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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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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俩人仍到寺前守候,忽见青衫灰衣主仆闪过。叶宁大惊,忙将桓郢扯进街角;那两人却不曾分神,晃身进了一座酒楼,片刻即出,一径往城外去.
叶宁也不敢再跟,转头仍去找桓郢,却见几个衣衫褴褛的顽童将他围在墙根.原来朝廷高堂也好,市井街头也罢,总分三六九等,各有地盘规矩.此地把头见叶宁连着晃了几日,还做起买卖,有心找事.叶宁混惯街头,见状跃进人堆,挡在桓郢面前,捧出几个果子,笑嘻嘻道:"各位大哥,小弟初来乍到,多有得罪.我俩兄弟与家人走散了,约定在此等候,今日再等不到就要走的,不敢耽搁."领头的听他言语顺耳,又颇懂事,意即作罢.谁知他手下有一人,与叶宁年岁相仿,见他那一纵一跃,不似等闲功夫,有心比试一番,故意激道:"你既在我们地盘,便要守些规矩."叶宁低头做不解状:"有何规矩,大哥尽管说来."那人捋袖子道:"你与我比试几招,打得过便由你们在此,打不过就要听我们的."
这些顽童最喜事端,闻言轰然起哄道:"打!打!"叶宁退后笑道:"我们又有什么本事,敢和大哥动手? 大哥不许我们在此,我们就换个地方."那人伸胳膊拦道:"有没有本事,打过再说."叶宁眼见避不过,心想:我不可在此惹事,青衫那伙虽走了,可他方才进酒楼,分明和人有约.若是我露了形迹,说不定又招来什么恶人.当下打定主意,点头问道:"大哥想要怎么比?"
那人有些武艺在身,平日是这帮孩童中第一个打手,便是年岁大的混混,也有些怕他.他见叶宁不惧,越发断定这是个有功夫的,心里更是欢喜,爽然道:"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自当让你三招.咱们不拘拳脚,打倒在地为胜."
叶宁听在耳里,点头答允.他一拳击出,那人纹丝不动,周围顽童一片哄笑.又踢一脚,那人仍旧不动,顽童们闹得更欢.叶宁傻眼愣在那里,神色窘迫至极,抓了半天头皮,才扯扯腰里的麻绳,将裤腰系得紧些,一声大喝,竟抱头朝着那人撞去.那人原以为他仍是耍些拳脚,不想竟是这么个打法,被他一头撞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叶宁自己也撞到墙上,头顶一个大包,大口喘气含泪道:"大,大哥,小弟得,得罪了."那人没想到自己输在他头功之下,一招未出,就要收场,便似啃了烂饼子,满嘴酸腐,有口难言.还是领头的看他虽拼足力气,拳脚却是平平,又一脸可怜相,摆手止住场子.他并不知,叶宁瞧准了穴道撞去,哪有不倒的?众顽童见头领不计较,一哄而散,也不再为难.
叶宁还歪在墙上喊痛,桓郢走近踮起脚抱住他脖子往下拉,见他脑门正中长了角似的,便要凑上去舔.叶宁哭笑不得,仰后脖子喊:"哎,脏,脏."又安慰他:"我故意做给他们看的,其实不怎么痛."小孩垂眼不语,叶宁捏他鼻子,又揉着脑袋道:"赵叔叔他们不知何时到,我方才看见青衫,还是早些送你到你外祖家."桓郢抬头问他:"也不等小四夏侯两位哥哥了?"叶宁提提裤腰:"不等了.咱们赶路要紧,去家里等也是一样的."言语间毫不见外,桓郢听他说得亲切,也对从未见过的外祖生出期盼.
两人混出城,一路无人阻拦.到落日时分,已近紫阳山.叶宁看桓郢神色疲惫,遂决定就地休息一晚,又升起火,自去取水.桓郢会过文贤,心中已定,此时闲下,便央叶宁吹支曲子.叶宁摸出紫竹笛,选了首极简单的,乃是当日刚拜师时所学.曲调通畅,反复往回,闻之令人欣然.桓郢听到半中,不禁神思飘远,脑中浮现一幅稚子嬉戏图,恰是他和叶宁在林中情景.不由微微张口,正要发声,那笛声又转回起始,首尾相续,合拍自成应答,若绿茵和风拂过,大漠驼铃相传,疏旷悠远之中,深藏关怀温暖之意.正心驰神往,熏熏然沉醉之时,忽然一声叹息,将两人惊醒.
