中正,字字清晰,每个问题之间,都空下一点余隙,似是留给木然思考。捕捉到木然的目光渐渐迷乱,瞳孔深处又慢慢腾起怒焰,夜未央心知所言有效。她不会再插手了罢?这种情况,想也知道按兵不动,不让兰花党有可乘之机。
      我靠,这是在针对我或者利用我吗?那我更不能坐以待毙了!木然听得身心触动,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每次都没有深入细究,像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这会儿深究半寸,但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恁久,兀自不觉,甚至在心底认为,这都是秉承侠义精神的人该做的,义不容辞,万死莫辞。
      木然脑子乱糟糟:“有的忙是越帮越忙,世界上没了我,地球照样转,也许我该退开一步?我真是武侠书看多了,SPIDER MAN、BAT MAN、SUPER MAN、X-MEN之类的电影看太多了。以至于成天想着世界需要被拯救,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幻想化身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超级英雄,神出鬼没,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殊不知,这直接导致我被人利用。也许我真该定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神奇队长、惊奇队长的。”她沉浸地深思时,人无知无觉地往回路走。
      “木湛清!”似乎因为从头至尾被木然漠视,诸葛隽永的声音带了些许的怒气,“什么意思啊,你故意无视我吗?亏我还为你担心了几天,喝酒也不带上我,这朋友没得做啦!”
      ?木然头皮发麻,狐疑地看向那个大声呼喝自己的少年,眼神迷离。这口气,说的我好像忘恩负义一样……
      牢狱内的光线暧昧,几线白色的天光从高处的窗缝中射入,在地上投影出窗格的棱边。她所立之处正是某一个投影,像是踩在光上,若隐若现。她在亮处,少年在暗处。根据物理光学,亮处的人看不清暗处的人,暗处的人却可以看清亮处的人。更何况木然近视,只看见少年的轮廓,看不清晰其脸上的表情。感受到鬓边及脖子处的冰凉,她探手一摸,原来鬓发上的落雪因她的体温,融化作雪水,滚入脖颈。
      诸葛隽永是个冒失的人,说话不知轻重,比一般的少年更是少年心性。木然的彻底无视与冷落,不免攻击了他的傲气。他待要扳回这局,然而望见不远处的女子,虽站在明亮的日光上,却是环抱手臂,明显是御寒的模样,褐色的瞳仁经阳光的直射,神秘宛如黑曜石,折射出几分迷茫怅惘,几分执着,还有一分愠怍。
      他想起稚龄时候听过的曲子,关于一只名叫《桑塔露琪亚》的小船,由于年幼,如今只记得前半段:“明月照海洋,银星满长空。波浪多平静,微风浮面庞。归来吧,归来吧,我的小船呀,桑塔露琪亚,桑塔露琪亚。”这曲子依稀是用一种叫做萨克斯的乐器演奏,给人的感觉极特殊,与中原的乐器奏效完全不同,就像“露琪亚”的本意“光明”,也如同此时的木然,给予他的感受。那些本欲说出的话语,瞬间冻结在唇边。
      “咳,你没有话跟我说吗?”他声软音和,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润。
      然而在对他早有成见的木然听来却并非如此,反倒像质问,不觉冷笑一声,冷到极至,任面具遮住了她阴冷的面孔,旁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冷意。
      诸葛隽永不禁一呆,稚气的面庞瞬时一片黯然,又因恼怒而生出一片薄红。这冷哼什么意思啊?不屑跟我说话吗?小爷还不稀罕你呢!少年稍怔间,正待说话,可谈话的对象已然离去。他不由踹了一脚铁栅栏,大声骂道:“渣女!”
      木然一出男监,那狱卒大吕即迎了上来,笑问:“云大人办完事了?可有什么进展?”
      木然挤出一缕笑容,装神秘莫测,算是回应。
      那大吕丝毫没觉出异常,他只不过套个近乎,且自己的问题涉及机密,并未指望云鬟回答。
      才走几步,但见几名气势汹汹的狱官迎面而至,木然以为事情败露,心间一凛。
      那带头的狱官甫见木然,堆起笑容,抱拳道:“云大人是来问话的罢?嗐,怕是徒劳无功了。”他手往上一拱,做个敬仰的姿态,说道,“圣上刚刚传旨,判了夜来香的死刑,明儿个斩首示众。咱几个这会儿来,就是提他去死囚室的呢。”
      华国法律规定,死刑犯在行刑之前,都送往一个特定的牢房作单独囚禁。一方面,需要朝廷为死刑犯判决确认,以及为行刑做准备工夫;另一方面,可以让死囚有最后的申诉机会。多处情况下,皆是走个形式而已。
      木然似是不胜冬天的寒意,微微瑟缩了一下,不自禁地掐紧手中的御牌,直直地看着那狱官。这特么就定罪问斩了?人权呢!
