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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扶疏绫子 ...

  •   青山悠悠,白云杳杳。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青瓦红墙之间,苍翠松树之下,两人正在对弈。
      “扑簌簌”一阵躁动,树上的鸟儿俱被惊飞。
      青衫男子抄手从空中接过一物,信手丢入身旁的棋盒中,原来是一枚白色棋子。“这些雀儿聒噪的好生令人生厌。”他“啪”的一声合起折扇,笑道,“这局在下又输了。”
      “心静则声淡。”白眉老僧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相差一子而已。”一粒粒捡起黑子置于右首的棋盒内。
      那黑子白子全是莹然光亮,棋盘却是雕在二人之间的一块大青石上,纵横各十九道,刻痕甚深。其实,黑子先下已得了先手,青衫男子只输一子,棋力自是不比白眉老僧弱几何。
      青衫男子左手执过一杯沙弥新沏的香茗悠闲地品尝,右手一粒粒捡着白子,细细啜了三回:“这茶……”
      “檀越以为如何?”
      青衫男子淡然一笑:“在下不精于茶道,不敢妄自评价。此茶不似本土出产,敢问禅师得自何处?”
      “檀越过谦了。”白眉老僧缓缓道,“此茶乃是前日一位禅友所赠,据说产自华国福建。”
      青衫男子指节叩着青石赞道:“一味能清浊,薰名岂有涯。果不虚传。”他望着近处的樱花树,语气略有迟疑,“禅师,我有一事不明,恳请指点迷津。”
      “如何却觅呈心要,心要如何特地疏。”白眉老僧并不答话,径自道,“若是不明,莫如顺其自然。积思顿释。”
      青衫男子自嘲地一笑:“禅师看出来了。”
      “看出何来?”白眉老僧笑道,“若是没有这些雀儿,午后的三局棋,老衲定然多输几子。”
      青衫男子搁下茶杯,淡淡一笑,长身而起:“暮色将至,在下先行告辞,他日再向大师讨教棋艺。”
      白眉老僧也不出言挽留,站起身道了声“不送”,低喃着佛家偈语,自顾自往庙门行去。
      青衫男子闻言心中一凛,露出一丝似淡定又似无奈的笑容,振袖一挥,往归路飘去,转瞬与苍郁的树木融为一体。
      夕阳西下,飞鸟隐没于长空之外,原野上秋风瑟瑟。
      青衫男子极目远望,但觉天地辽阔,茫茫无际,尽皆说不出的寂寞。世间万物,本如空中之云,一旦飘去,便无影踪。
      继而,天地间回荡着一阵高歌:水天空阔,烟云苍茫,高林弄斜阳。长霞幽邈,人生梦短,且将愁怨断。暮山横翠,溪横水远,何处觅婵娟?

      深深的庭院到底有多幽深?
      虽是凉秋,可这院落里的一丛丛树木仍然浓密繁茂,仿若堆积的烟雾;又好像层层帘幕,重重阻隔,难以计数。一股狂风啸傲扫来,凋零的片片花瓣被吹过围墙那边,飘向远处。
      彼岸小筑。精致的画阁之上。
      香炉里燃着熏香,丝丝游烟在上空轻柔地追逐飘转。床前画屏上的淡墨山水,显得一派平静悠闲。夕阳透过精美的纱窗,斜斜地射入室内。
      有位佳人静坐镜前,小心地在额上试着描出梅花妆,而后将眉毛描得如远山那样淡而细长。
      少女秋水如波,碧波里闪动着熠熠的神采,春山翠黛,青黛中似蕴藏着无尽的哀愁。待到描完之后,对着鸾镜正看侧望,仍觉不合心意,正将拭去之际,忽听得脚步声自院内传来,来者已踏上香阶。
      等来者漫步上楼,少女方起身相迎,螓首微垂,低低地唤了声“哥哥”,继而仰起如花笑靥,满含依恋的望着来者。
      青衫男子亲切的替少女理了理云鬓边的青丝,温和地笑问:“今日都忙了些什么?可能说与哥哥听?”
