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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月落英 彼岸花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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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一场雨,连绵下了半月,湿了百花圃的姹紫,湿了有情人的油布纸伞,湿了飞燕的眼眸。
百花圃中,飞燕站在花前喃喃自语:“这场半月的雨…”脑海之中似乎翻滚一些记忆,两个幼童在雨下追逐。
同样的细雨,同样的油纸伞,同样的百花绽放。
“飞燕…”
“啊?”一声呼唤,点过她的眉间,记忆被打碎。
飞燕回头,是嫣红。她正笑着,手中捧着几粒花种。
“…叫你很久了。”
“是吗?”飞燕伸手轻抚面前的紫罗煞。
“这个味道…我好像…”嫣红看着飞燕摆弄的紫色小花。那淡淡的清香,淡淡的紫瓣,好似哪里闻见过。
“这个是紫罗煞,给你服用过的。”飞燕笑了笑,又来摆弄嫣红手中的花种,忽然变了脸色,“你要种海棠?”
“是啊,我很喜欢海棠的。”嫣红婉尔一笑,俯下身,正要种下,却被飞燕抢走,化为灰烬。
飞燕看着嫣红愕然的神情,叹了口气“嫣红,半月的规矩白教了吗?你不明白吗?”
虽说阁中无半点血色,但世间奇药也难免会有胭红之色,除了阁中百药阁有几丝红色和红衣主相思阁中以红色为主,其他都无例外。
“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些规矩。”
嫣红遥望远方,眼中尽是思念,或许是幽怨阁中的种种琐事将她原属于自然的眸子牵制了。
如果我没有轮回在这儿,那该有多好。
这声思念,宛如尘埃飞扬,但没有半点声响,它犹如花香一般,飘飞,落定,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飞燕见嫣红眸子之中有些伤感,不免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嫣红缓过神,牵过一缕微笑,“我…没事…”
这缕笑意让飞燕更为困惑,她…有什么可笑的…
“嫣红,你去准备一下后天的樱祭,记着,只能穿白衣。”
片刻之久,飞燕留下一句嘱咐,走了。
嫣红忽然一阵大笑,香腮在姹紫之中,衬托出一种红色曼珠沙华般的妖艳。
不明白她的笑意,好像一生都没这么痛快过。
黎明之际,一声惊叫,唤醒阁中万物。
百花圃
一位女子伫立在红色的花海之前,一袭紫衣垂于花面,青丝垂肩,过于细长的眉皱着,眸子之中一阵惊慌。
紫衣主,紫晗。她的武功并非绝世,但有着绝顶的医术。
不错,紫晗很是惊慌,因为在百花圃之中,竟开满了胭红的海棠。
胭红,一种绚丽夺目的色彩,但在幽怨阁中是忌讳。
各衣主疑惑赶来,对于他们来说,一丝风吹草动也是一声警钟,除了嫣红与尹敞梦。
相思阁
嫣红倚在亭中,半带微笑,手轻轻抚着胭红的柱子,时不时望向池中一群群鱼儿。
“是你做的吧。”一声叹息,一生忧柔。
嫣红四处张望,红袖随风摇曳,像一朵绽放的红莲。
只见尹敞梦凌空而来,青衣袖摆微微扫过水面,荡起涟漪,凌波微步。
“那满园的胭红,是你做的吧。”又是一声叹息,一声忧柔。如果说他是一位王者,那同冷无心一样,只不过他拥有了一切冷无心没有的东西。
嫣红不语,只笑看尹敞梦温柔的星目。
红线宛如烟雨,缠缠绵绵,只不过,快断绝。
尹敞梦见嫣红不语,笑问:“你怎么会东瀛邪术花满堂?”
嫣红一愣,又缓缓绽放一个微笑,犹如午后的阳光,“你知道?”
