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自远方来》参越

30、疑点

　　这天的李家村灰蒙蒙的，活像人不甚敞亮的心情。青紫灰色的暮气笼罩着整个村子的上方，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巨大的坟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路上的人匆匆行就，伴随着小跑，慌张之余却有种怎么都驱不散的恐惧。我和老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感受到了不寻常和充满整个空气的压抑。
　　人群聚集在一个巨大的露天场地中，静静的注视着中间祭台上的中年汉子。那种像是要把人吃掉的眼神，沁入骨髓的恨意让小旗打了个哆嗦，我变了一件衣服给她御寒取暖。而被绑在立柱中间的李忠却恍若未觉，他的眼神空洞，并不看人，有种虚无的麻木感。如果不是他的眼皮时不时的眨巴，我甚至觉得他不是活人。
　　溯洄术不愧是秘术，即便是当时的影像，依然真实如昨天。我、老君和小旗站立在祭台之下，寻了一个最佳的落脚地。旁边的柴草堆成一团，老头子手中举着的火把飘出的烟尘呛得我连连咳嗽，我边上的一个妇女好像听闻，甚至略带疑惑的瞧了一眼。我假装没看见。可对于如今的情形如何又十分的好奇，故而在那个妇女转回头之际，又拍了她一下，问道：“今天阵仗挺大啊！”那个妇女见我感叹，恶狠狠的瞥了我，没说话又转过头去了。我很无奈，大姐脾气还挺大。
　　小旗道：“娘娘，也有不爱搭理你的人哎！”我想其实再正常不过，毕竟女人看见比自己好看的都会下意识的不屑一顾，更遑论不搭理了。我纠正小旗道：“以后不要叫娘娘了，称呼问题易惹人耳目，多有不便，还是叫宝筝吧！”小旗点头称是。我推推老君，示意他上前搭话。老君蹙眉，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是自己。其实，老君性子温吞，少言寡语，尤其不熟的人，更是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我知道多少有些难为他。我看看旁边跳脱的小旗，实在不像个能探听消息的样子。因而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老君极力的收拾自己像是冰冻三百年的表情，勉强整出一丝丝的笑意，伸出手又拍了那大姐一下，大姐像触电似的转过身来，阴沉脸并操着大嗓门，抬手便向老君面门招呼，眼看得手，大姐看到老君的脸，霎时如阳光普照，满脸堆笑，打人的手也放了下来。前后之反差叫我和小旗一阵啧啧唏嘘。
　　老君听到唏嘘声，回我们一个胜利的表情。“姑奶奶，请问，为什么要烧死这个人？”大姐听到称呼十分的奇怪，却也并没太在意。听到老君的问话，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身体因巨大的情绪波动有微微的颤抖，老君不动神色的扶了一把。大姐稳稳心神，咬牙切齿道：“烧死他活该！”我和老君心神一震，好像触摸到了关键，看到了破除迷局的一丝希望。
　　老君点点头，示意大姐继续往下说。大姐：“他害死了我的姐姐！”我、老君和小旗听完大姐的述说，也明白了为什么李忠非要被烧死。原来，大凉山李家村老早以前民风淳朴，男耕女织，名声也好听，素来是十里八乡嫁女之不二选择。一直都挺正常，后来不知因什么缘故，时人婚丧嫁娶流行资费，尤其是嫁娶之事，不吝惜彩礼嫁妆，亦不挑女子长相品貌性情如何，不拘年岁，只一样，过门后要生男丁。
　　因着此事，不乏有被戕害的女婴和生不出男丁被挤兑的妇女，甚至一死以求解脱。虽然骇人听闻，却也是实情，毕竟自古产关作为鬼门关之首也并非泛泛之谈，跨过产关还能活着的已然是命大的。更遑论生男生女，实非人力可强者。可俗话说人定胜天，人意却也是十分的不可违背。是以，李家村以异常惊人的速度起了一座送子娘娘庙，一时之间络绎不绝，家里没儿子的希望生儿子，家里有儿子的希望再添丁进口。是以家家烧香拜佛，个个都是虔诚的信徒。
　　本来，依着李家村对于男丁近乎畸形的渴望，即便李家村在富饶，外村的女子对于嫁到李家村也多有迟疑，毕竟，谁也不能确保自己过门之后能一举得男，是以，物以稀为贵，嫁娶资费也就格外的高昂，一度到了让人咂舌的程度。