那叹息轻飘飘悠忽而至,仿若从地心渗出,穿透心扉,直达脑髓,冻得五脏皆寒,六腑俱伤.叶宁大骇,他自下山,所遇险境数不胜数,哪怕对敌华乙甫之时,也不曾像此刻这般没来由地心慌.当下握紧笛子,强自稳定心神,将桓郢掩在身后,一双墨瞳四下打量,哪里见得到人影?却又听那声音说:"桓家小儿,你瞧见我了吧."
叶宁立时转头,但见桓郢手指江中一团暗影,却是一叶扁舟,一人玄衣立于舟上.此时天色已晚,离得尚远,若非有意现身,定是看不到的.那人见叶宁看来,一掌虚拍,脚不沾水,竟乘风一般飘了过来.要知如此距离,脚下便是湍湍江水,稍有不慎,即堕深渊,不是极有把握,断不能如此.更奇的是,他刚刚落在叶宁身前,那船也将靠岸,可见驾船的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叶宁心中惧意愈甚,他生性不畏强力,但带着桓郢总有顾忌,只得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可是认得我两兄弟?"
玄衣人置若罔闻,衣袖微拂,紫竹笛便到了他手中.他将笛子来回细细摩挲,仿佛重获至宝,神色间别样一股愁思,竟叫叶宁一时再难开口.许久,玄衣人低低开口,语调温柔,声似金玉,与先前叹息之声大不相似,不答反问:"这笛子怎会在你手中?"
叶宁不料他有此一问,斟酌道:"是我师父给的."
玄衣人转过身来,一张玉面神情莫测,映着火光妖艳异常,不仅叶宁,纵是他身后的桓郢也不禁周身一颤.他盯着叶宁上下打量,忽而一声轻笑,不屑道:"他怎会收你做徒弟?"
叶宁气得五孔生烟:"我师父看中我天纵奇才,要把他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我,与你何干?"
玄衣人也不作答,忽地一掌拍来.叶宁根本未看清他如何出手,全凭本能疾退数步.那人掌掌如风,步步相逼.叶宁脚下不住,借着步法灵活,前前后后上蹿下跳.不知怎地,他直觉此人无意桓郢,也不像是有心伤他,因此放胆周旋.他师父当初就加意教习步法,叶宁又好追鹰捕蝶,于此极有心得.自下山以后,屡遭劲敌,越发纯熟.拼上几招,玄衣人皱眉道:\"千踪步学成这样,也敢说是他的徒弟?"叶宁闻言大惑,脚下一滞,冷不防挨了他一掌,倒不曾损伤什么,抢问道:"你怎知千踪步?"
那人收势不答,一左一右拎起叶桓二人,投壶一般扔进船舱.驾船的也不等他发令,离弦箭般射出.桓郢紧挨叶宁,玄衣人站在舱外.不一会儿,轻微低沉的笛声流泻进来,竟和方才叶宁吹的一模一样.只是叶宁演来如塞外江南,在此人却似空谷幽林,美则美矣,不免空落;仿佛一人月下独酌,对天祝祷,回应他的徒有四壁而已,实在寂寥太过,哀思太过!叶宁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淌下泪来,和声唱道:"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他在山中随师父习文习武,不耐一字一句,一招一式,却将这些歌咏词句记得清楚,此时心中有感,字字如诉.一时山谷回应,闻者共泣.
良久,笛声歌声相合而止,玄衣人在外叹道:"你也并非全无好处."叶宁听他言语平和,暗暗寻思:他会师父的曲儿不稀奇,这世上聪明人太多,赵姐姐也是听过一遍就能记下.可是师父说过,常人惯用五孔长笛,三孔的妙处少有人知,紫竹笛是旁人特意制给他的,这人却用得娴熟.还有他方才试探我时,虽有变化,似乎也是千踪步的根基,定是认得师父."心中定了主意,故意对桓郢道:"小郢儿,你别怕,师父让我送你去陈公家,他若久不见我回,一定会来找我们.我师父武功高强,到时什么恶人都能拿下."
果然话音未落,一股力量将他拉扯到舱外,滚到玄衣人脚下.那人冷冷俯视,眼里却有丝藏不住的关切.叶宁又故意对着舱内说:"小郢儿,我技不如人,没有本事完成师父的嘱托.可是师父他却不会不管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