      少女调皮一笑,莲步轻踱到栏杆前,才轻轻地回应:“不想说。”
      远处的山头,彩云飘飞。天色将暮,一轮红日缓缓地落到围墙背后。
      青衫男子也不着恼,问道:“浅子、藤子等人哪里去了,为何未伴在你身侧?是不是又命她们藏些有趣的玩意儿来捉弄哥哥了?”
      少女斜睨兄长一眼,淡咬朱唇,怪嗔道:“哎呀哥哥,你怎么依旧记着那久远之事?恁的小气,我不同你讲了。”她背过身去,嘴角含笑,满脸促狭。
      中秋将至,院落里浓艳的紫薇花、朱槿花俱已凋谢,唯剩枝头的半点儿残红,在凉风中打着颤。
      青衫男子轻柔地扳过少女的双肩,柔声道:“好好,是哥哥不对。绫子,回里屋罢,此处风寒,当心着凉。你若病了,哥哥可要心疼的。”
      绫子环住兄长的脖颈,软语撒娇:“今日风柔,不会着凉的,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少女松开搂着兄长的双臂,迎着风的方向张开。
      夕阳的余晖,怜惜地给栏杆涂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金秋时节,清风悠悠,梧桐树叶随细风飘下,一片一片地打着旋儿,如舞姬翻飞的裙摆。
      “绫子——”青衫男子欲言又止。
      “哎呀,大名鼎鼎的公子落音有话教训妹妹么?绫子洗耳恭听。”少女揶揄,微侧着头,一副极乖巧的模样。
      公子落音爱怜地注视着她,赞道:“绫子,你的梅花妆可真美,只是这眉儿略过忧愁。过来,哥哥替你重新描过。”
      少女故作肃然:“绫子本打算擦掉的,然后哥哥来了,既然哥哥说这妆美,则不必重画了。烦劳落音公子为小女子重新描眉。”
      公子落音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头,似无可奈何地轻叹:“你啊!”
      少女坐至鸾镜前,公子落音对面而坐,拈过柳炭笔,仔细端详那映月花瓣一般的面庞,叹道:“昔年虢国夫人天香国色,比羞煞百花的杨贵妃尤胜几分,却从不施脂粉,只淡扫蛾眉,素面朝天,那唐玄宗亦被其迷的神魂颠倒,特许其骑马入宫。有张祜的《集灵台》一首为证:‘虢国夫人承皇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反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想那虢国夫人再美,又怎及得上我妹妹一半颜色!”
      少女羞得俏脸飞红,娇柔一笑,啐道:“哪有人赞自己妹子的?让别人听到了可要笑话。”
      公子落音奇道:“怎么连自己妹子都不能赞吗?那可怪诞了。”
      少女秀眉略挑,小嘴微微一扁:“我从书中看到,中华有句俗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人家会以为我相貌丑陋,无人称赞,只有哥哥怜惜妹妹才说两句好话呢!”
      公子落音板脸道:“谁敢这样想?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乖,让哥哥画眉。”
      少女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翦水秋瞳一片清明,凝眸直视兄长,眨也不眨,仿佛闭一下眼,她的兄长就会自面前消失,无处追寻。
      良久,公子落音搁下炭笔,笑道:“看看,可还满意?”
      少女对着妆镜左照右视,笑颜如娇艳的樱花:“公子落音画的眉,果然别具一格。”略一顿,问道,“哥哥,你明早起程吗?小妹送送你。”绫子心知,若是自己不说破,兄长很难向她开口道别。哥哥自小疼她,舍不得其有一点不欢乐。
      公子落音似是一惊,旋而笑了,只是笑容蕴含些许苦涩:“不必,你好好保重身体,哥哥就很欢喜啦。相信哥哥,此次定然寻到灵药,相信哥哥。”
      少女点点头,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你会早些回来,是吗?”
      公子落音心里弥漫出一股凄凉,郑重颔首:“会的,一定。届时,绫子即可做自己想做的事啦。无论你想学什么武功,哥哥都可以教你,你想爬树登山,哥哥亦带你去。”
      少女深吸了口气,勉强展颜,甜甜一笑:“我又不是猴子,才不要爬树呢!”