      似若被云大女捕眸中的寒星厉芒所慑,那狱官干笑两声,说道:“卑职重任在身,请恕少陪。再会。”再一拱手,在身后众兄弟的前呼后拥下进了狱中。
      木然情不自禁地跟上,没理会身后大吕的呼喊,只行了数步,又停下了。
      即使她现在进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未央被关押入死牢,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更何况,堂堂男儿,也必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落难时的潦倒样子。只是这样一犹豫,便听见错杂的足音,夜未央已被带了出来。遥遥地,里间传出诸葛隽永带着哑咽之意的喝骂。
      夜木二人打了个照面,木然这才真正看清夜未央的模样,深切地感觉到,这个人,是她所不熟知的。在往日的岁月,他们曾多次接触,然而因着女性的矜持与礼貌,木然甚少认真观察男子的相貌,就算再好奇,她也只会故作不经意地瞟几眼,看清没什么得意,看不清也不会失意。
      可以说,在木然二十年的生命里,除了至亲,其余任何异性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幅水墨山水,影影绰绰,不真切。即便墨笔勾勒,线条清晰处,也不过宛似水面划过一道波纹,很快了无痕迹。
      青年的眉宇间深深印着疲倦的记忆,倦意里又刻着另一种印迹,淡淡冷冷的,寂寞芒炎。仿若孤冷的清风里,遥望远处的湖,岸芷汀兰,郁郁臻臻,一碧万顷中,不知哪一点浮光碎金里,映出了他冷清平淡的眼神。
      这令木然想起网上看到的一幅漫画作品。细腻至极致的画,石、藤、水、波、滩、沙等风景,橙、碧、青、黛、紫、蓝等斑斓色彩,组成了人物的天然颜貌。
      待木然回神的时候,夜未央一行已然不见。她陡然意识到,形势急迫,刻不容缓。即便她理应置身于外,可死刑令已经下达。难道等着法场上死到临头的那一刻,有人高喊“刀下留人”的反转吗?这也太电视剧了罢?实在令人于心难安。
      无论是阳光之子超人,还是暗夜骑士蝙蝠侠,又或者平民英雄蜘蛛侠,甚或游侠团队X战警,他们永不退缩,永不言败,一次次拯救人类和地球,纵使他们明知敌人的陷阱等着他们,也绝不放弃。正义、智慧、力量,是他们成功的最重要因素。纵然我不具备超能英雄们的超能力,纵使我没有克拉克·肯特的红裤衩,布鲁斯·韦恩的黑色战衣、拉风蝙蝠座驾,彼得·帕克的蛛丝,但这些统统不能成为退却的借口。
      真的英雄,勇往直前。
      铁肩担道义。
      虽千万人吾往矣。
      汲取了精神力量的木然,感觉自己背后站满了漫威和DC的英雄,征服整个银河系都不在话下。对不起,这个时候,感觉萧峰、郭靖、胡一刀都不够用了,必须得拿美漫凑数。
      很久以后,回顾这一时期的状况,木然发觉当初的一厢情愿,不单是因为本着发扬“侠义道”与“个人英雄主义”的精神,其实潜意识里,更不希望夜未央死。出事的若是其他一些人,她极有可能作壁上观,而不会伸出援助之手。说什么资助希望小学,那也得先发迹不是?