“别忘了阁主来自东瀛。”尹敞梦缓缓盘坐嫣红身旁,青衣袖摆绽开一朵青莲。话末,两人沉默不语,只静静望向远处。
落英缤纷,一瓣瓣,一朵朵,一簇簇,漫天飘落一场相思雨。
嫣红婉尔一笑,轻轻抚上亭中古琴,轻轻拨动琴弦,琴音宛如相思女子倚窗遥望。
“尹敞梦,一场梦,呵…还是一场相思雨季的红尘梦。”不知何时,尹敞梦手握一尊琉璃盏,半饮半语。
琉璃盏中一阵酒香,沁人心腑。
一杯醉生梦死,缓缓饮下。
酒入肠,相思,泪流,绝红尘,但,又怎舍得。
夕阳沉沦天边,染红血一般的百花圃,却不晓相思阁内琴声铮铮,欢笑共谈诗词歌赋。
百花圃
一片胭红满园,飞燕盘坐琴韵身旁,泪落无声。
只见琴韵的青衣上泛着点点绯红,染得看不出原本美丽的刺花。
两个时辰之前,百花圃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因为各衣主还未毁了这一片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阁主冷无心便赶来。
风尘依稀,一朵白色缓缓落下,手轻轻一挥,满园海棠化为灰烬,残缺花香,一片乌黑,飘飞,落定。
只见冷无心冰冷的眸子注视着每一个人。
飞燕眉头紧锁,她渐渐明白嫣红昨日的笑意。不知怎的,很担心她,难道与她真有缘分二字?第一次的眼神,第一次的话语,第一次眉间的笑意,似曾相识。
飞燕担心的,是嫣红会被冷无心杀,所以,她就站了出来,说海棠是她种的,那般坚定。她信,冷无心,不会那么轻易杀她。
但…错了…真的错了…
一束白光袭来,寒气逼人。
随意,乃冷无心独创,随意一束光,随意扫过,随意致人于死。
还未反应,还未想到,还未明白,琴韵便挡在飞燕身前,一抹微笑,永恒的美丽,在那一瞬间倒在血泊。
风尘依稀,那一朵白色渐渐升起,刹那无了踪影。玉玲珑轻哼一声,凌空而去。
只留一脸愕然的各衣主和沾湿血雨的两人。飞燕,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哀伤,没有半点从前的无忧无虑。她拿着手绢,细细擦去琴韵脸上的胭红。
泪,在不经意间落下,滴在琴韵玉一般光洁的脸上,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察觉。琴韵半睁着眸子,看着飞燕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哀伤的眸子,看着她沾满鲜血的手绢,似乎想起了什么…
飞燕盘坐在琴韵身旁,泪落无声,此时的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海棠残花还在飘飞,漫天一场胭红,是绚丽的夕阳,还是血雨飘洒。一场思雨季的红尘梦,牵动两人记忆深处的轮回。
一对新人,合撑一把油布纸伞,漫步在桃林深处。
三月落英缤纷时,男子持剑临沙场。问君此去几时回,女子泪尽发飞扬。
那场纷纷扬扬的落英,,是如此美丽之境界,在女子眼中,全成了空景,因为她的丈夫持剑临沙场,不知几时回。
那块岩石上的送别,成了她永远留恋的地方。
她日日等,夜夜等,原本无忧无虑的眸子充满哀怨,原本幸福的生活,永远成为憧憬,原本信誓旦旦的诺言也永远成了空话。
直到那一天,人们告诉她,男子战死沙场,她绝望地跳入大海,最后一滴泪永远溶于那苍茫一片,泪尽发飞扬。
一对新人的轮回,两对眸子的深处,是说不出的无奈,说不出的绝望和说不出的爱意。
奈何桥上,来来往往,两对充满哀伤的眸子,仿佛两道滚烫的烙印,铭记在两人心中。
两人只记得对方的眸子,在茫茫人海,幽幽天地之中,又怎么找寻一辈子真正的知己。
命运让他们相遇,但没有教会他们相知,相许,相爱,相守。
直到现在,才懂得想找寻的眸子在何方,但,太迟了…
琴韵惊异地说:“我…只记住了你的哀伤…却…”语音未尽,琴韵便合上双眼,沉睡在血雨之中。
风尘仆仆,暮色苍茫,一场生离死别,真的,来了吗?