      公子落音看着妹子的眼眸,忽觉那眸子深深地,如同一眼清泉,清清亮亮,却看不到底,不禁心生一缕悲凉。那些话,会实现吗?真能寻到传说中的灵药吗?他突然坚定地点点头,心里道:“会的,肯定。”
      秋意盎然,斜阳正浓。

      公子落音已经离开。
      残阳西下,光华灿烂,有如一团融化了的黄金;黄昏的云霞,恰似一片片碧玉连缀相合。
      曼殊沙华开遍了整个院落,朵朵好似离人的眼中血。
      漫画阁静谧地耸立在夕阳的余辉里,太阳光为其渡上一层庄严的色彩,远观似一座已经伫立了数千年的古楼。其实是日出国太政大臣扶疏狂浪为爱女所建,供其赏景。
      侍女归来时,正见小姐独自斜倚栏杆,万千光华映照下的白衣少女,恍若高天原来的神女。侍女们动作轻微,不发出一星半点儿声响,犹如幽灵一般,她们不愿打扰了少女的思绪。
      萧瑟的秋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万叶千声,仿佛在为离恨而悲鸣。
      扶疏绫子久久地站立在高楼上,凭栏遥望远方,只有细细的微风作伴。离愁情绪,如愁云凄雨,不请而至,挥之不去。满院落英,虽已委于尘土,却依旧鲜艳、灿烂。墙脚下的曼殊沙华开的正艳,远远望去,犹如鲜血洒满地毯,又如凤凰涅磐时燃烧的火焰,疯狂跳动,不灭的红。
      裙裾飘摇,风中的少女,尤显得身影单薄,宛若和风可吹走。鬓边的秀发随风掠起,不安分地舞动,如同顽皮的孩子。自明天起,就没有哥哥温柔的为她打理青丝了。少女极目远望,满眼秋日瑟景,凄切的离愁别绪从天边悄然而至。
      残阳的余晖里,如茵的草地上笼罩着迷蒙的烟雾。
      少女默然无语,轻咬绛唇,秋水已泛泪光,深情的面容百媚千娇,婀娜的体态袅袅轻盈。那伤心欲绝的神态,令人不忍相顾。绫子默默问道:“有谁能理解我此时此刻的愁苦?哥哥,恐怕我这次真的失去你了。”
      少女寂寂地垂泪,压制着痛苦的声音,有如杜鹃啼血一般。她默以鲛绡拭去珠泪,洁白的冰绡早已被紧紧地捏的皱了。
      白衣少女僵立已然良久。此刻,天空数点星星,分外寥寂,少女凄恻的神态让人瞧着实在难受。侍女梅子悄悄推了推篷子:“你瞧,小姐今日有些异常,整个人恍恍惚惚,我们过去劝劝?”
      篷子点头,旋又摇头:“怕是不成,小姐的心事岂是你我所能猜度的。我看,莫若请公子过来。”
      梅子同意:“那我现在去。”
      正待下楼,忽听少女声音悠悠,如同原野上的缕缕清风:“梅子,药浴准备好了么?。”
      梅子赶忙回道:“药材悉数调理完毕,浅子和藤子正在准备热水。”尽责的侍女又问道,“小姐,婢子把晚膳端来,您用点如何?”