　　而李忠的媳妇柳桃就是这个时候嫁给李忠的，柳桃是大姐，兄弟姊妹六个，家中务农为生，实打实靠天过活的营生。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常有，这年却是不凑巧，年景不好，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劳动收上的庄稼不到三成，还不算朝廷的各种税收。眼看养不活，柳父的白头发蹭蹭往外冒，愁的半夜睡不下。偶然间听说李家村娶妻给的聘金不少，柳父心下一动，想着女子总要嫁人，倒也不算委屈了。隔天不等天亮就与女儿商量，说是商量其实意思已经足够的明显，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柳桃沉默不语，只说考虑考虑。柳父却心下忐忑之余又有不满，一家人都要饿死了，还要考虑，再考虑一家人不是要嘴朝西北张，见天喝风吃屁！心下恨恨却也无法，跺跺脚气急败坏的走了。
　　柳桃说是考虑却也并未考虑太久，只在听说消息那晚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答应了。等一切事务准备停当之后上了李家的花轿。说到此处，大姐摸了摸眼泪。柳桃的出嫁得的丰厚的聘金让柳家不仅有了口粮，交了赋税，更兼有余钱，一家人的日子不说好转却着实有所和缓，柳父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可李家这边，柳桃过的就没那么舒心了。刚开始李忠和柳桃还算是恩爱，新婚一年头上生了女儿。这个时候李忠自然是失落的，不过也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只是去送子娘娘庙的次数多了起来。可之后发生的一切就不太受控制了，好像是越是求儿越生女儿，后来的几年接二连三的生女儿，李忠的脸子再也挂不住了。李家村作为十里八村有名的男儿国，像李忠这种结婚几年都没有男丁的家庭，也是独一份，难怪见天的被同村人戳脊梁骨。李忠的脸色也是越发的黑如锅底。
　　一天夜里，李忠喝酒回家，见到妻子，想起白天村里人明里暗里的讽刺挖苦，又担心自己没儿子成了村里的绝户，悲愤交集，抬手给了柳桃一巴掌，又出去花天酒地了。等第二天回到院子里，推开木门，吊在横梁上的柳桃随着门口咿咿呀呀的摆动，吓得李忠坐到地上，惊魂未定的李忠站起来，伸出手一摸尸首，早凉了。李忠把柳桃埋了。
　　伤心了几日，在旁人的劝解下慢慢止住了，可也细细打算起日后。想当初花了重金娶得老婆就这么上了吊，心里暗自骂道不中用的婆娘，却也不得不再寻下家。可有这么个前车之鉴摆在前面，纵然有个别不拿闺女当人的人家动了心思，可难免也顾虑人言，一时竟无人肯应。李忠也没法子。是以后来到底也没生到儿子！
　　说到这里大姐恨恨的语气中略显快意。我们大概懂了事情的经过。“只是没儿子，也不至于就烧死了吧！”小旗听的啧啧称奇，若真是如此，要求未免也太离谱了。普天之下，愣是我混迹人间多年，终究未曾听说生不出儿子的男子竟要给人家烧死的！简直是无稽之谈，奇哉怪也！大姐却摇摇头：“他挖了村长的祖坟！”
　　我没听懂，和小旗、老君面面相觑，大姐注意到我们迷惑的神情，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他被烧死不是因为没生儿子，而是他挖了村长的祖坟。”大姐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我姐死后没多久，他想续弦在娶，十里八乡的也没寻摸着女的。后来不知村长的儿子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个姑娘给了李忠，说是一定能延续老李家的香火。我呸，姓李的一家子贱种，续个狗屁香火！”
　　“要说还是老天有眼，愣是李忠上蹿下跳的闹腾到底没中用，真真让李家绝了种。后来那姑娘也是再没怀上，不知喝了多少药，送子娘娘庙的门槛都被李忠踏破了，也没用。到后来李忠都魔怔到有些失心疯了。听人说，半夜称没人挖了人家村长的祖坟。村长那是好惹的？直接找人给他逮了，本来近些年李家村的新添的男丁就不多，村长说李忠动了村里的风水，搞得天怒人怨的，老天要降下天罚了！这才开了祭台，动了火！依我看，李忠活该，我那苦命的大姐啊！你睁眼看看啊，李忠这个贱人的下场！他活该！”
　　耳边大姐歇斯底里的哭号震得我的耳膜一阵阵刺痛，我正烦闷之际，有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我转身看到宗彦一袭月黄色直缀长衫，里面镶金线的领口被压得平整，汉白玉束腰带更显的身姿挺拔修长。我神色一暖，“你怎么来了？”宗彦：“听姑射说你来寻我，怕你有事，就来了。”
　　我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是寻过你，看你忙着便没打扰，只是，我在这里，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