飞燕只是哭,不停的哭,无论多么的撕心裂肺,仍没有半点声响,只有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好像永远都停不下来。他们的故事,很普通,不过一场相爱,却不能相守。
傍晚,飞燕拉着马车,只有车,没有马,只有一个逝去的男子和一个失魂的女子。飞燕的手握上了琴韵的,那么冰冷,令人寒心。
桃林深处,一个女子静静地用手挖土。
鲜血淋漓,渗入泥土,那双玉一般的手不再像以前那般光洁,取代的是一片鲜血,让人恐惧。被风吹得生疼的眼眸,早已落不下泪来。飞燕嘴角抽搐,竟扯出一个苦笑来。
一尊琉璃盏,一杯长相思,洒在水晶棺木周围,深深望了那人最后一眼,便盖上棺盖,永世埋在黑暗之中。
飞燕臂膀一扬,手中鲜血点点滴滴坠落,在棺木周遭绽放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红花结成一片,如火,如血,如荼。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飞燕,她不会像前世那样的傻,今世,她要珍重生命,守着他,守着这一片曼珠沙华,看他回眸一笑的背影,看他们绽放的美丽。
一场雨,湿了飞燕的眼眶,白衣摇曳。
今天,是幽怨阁中重要的樱祭。
樱祭,樱花祭祀,幽怨阁中重要的活动。当天,阁中开满白色樱花,阁主在百花圃中传授绝世武功,一切全靠悟性,因为一场烟雾或许就蕴藏了几十种术法。
然而,在这重要的樱祭之中,五人未到。
飞燕盘坐棺木旁,轻轻点燃纸,空中绽放一朵大红曼珠沙华,瞬间燃成灰烬,随风飘去。飞燕低头抚着衣袖,全身上下不过一种白,纯净的如同没有染上丝毫尘埃。
“飞燕!”两声惊叫传来,只见紫晗,尹敞梦和嫣红凌空而来,三人身着素衣,发带飘扬。
“飞燕,对不起…”嫣红落地,便是一句歉意。
“别说对不起,毕竟,命运不可测,是吗?”飞燕婉尔一笑,清澈的眸子里,分明有痛楚。
“别废话了,嫣红,你带飞燕先离开。”尹敞梦封住飞燕的穴道,推给嫣红。
“…”嫣红不语,抱着飞燕离开,在天际划过一道痕迹。
“琴韵,你真的舍得走吗?没有你的天空,星星还会耀眼吗?没有你的日子,会很寂寞的,没有人可以对我强笑我的整蛊…你…真的要走吗?”飞燕喃喃自语,落下两行清泪。
我若离去,后会无期。如若有缘,命运天定。
有我在,怕什么?短暂的承诺需要一生的呵护,否则,生命便会像一口枯井,裂缝越来越多,直到支离破碎。
“如若有缘,再来看我一次,哪怕是梦。”飞燕绽开一个微笑,但,让人看了心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无论多么美,还是一样憔悴。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小桥流水,莺歌燕舞,有缘相聚的两人欢笑在树下。飞燕兴奋地抱着琴韵,两人都笑着。那朵笑容,灿烂温暖。琴韵抚着飞燕的长发,笑着说:“傻孩子…我要走了…珍重…“飞燕一愣,急忙抱紧琴韵,叫着:“不要走!”但,无论飞燕抱得多么紧,喊得多么响。琴韵最终,走了。他好似化作了一团云,飘走了。那团浮云,向他微笑的样子,向他爱穿的白衣,一切都逝去了。
“不要!”飞燕醒来,泪痕未干,她环顾四周,只是一间房…
“是个梦哪…”飞燕抱着双腿,自嘲地笑了,“但他来看我了…不是吗…”
“飞燕!”一声熟悉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别傻了…”飞燕听见琴韵的声响,并无半点反应。
“还在梦里呢…”
“飞燕,不想见我吗?”迎面而来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孔。
“琴韵!”飞燕抱紧面前的人。
琴韵却推开飞燕,走向门外,脸上的笑容,若有若无。
飞燕一声哭喊,扑过去,抱紧琴韵,含糊不清地说:“求你不要走,至少陪我做完这个梦…你回来,我宠着你,养着你,听你的话,我不会任性了,求你别走…”
哭声喊声混为一体,琴韵皱了皱眉,转身抱紧飞燕,笑道:“傻孩子…我怎么舍得走…”滑膜,轻抚飞燕的长发。
这时,走进一人,手端一碗汤汁,笑着望向两人。
“红衣主,把药给我吧。”琴韵接过碗,眼红匆匆走出房门。
琴韵看了看怀中啜泣的飞燕,莞尔一笑。
“飞燕,把药喝了。”琴韵拿着汤匙,略微吹了口气,往飞燕嘴边送去。飞燕并不吃药,只是紧紧握着琴韵的手,十指交叉,心连心,“你会在梦里待多久,是我的欲望太强了么…”
飞燕凝视着紧紧交叉的手,宁愿,不要记得他的样子,宁愿,不要记得他的声音,宁愿,只记得无色的红线,牵在两人心中。
窗外一阵潇湘雨,洒入房内,在地上散下星星点点。琴韵望着窗外的细雨,又看了看怀中的飞燕。呵,已经睡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但,又有一丝哀愁,还是不信这个事实吗?