      少女恍如未闻。
      等了许久,梅子正待再次询问,却听少女懒懒地轻应一声。
      梅子和其他几名侍女见状纷纷心里暗叹。
      少女抬头,不经意看见了那初升的玉兔。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名月,哥哥,你可有考虑过了十五夜再走……”少女悲从中来。她知道她的生命仅剩一年,明白分秒必争。可是,她依旧为不能与兄长度过团圆节而伤心。

      日出国扶疏家的女公子绫子尚在她的彼岸小筑悲泣,其千万里之遥、大海另一边的史书山庄的庄主史册却在悠哉悠哉。
      史书山庄屹立于江湖已有千年的历史,数十次朝代的更替皆未曾影响它的存亡,更不曾动摇它的根基。这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
      史书山庄能如此长久的矗立在这苍茫辽阔且又血雨腥风的大地上,而不受时间的摧残,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若问这独到之处是何方面,世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史书山庄坐落于史迹山。史迹山则是华国河南省西南部伏牛山脉的一座山峰。
      史迹山环境清幽,风景如画,地势相对伏牛山的其他诸峰较为险要。伏牛山是座人类活动相对稀少、自然生态保护完好的山区,若是将其开发,无疑可建设成为山地观光度假为主的大型旅游胜地。而因为有了史书山庄的存在,史迹山的人文景观逐渐形成,使得此处的风景更加引人入胜,但到此观光的人却少之又少。
      时近黄昏,夕阳散发着柔和的淡淡金光,千万辉采,将整个史书山庄笼在其中。竹林茂密,山溪潺潺,秋叶如金,香阶幽远,一切显得静谧而温馨。不知因何惊动,一群白鸽展翅飞起,恍若云天之上的神鸟,自在的滑翔于天际。
      为何会称做史书山庄呢?
      江湖人皆言,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史书山庄,可以查阅到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以来的一切重大事件。自从,这世上诞生了“江湖”这个名词,史书山庄的书籍便只记载所谓的江湖上所发生的事件。大至某一届的武林盟主姓甚名谁,小至某个门派的某位末位弟子,于何时、在何地、与何人、饮的什么茶水。
      据说,所有记载的典籍堆积了史迹山的大半山腹,以至于史书山庄的数百名书童整日忙碌于晒书捉虫,一年到头亦来不及将每本书小晒半日。
      然而,什么是江湖?江湖是如何定义,又以什么作为明确的划分?无人说得清楚。相信,每一届的武林盟主,也不一定能够给出准确的定义罢!然而,不管这江湖有多广,涉及到多少纷纭复杂的方面,迄今为止,来史书山庄购买情报的人,没有一个不满意的。
      无需多说,史书山庄的主人、奴仆、密探、死士等等人员——据江湖中人的最保守最精确估计,数目起码四千——此外尚有一系列供消遣娱乐、驱使驾驭的飞禽走兽等,尽是靠这些典籍的价值而活,耐以生存。
      任何人都可以到史书山庄来购买获自己想知道了解的内容,只要你带了足够的钱财。
      对于史书山庄不再记载宫廷、朝堂之事的行为,江湖人枉自猜测,或许是对朝廷之事不感兴趣,或许是人手不够且内容太多无法管理,或许是怕皇室、权贵需要掩盖事实真相时灭口。对于此类无稽之谈,史书山庄的人们闻言一笑了之,似乎觉得根本没有任何讨论解释的必要,纯属浪费时间。
      而江湖中人迫于史书山庄的权势、威望以及消息灵通度,怕引来杀身之祸,表面上也不会再有什么中伤的言语,至于有没有腹诽,那便不得而知了。其实,史书山庄在江湖中并没有大开几次杀戒,给人的感觉永远是不轻易动怒。而现任庄主史册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和气生财!”