      与大吕回到后院,见到一副诡怪的情形。木然心头一颤,好比正被人捉赃。
      白兰与一名女子执手相握,状态亲昵,那女子……咝,好像是云鬟?木然眨了眨眼睛,真真切切是云女捕无疑。心虚地环目一扫,正见在场的狱卒等人,脸上同样是古怪至极的神色。木然滞在原地,亏得戴了面具,显不出紧张的神色,然则颤抖的指尖,昭示了她的张惶。背后的重剑好沉,快把她压垮了,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
      白兰行不行?坑姐吗?这时候得上天入地才能摆脱尴尬啊。
      终是白兰见机行事的快,对木然诡秘地眨了下眼,说道:“云妹妹,你的双胞胎妹妹找你来了,跟你相处这么久,居然没听你提起你有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同胞妹子。”她脸上堆着笑容,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嗔笑道,“该打!正事办完了罢?来,姊姊我带云家小妹妹赏雪去。云大妹妹还不跟上?施爷,下来再来拜会!”她说话的同时,双掌分别拉着云木二人的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婀娜出了刑部大牢的后门。
      在拐过了一个转角后,云鬟冷冷道:“白姊姊,你可以放手了。”
      白兰松开扣住云鬟脉门的手,施施然笑道:“啊哟,云妹妹这是嫌姊姊手脏么?真个对不住。”她口中说着抱歉的话,然而神色圆滑,没有一丁点儿歉意的味道,倒似与云鬟乃莫逆之交,老友间见面打招呼。
      木然盯着她们两个,惊讶于她二人居然互相认识,但听云鬟道:“白姊姊你提供兰花党成员的行踪给我,原来是利用她们来拖住我,好使我不能发现令牌为你所盗。好,好的很!这令我禁不住想象,你这么做是何目的,与兰花党又有何牵连。江湖人皆知,兰花党成员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兰’字,小妹斗胆猜测,白茶恐非姊姊的真名,姊姊的芳名应该是白兰罢!为了求证,我刚才不得已破损了姊姊的一件衣服,望姊姊恕罪。”
      云鬟左手一捻,巴掌大的一枚茶花红的方布展在三人面前,绛色的底子间,是一朵纯白的兰花。
      白兰一直笑意盛盛的脸微微变色。不用多说,自然是适才二人握手之时,云鬟趁其不备,伸入她袖内,截斩而下的。白兰举高自己的袖子,看着贴身衣服被斩断的豁口,勉强笑道:“我这件衣服是乔家大院的呢,可惜了。”
      她适才见云鬟突然过来,先发制人,明面上是握住云鬟的手与她亲热打招呼,暗地里则是装作无意,拿住对方脉门,以防不测。她占尽先机,却暗中被对方斩裂袖子而不察,可见云鬟应变之敏。她心知肚明,对方是在示警,杀她不费吹灰之力。无论是何原因,她倒要感谢对方没有撕破脸皮了。
      木然原先是没见过兰花的,更何况兰花的品种又多,但她已在自己袖口,以及那个叫铃兰少女袖子上见到过形状类似的,这时结合前后,以她的无知,也猜出云名捕掌心的那块绣花的红布是什么。
      云鬟又道:“相识这么久,没想到白姊姊竟有另一个面目,恕云鬟眼拙,真是失敬了。”
      白兰脸上挂笑:“好说好说,同是为朝廷效力的,云妹妹太客气了。”
      云鬟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么,白姊姊借去的令牌,可否还我呢?”
      白兰笑容不变:“那是自然,丢了御赐的圣物,可是要人头落地的呢!”
      可不要怪我,不是我偷的!木然立即奉上令牌,本以为这是精仿的,原来是原版。
      云鬟伸手接牌,看着木然道:“不知道这位是?”
      白兰笑容依旧:“群众演员,路人甲,工具人。云妹妹完全可以忽略,就当她是空气。”
      木然心中附和:“对对,把我当屁也没关系。放了就行。”
      “演技这么好,只做群演忒可惜了。”云鬟的眼睛漆黑不见底,往木然微微一扫,即震慑得对方心虚地躲避她的目光。她手掌出其不意地攻向冒牌货的小腹,白兰见势得快,出手相截。她那一掌却是虚招,左手一引,贴上冒牌货鬓边。后者猝不及防之下,头下意识的偏向一边,但觉脸上一凉,所有毛孔恢复了呼吸。
      “是你!?”云鬟万万没料到竟是木然。
      上次木然因假装人质暗助夜未央,云女捕已给过一次警告。眼下冒充云鬟,被本人抓了正着,现出原形,她本自惴惴,却适时胸一挺,昂首卓立,意思是:“是我,怎么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隔了数息,云鬟道:“你是日出国使,没有授权,我不能逮捕你,然而,能否请给个解释。”她面容冷峻,虽然说着无权抓木然,然则神色却充分诠释着:“生或是死,只在你一念之间。”
      木然倒忘了自己是日出国外使这茬儿,这会儿经云鬟一提醒,当即抓住这根可利用的稻草,孤注一掷,决定反被动为主动。她掩盖了脸上所有能透露内心活动的神色,变得极其的死板,极慢地做着口型:“我要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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