琴韵小心翼翼将飞燕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生怕惊醒了她,又是一场生离死别。随后,便合上窗,端着药走了,已经凉了,总不能惊醒她的相聚吧…
在百花圃的那日,冷无心并没有半点至琴韵于死地的意思,她如此喜爱飞燕,怎忍心看飞燕永久哀愁的眸子。其实,随意之术分为两种,一为置人于死地,二为增强功力。而冷无心用了第二种,将自己的一小部分幽怨之气转入琴韵体内,不过在传入的过程很痛苦罢了。没想到,飞燕竟把琴韵埋了,下了结界,还为他守灵,这可苦了棺中的琴韵。幸好在一日后被人救出,并让紫晗开了药调养,不出几天,功力便是原来的十几倍。
飞燕抿着汤匙笑着听嫣红绘声绘色地讲那场生离死别,不禁意间,喝得太急,呛住了。
一阵咳嗽后,飞燕将药碗放在一旁,道:“我还说了要宠着他,养着他,听他的话…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还要别人宠着,养着呢…”说完,绽开一个笑容,灿烂无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嫣红郑重地说道,随后便是一阵清玲般的笑声。
“是啊…”一声熟悉的旋律荡漾在房内。
只见琴韵缓缓走进,以往的一袭白衣更加洁净,手中一把折扇潇洒,青丝飞扬,风度翩翩。
“我先走了,尹哥哥好像找我呢…”嫣红知趣退下。
琴韵端坐在一张古琴前,凌空弹弦。
华衣主的琴,玄就玄在所弹奏的弦。
只是一股轻微之力弹响弦,不过,琴韵以往不用古琴奏乐。而是以碧波百花为弦,一曲悠扬,扣人心弦。飞燕听惯了他以往的弦乐,今日,有所不同。曲虽轻捷,但生动地绘出了春色,婉转的鸟叫,青秀的群山,轻快的溪水,百花的娇艳。
曲末,一番周折,春机盎然,莺歌燕舞。
飞燕不禁拍手称赞:“琴韵,你好厉害。”
琴韵莞尔一笑,走向飞燕。
飞燕似乎还留恋在琴声之中,冥冥中感觉一人把自己抱入怀中。一个轻柔的吻,好似蜻蜓点水,掠过飞燕的樱唇。
还未待飞燕开口,琴韵便把一指抵在飞燕唇上,笑道:“一个拥抱,一个方向,一个吻,一个归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个诺言,一个价。”飞燕也笑,确实,她有了方向,有了归宿,有了诺言,更有了宠她,养她,爱她的人。
忽然想起什么,飞燕大叫:“我觉得嫣红和尹敞梦有问题!”
“或许吧…最近她常和玄衣主在一起,还称玄衣主为尹哥哥。”琴韵道。
“要不要撮合他们?”飞燕有意无意的大笑了一阵。琴韵叹息道:“天意弄人,玄衣主已抛开世俗,不会再爱…”
尹敞梦,一场梦,真的是一场相思雨季的红尘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