      史书山庄的同一则消息并没有固定统一的价格,全部由各任庄主定夺,同一则消息在不同时期的价钱不同,同一则消息对不同的人要价也不尽相同。
      然而,由于近几代的庄主一个比一个更爱金钱,特别是史册这代,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价格呈现猛涨趋势。然,想进来的人,自然不会因这些黄白之物数目众多而却步。据说,史书山庄平均一天一万两银子的进帐是少不了的,可谓日进斗金,而这些金银的藏密地点,对外界来说又是一个谜。一个相当具有诱惑力的谜。
      史书山庄规模宏大,耗资巨大。初始,它只是建立于史迹山旁的一座海拔略低的山峰之顶,取其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之意。经过千百年来,史家一代又一代人的扩张和修缮,如今几乎占领了整个史迹山。近几年好像没有再扩建领土的迹象了。千万间广厦鳞次栉比,美轮美奂,其豪华程度,比九五之尊所居住的紫禁城的宫殿不遑多让;浑然天成的游览区域,比起巧夺天工的皇家园林毫不逊色,别有一番独特的气势与风采;据说,连马厩都比皇宫的高档一个层次。
      史书山庄的现任庄主是史册,奇怪的史册。她可以说是一个完全能够只手遮天、叱咤风云的人物,但他似乎对权力没那个兴趣,只爱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平时里,总是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唯独在看到黄金美玉时,才两眼放出精光。每日总要摸着价值千金的贵重宝贝想事情,并且乐此不疲,一副不折不扣的守财奴的嘴脸。
      有小道消息说,史册夜里手中不抱着一大块金砖,是绝对无法安然入睡的。
      史册长身玉立,修七尺有余,面白无须,虽已年介五十,头发却是乌黑,不见半点斑白,可见他本人功力之深,与所服补品药物之精。他的外貌,与寻常守财奴的形象可是大不符合。
      史前小院是一个谜,在世人的眼中一直是个谜,也许将成为一个永久的谜,无数人等待着这个谜被解开,无数人在等待中老去、死去。
      史前小院是史册闲暇时所来之地,坐落于史书山庄的中心,横卧在史迹山之巅。从外观来看,唯有一扇纯金打造的门作为进出的通道。瞧,是纯金呢,这便是史书山庄的黄金所斥资之处。史前小院的围墙高达三丈二尺,其上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四季不衰的毒藤,遍布见血封喉的暗器,以及致人于死地的机关。
      没有人敢打史前小院的主意,至少在行动上。然而,估计知道其名字的贪财之人无不心痒难骚,对它起了歪心思罢?史书山庄本就神秘的紧,史前小院更是秘中之秘。若是没有充足的缘由,怎会对之进行如此严密的部署?也许,所有价值连城的宝物,以及数以亿计的黄金俱藏匿在此。世人皆如此痴想,也很乐意这么想。
      这里,除了历任庄主,除了当时建造的工匠,谁也没有进去过。如今,除了史册,任何人都不被允许进入,即便史册如今最疼爱的儿子,未来的庄主史评亦无资格。史前小院的方圆十丈之内亦是无人胆敢接近的,却不是因为颁布了什么类似“杀无赦”的明文规定,而是对其怀有一颗畏惧之心。
      没有人知晓史前小院里有些什么,历任庄主每次进入其中做些什么。只是分散在山庄内各处奴仆们,每日一早会习惯于停下活计,一致抬头仰望,视线汇聚向同一个地点——史前小院,看着无数只洁白的鸽子从院落里飞出。在黄昏时分,每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凝望着那里,等待那群白色的鸟儿一拨拨飞入。至于到底有多少只鸽子,全飞至何处,那些飞入的鸽子,是否便是那些早晨飞出的?这个世上,除了史册再无人知晓。它们应该皆是史册亲自饲养的罢。
      史家小楼是整个史迹山地势最高的建筑,气势恢宏,是史前小院的中心,更是史书山庄的核心。楼高七层,九丈有余,单地基就占了史前小院三分之一的面积。登上此楼,放眼四望,使人顿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魄,甚至连从上跳下来体验飞翔的感觉的心都有。
      但听扑簌一阵翅膀煽动发出的响声,一只雪白的鸽子停留到窗棂上,窗子上雕刻着一条作势欲飞的金龙,此刻有些秋意萧条,更突出金龙的鲜活和神气。
