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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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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他们打了足足一年之久,而最近几天,攻势愈发强烈,通过得来的消息以及判断,他知道,今天下午,将是最后一场战斗。
只是,他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多年的伤痛,由于几天前的一场大雪,旧病复发,伤口崩裂,他却隐忍着什么也没说。
大雪如琼脂碎玉,洋洋洒洒落到他头上,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觉似的,直到似乎有人轻轻将他头上的雪拂去。
“大雪天,站在城门上做什么?”
回过头,是她数月也不曾变过的容颜。
“下午有一场仗。”
她静了一瞬:“恩。”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场。”
“我知道。”
“你知道?”他有些惊疑,“你为什么知道。”
嘴唇微微一动,她欲言又止,可终究说了出来。
“我看了你桌子上的信件。”
他愣住,继而大怒:“我不是说你不许看吗?”
“不看的话,我会知道你每天在干些什么?你只告诉我你出去打仗,却从不和我说,这场仗多凶险……”
“无论多凶险,依旧要打。”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有些恍惚,本想好的责备竟一句都说不出来。冷风呼啸,雪如碎琼,徒增凄凉。
他叹了口气:“没事的,只是几天而已,几天后,我便回来了。”
可是这句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没有丝毫的底气。
能回来吗?不能吧。
一年来,形形色色,或大或小的战争,他什么没打过,这一场仗,是敌军的最后一搏,几乎全军出动,作战人数远远高于他们的防卫士兵,这一战,九死一生。
他明白,她更明白。
身为将军,死亡,便是他最后的归宿。
“你的丝巾,我还留着。”
她沉默了半晌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恩,好。”
“我不阻你。”她握紧了那块白色丝巾,“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我永远也用不到这块丝巾。”
寂静,他手指微颤,眼中泛着一丝悲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了片刻后,他强撑出一个笑,抚了抚她的头,说的却是。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国家和你之间,我没有权利选择。
山河万里,只想同你一起,可是,他做不到。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知道此事的任何劝解都是多余的,“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此去一战,多少生还?”
“你想听实话?”
他顿住,似是在犹豫,过了很久很久,才如梦初醒般,微笑道:“一成。”
她没有哭泣,没有责怪,只是说:“恩,还有一成,总比没有好,答应我,要好好把握这一成。”停了片刻,又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把她轻搂入怀,却是一言不发,然而,这一刻,变成了永恒。
她知道,昔日,手持白色丝巾的少年,早就不存在了,这个世上,只有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只会在沙场上拼杀,她也只会在他回来后,说着无数的指责,而后又温柔地替他包扎伤口,这样的相处,平淡,却又是他们最想要的。
这场战争,该结束了吧。
下午。
敌军来势汹涌,军帐内,他眉头紧锁,披上战甲,手持长剑,这么一个铁血将军,此刻,却低下头,对着床上女子的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将军,该走了。”
“恩,知道了。”他看着那名女子,神色温柔如水,“我给她下了药,她三日后方醒,我若回不来,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终究是不放心。
直到身上溅了敌军的血,他还一直想着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一切。
“将军!我方人数劣势,敌军现已将我们包抄,我们该如何突围?”
“没有如何,死之前,多杀一点。”
“将军!我方人数已不足五百人,根本无法突围!援军才刚刚得到消息,现在无法赶来,将军先出去,我们殿后。”
他们此时被团团围住,敌方人数呈压倒性优势,不断突击着他们的防守阵型,他知道,这一场仗,他终究是输了。
最遗憾的,不是战败啊,不是死亡啊。因为他没回去,没把答应的事情做到,所以,这才是最遗憾的。
他笑了笑,抹去脸上的血渍:“来这里,我就从来没想过活着回去,最后一场厮杀,我们足以把敌军的进攻趋势打乱,若此时退缩,城门便不保,所以。”
他吐出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字:“杀。”
他提着剑,一路砍杀着地方冲上前的士兵,周围的友军已逐渐减少,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他的亲信想保护他离开,他拒绝了。
“若我走了,这城池谁来守,援军谁来等?”
他倔强着不肯离开,用生命来减少地方的士兵数目,终于,一把冷锋穿过他的腹部,一片冰凉,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血洒天空,汇成一张血色图案。
又是几把长矛刺入他的胸口,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手中的剑,再也举不起来。
意识逐渐模糊,一种困乏感涌上心头,他有些想睡觉,睡着了,就没那么多战争了。
然而,就在闭眼前的一瞬间,他怔住了。
隐隐约约,犹如飘渺虚幻,远处走来一个少女,面容清秀,带着一丝倔强,身姿清雅,很可爱,也总是让人哭笑不得,那是让他此生唯一动情的女子,那个爱打他骂他,却始终牵挂着他的女子。
他笑了笑,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了手。
这一战,天崩地裂,烽火连天,传出的消息实在太多太多,而最多的消息就是,他们的大将军,战死了。
百姓陷入了惶恐,他们害怕城池沦陷,援军随到,却是稀稀疏疏,连带头的都没有,因此已经没有了领军的人,现在,士兵只是一盘散沙。
可是,出乎意料,三天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接替了大将军的位置,没有人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站出来的时候,头上系着一块白色丝巾,面色无悲无喜,只剩坚定。
那个人说:“我是你们将军的妻子,现在,有我来率军作战,谁有问题?”
无人敢反驳,就算她是个女子,可现在,她是领军的最后一个选择。
那块白色丝巾,紧紧系在她的头上,如丧服般凄凉,她从不曾摘下来过。
她变成了以前的他,在沙场上指挥作战,有时候也在想,他为什么食言,为什么没有回来,他这个人,其实从没有说过什么真话,唯一真正说对的,大概只是那一句。
“是啊,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呢,到那时就麻烦你为我穿孝衣送行了。”
战士的死亡,是没有葬礼的,连祭奠都没有。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好像这世界上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一年后,城池终于是失陷了。
敌方清理战场时,竟在地上找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尸体已冷,早就死去多时了,她的身上没有财宝,没有任何东西,可是手一直紧紧握着。
敌方将领以为这是什么情报,撬开了她的手。
得到的,只有一块白色丝巾。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