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泉涸 ...
-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沧苏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窝在一个窝里,天天等着自己的爹娘给自己喂食。
有一次几个凡人小孩,拿个竹竿子捅倒了鸟窝。
沧苏从树上落到地上,就这么还没飞就已经奄奄一息。小孩子看她不动,以为这只燕子已经死了,举着竹竿子走远了。
沧苏就在那天晚上遇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黑白色道袍,举着神机妙算的幢幡,脸上爬满了雪白的胡子,用那只苍白的手捧起她,吹了口气,然后沧苏就成了妖。
沧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是这个自称紫君的老道士救了自己,给自己取名叫沧苏。
沧苏常常说,“老头,你可别在我养你之前就死了。那样不尽孝道的燕子可是会遭天谴的。”
老道士摸着不过他胳膊长的丫头的脑袋,笑着,“放心,在你成仙之前,我是不会留在你身边的。”
沧苏想想修炼成仙那可是还有几千年几万年的,于是她就安心在老道士身边呆着。
老道士会牵着她的手,在各个地方摆摊给人算命,他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算不准,比如有人问他后天下不下雨,他说下雨,海上就起了风浪翻了好几条船。比如有人问他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说你作恶多端活不过一年,可是那个人过了五年还乐呵呵在大街上施粥。
就这么过了几百年,沧苏看了无数人从出生到长大入学堂成亲生子,最后花白了头发胡子躺进了一个木箱子埋进土里。
可是老道士还是那个样子,穿着黑白道袍,白头发白胡子,手和脸却像年少人一样,林子里的杜鹃鸟说那就是鹤发童颜,得道成仙的高人。
千年过去,沧苏才有了一个姑娘的模样,穿着老道士做的衣裳,他们一起去看公主出嫁的场面,女儿着凤冠霞帔,绯红着脸从花轿里遥遥望着自家骑在马上的夫君,笑颜如花。
沧苏便问,“老头你会娶我吗?”
老道士一愣,随即牵着沧苏的手问,“你想我娶你吗?”
沧苏低头踢掉地上一颗石子,掩盖自己脸上的红晕,“也不是,我就是想穿那红色的嫁衣。”
第二天,老道士就送了沧苏一套裙子,那如血一样鲜艳的颜色从肩膀蔓延到裙底,沧苏高兴地像一只花蝴蝶,围着老道士转来转去。
等沧苏修炼有了成果,她就不止一次在老道士那里听到天劫的事情了,他总唠叨,“天劫可不一般,你得专心修炼,常常下山历练不禁有益身心,还能多交几个朋友以后可以好好缅怀缅怀,不然到了天上没事干可就无聊了。”
“朋友有虫子好吃吗?”
他又说,“或者你去养个什么东西,到了天上也能有个念想,有个伴。”
“我倒是想养只猫。”
他还说,“平时可以出去串个门,结交几个神仙,但是要离王母娘娘远些,因为她特别小气。”
“……”
被老道士吵的烦了,沧苏就架着云,四处跑,她看见看不到边际的蓝色的大湖,总是雪白的冰冷的大山,还有漫天黄沙的平原,她还见到一块石头。
她说自己叫三生,前世今生现世的三生,她终日在这里看着恋人在她身上刻着名字,许下誓言,看着这些人,她也想尝尝人间的情和爱是何滋味。
沧苏回到老道士身边,问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老道士摇着蒲扇,笑着不说话,而是哼起了一首歌。“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谁知一别在楼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泪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
沧苏靠在老道士身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禁想,今天的月亮真圆呐。
沧苏又开始跟着老道士云游四海了,变回那只燕子站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哼着歌,在冬天走去南方,在开春的时候在回来。
可是有一天,出现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女人,二话不说就凑到老道士身上,“你娘叫你娶我,你到好,跑到这个鬼地方照顾一只死鸟?”
沧苏气地啄她,什么叫死鸟?她可是老头最宝贝的鸟。
可是这次老道士却没护着她,反而是训了她,跟着那个黑漆漆的女人走了。
沧苏变回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孩,在一块雪白的梨花石上坐了几十年等着他回来。红色的衣裙破成了一条条的布片,露出了里面黑白色的衬衣,几乎盖住了石头莹白的颜色。
然后石头轻轻动了动,响起来冷漠细软的声音,她问,“还要等吗?”
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一样,沧苏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脱下红色的群,就着衬衣,光着脚往山脚走去。
她又踏上了旅途,见过了层层叠叠的青色的梯田,见过了一直在云烟飘渺的绿柳与青石巷,还见过了繁花高大的琉璃瓦红墙的皇宫,还去了找了三生。
她还在那个地方,变成了一个白裙瘦弱的女孩,坐在自己的本体上死了一样看着来许愿的男男女女。她跟沧苏说,“人间的情太深太重,我护不住,还是当一颗石头轻松的多。”
沧苏在回到原来的地方,那颗梨白的石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大坑,露出黑色的泥和来去的虫蚁和无骨的蚯蚓。
沧苏飞上坑上的树枝上,坐着看天边慢慢酝酿地乌云,闭上了眼睛。
天雷劈下来的一瞬间,她好像听到老道士喊她的声音,张开眼,就看见一个穿紫袍黑发的青年才俊朝她飞了过来。
沧苏伤心地闭上眼,啊啊啊,她想,自己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
隆隆的雷声哗哗作响,一双大手抱住她落了地,沧苏只听得见声音,却感觉不到雷劈在身上的感觉,沧苏迷迷糊糊地想,原来天雷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沧苏就这么上了天,天帝分了她一个小小的宫殿,开始任职,地上也开始有了她的庙宇。
一百年后,她从蟠桃会上回来,就看见了一个男人,他脸上还有点苍白,看着才重伤愈合的样子,一身黑白,拿着扇子,得意洋洋,“我乃是天上的紫君仙君,听闻沧苏元君自来天宫以来尚未遇到敌手,紫君不才,就想来试一试,沧苏元君,赐教。”
至今那场大战在典籍还有记载,两位天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在大殿前打了一个天翻地覆,最后就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紫君甚至还送了沧苏一只猫,叫墨墨。还是玉树的花盆里蹦出来的猫,沧苏听说她原本是条蛇。
沧苏摸着自己的猫,看天边落下的金乌,叹气,“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嘛,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