      庄主史册探手抓住那只鸽子,如同对待孩子一般,轻轻安抚了鸽子几下,才取下它腿旁细管中的信笺,其实只是一张金色的纸条,展开之后,用手在上面抹了抹,才细细看,然后若有所思的笑笑,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紧接着双掌合起来一搓,待松开,纸条化为齑粉飘洒在半空,与阳光里的细尘融为一体,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史册半眯着眼,俯瞰着满山的景色,夕阳笼罩下的山色真如度了真金一般,看得史册满脸笑容,心里乐呵呵的,幻想着这若统统是黄金该多好啊。
      远处的后山,一块平坦的阔地上,隐隐飘动着几个纤微的影子。其中一个艳丽得恰似一朵鲜艳的红杜鹃,又恰如一抹流动的朝霞的绯影,正是史册的小女儿史话。另一个淡紫长衫,长剑势若高山流水,经天行空,挡无可挡,则是幼子史论。而练武的几人外圈,那坐在一边静若明月,安然不动的,则是幼女的婢子史剧。这一对兄妹,自小较其他同胞更为亲厚,因为年幼,尚留在山庄内,从未离过家。
      眺望着儿女健美的身姿,史册的眼角的笑纹加深,内心深处的满足感如拍岸的江水浪潮一般,一波波袭至。这种感觉,是与赚取了无数财富的满足天差地别的。
      山下更远的地方,一行三人正踏着石阶往山上走来,渐行渐进,以史册的目力足以看清,前后两人乃是庄内的引客童子,那走在中间的,估摸是前来谈生意的客人罢。哈哈,史册陡地咧嘴,险些笑出声。很好,又有大笔银子可赚了,打定主意,最低价一万两。
      初始,史册不曾在意,但蓦然发现,虽然表面看来,那人和引客童子以同样的速度前行。但见他的双腿并不如何迈动,仿佛是被一股推力推的向前缓动,犹如御剑而行,可知其轻功之高妙。且这怪异的轻功,江湖未有一现久矣,这是何方神圣?史册思索片刻,资料上并没有关于这人的任何记录。史册惊异的同时心中肯定,此人的身份,数日之内必当揭晓。
      “吁吁——”,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丝竹破空之声。这是山庄独特的吹竹示警方法,不同的声音代表不同的情况。史册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慢悠悠的踱下了楼梯,极不情愿似的,仿若被私塾里的先生点名回答问题的稚童。其实心里乐得要死,只要有钱赚,他那股乐乎劲儿比生了儿子更高兴。
      史册不紧不慢的踱到自己的书房青史阁。书房当值的小厮紧随其后,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杯香茗。光滑如鹅卵石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字画,其中有两幅篆书显得格外突兀,一幅上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另一幅上书“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显是名家笔迹。只是,一贯惜金如命的史册,会在自己的书房内挂这幅字,当真令人费解。外人看了必定笑得哮喘发作、撒手人寰。当然,肯定不至于当着史册的面去见阎王,除非他想死后被鞭尸,且无葬身之地。莫非,这两幅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咚咚”,近处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史册早已自来人的脚步声听出是自己的书童史实,他坐到紫檀云蝠纹扶手椅上,端起面前桌案上的香茗,品了几品方慢慢道:“进来。”
      史册嗜好饮茶,尤其是西湖龙井,即便有再急再紧要的事,他也要喝口茶再打理。有一次,史册半开玩笑的说,哪天他死了,他的子孙必须在他的棺材里塞满龙井,要精品中的精品,再行下葬。每年清明、过节、祭祖的时候也多烧些龙井给他,其他则免了。否则他死不瞑目。
      陪他谈话的那老头听了,差点将含在口里的上好虎跑龙井给喷了,其实喷了倒没什么,问题是绝对不可当着史册的面喷,史册是他得罪的起的吗?那老头硬是把那一口茶水给憋到肚子里去了,憋得老脸通红,跟一熟透了的柿子似的,简直就是枯木再逢春。史册见了立马赞不绝口,疑惑道:“难道这西湖龙井另具有活血之功效?这可奇了。”
      书童史实低着头走到他近前,行礼道:“老爷,有客求见,正在大厅等候。小的并不认识。”当年的书童,如今已是半百的老人了。
      史册“哦”了一声,放下茶杯,问道:“是男是女?”
      史实据实以告:“恕小的愚蠢,小的不知,来人带着一张青铜面具,且乃是运内功发出声音,并非自己本音。”
      史册心中疑惑,向来踏入史书山庄的人,皆不必也不会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世人皆知,对于无论如何掩饰自己身份来历之人,以史书山庄的能力,定将在短短几日内查明他的底细。此人如此伪装自己,也太不把我史书山庄放在眼里。史册站起身来,袍袖一挥:“去会会。”他此刻的形状,完全不是一个视金如命的守财奴模样。
      从书房到正厅路程不远,一路却有涌翠古树,如玉碧水,飞禽低唱,竹涛浅吟等别样风景,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如在画中游。
      史册悄无声息地立在大厅门口的牌匾“史学大厅”之下,静静地观察不速之客,这位即将为自己的账户添入大量金银的客户。
      来者身形笔直,挺拔匀称,一身宝蓝的衫子无风自动,虽已稍显发白,但一尘不染,一派旁人所不能及的斯文清隽之气。单其背影,便给人温文有礼之感。他此刻正背对着自己欣赏大厅北墙所悬之画,那幅画上所描绘的是印度湿婆大神的宝像,并无任何特别之处。那幅画悬挂于此已有千年了罢?依旧崭新如初。
      史册咳嗽一声,客气地问道:“贵客如何称呼?”来人既然连相貌声音都不愿外露,想必姓名更不会吐露了。任你如何伪装,也瞒不了我史书山庄的法眼。
      那客人转身——脸上果然戴着一副青铜打造的面具,那面具倒并不如何狰狞——打量史册几眼,同样客气地回话:“史庄主好,小可旅人,天涯孤旅之人。今日正好途经贵宝地,因仰慕庄主威名已久,遂冒昧登山拜会。不知庄主是否方便,若是不便,小可则先行告辞,他日再登门拜访。”
      史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原来不是做交易的,也罢,来者是客,且话也说到这份儿上了,总不能有所怠慢,失了我史书山庄的面子。史庄主依旧客气地道:“哪里哪里,贵客既远道而来,即是给舍下面子,哪有拒之门外之理。先生请坐,来人,上茶。”
      那自称旅人者,也不推辞,便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就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社交中必不可少的的场面话。史册甚感无聊,这些客套话,皆是每日说惯了的,极为无趣。
      少时,侍从奉上新沏的西湖龙井。那旅人轻托茶盏,微侧偏头,掀起面具一边,浅尝茶汤辄止,姿势寂寞若古时的骚客对月吟诗,令人心生莫名的寒意。继而掩回面具,自顾自就着这龙井品评了一番。点评之后,方才说起客气之言,无非是“当着主人之面,如此不识深浅的评点,有僭了”之类。
      史册虽深感此人有些反客为主,但听了旅人的一番评论,觉得算是中肯之言。他本是爱茶之人,难得遇到一位客人精通茶道,正和己意,便顺着旅人的话头往下谈论。
      那旅人谈完龙井之后,紧接着又对其他名茶进行大肆评价。一席话颇具新意,见解独到,听的史册暗赏不止,不禁心起惺惺惜惺惺之情,消除了心中原先的微末不快。
      那旅人侃侃而谈,如此海阔天空了半晌,眼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说明他日再行拜会,讨论茶具、制茶工艺、茶道精神等方面。偏生史册与之言谈甚为投机,便邀之于舍下盘桓数日。那旅人坚辞不受,道声“叨扰”则自行离去,飘然下山。史册望其背影,心中大有不舍之情。向来来史书山庄之人,皆为自身利益需求,如此不顾忌,与史册谈茶说艺之人,尚是首次遇到。
      感喟了半晌,史册突然回过神,当即吩咐手下,需在三日之内探明那旅人虚实。若是史书山庄无法探清此人的底细,岂不贻笑世人?
      史册感慨万端之后,书童史实呈上了一份册子,史册接过,粗略的翻了翻,嘴角含笑,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他的几名爱子爱女真可谓大不同呢,看了册子上的详细汇报,便足以了解他的所有儿女每日的行踪与作为。虽然众子女的行为不尽如人意,但毕竟个人各志向,由得他们去罢。
      余辉随着落日的西沉,渐渐缩成一丝金线,映得山下树林的翠色愈发浓墨。立在大厅阶前的史册忽地转头向书童道:“今日的报纸可到了?拿一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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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扶疏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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