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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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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渝与梁、夏两国结盟通商,大渝国就热闹了起来。从渝至梁再至夏,一路过去,连带着许多在从前战火中苟延残喘的小国,让整个在战争中风雨飘摇沧洲都变得繁荣热闹。春夏秋冬几轮过去渝国锦城再也不见十几年前那般萧条。当政的羽帝仁和亲厚,百姓安居乐业,人们映着对战火恐惧的泪水渐渐干涸,充满了生存的希望。
渝国的人们都知道,锦城外不远处的苔山上有座将军冢,是尘华将军的。当年尘华将军跟着羽帝出生入死的时候,将军一把飞霜剑使得出神入化,立下赫赫战功,银鞍白马,铁剑黑袍,取敌将首级而衣不沾血。世人感尘华将军英武,称“战神”!至今,民坊间,茶楼中,说书人的故事里少不了尘华将军,今天是“尘华将军头顶亮银盔、身披亮银甲、外罩素战袍、□□青螭马,那是威风凛凛!”,明天是“尘华将军那飞霜剑出鞘“锃”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只见那敌将便已人头落地!吓得敌军副将是落荒而逃!”等等这样的段子是怎么都讲不烂,听了好几遍的一群男女老少还是跟第一次听一样还是热血沸腾,连连叫好!可惜天妒英才,羽帝登基不久,尘华将军就病逝了,神官说,将军英武震撼上天。天神召唤其飞升,位列仙班做了武神。羽帝便为将军建里庙宇于锦城外不远处的苔山上,塑神像,供香火。每年的武试前后,都有人上山祭拜,将军庙香火不断。
可民间不知从何时开始传闻尘华将军在山上留了武功秘籍和宝物给有缘人。便引得各路人士纷纷来山里寻,隔段时间就会有人上山,各显神通,使劲浑身解数的前前后后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之后都搞得灰鼻子土脸的恹恹而归。山下还有一座茅屋,要离开的人不甘心总是要敲敲门问一问,这宝物到底在哪啊?茅屋里的老人被这样一个个的问也不嫌烦,回回都摸两把胡子,笑笑,作高深的模样说:“我当年亲眼见尘华将军上此山存宝,肯定就在这山上,说是留给有缘人,自是有缘人才找的到。”说完又笑笑摸几把胡子。各路人士一个个被弄得云里雾里的。
江湖上甚至出现了“谁找到了尘华将军的宝物,得黄金千两”的悬赏,每天上苔山上的人就更多了。人少的时候还好,人一多,山里就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只凶恶白虎。这白虎也有意思的很,出来就吼两声吓吓人,追着上山的人满山的跑,边跑还张着血盆大口。前面跑,后面追,那穷追不舍的劲,吓的几个大汉子几乎泪奔。
可是一旦跑出了山,白虎就不追了,将将停在古木将尽的地方,看着一群人屁滚尿流的跑远。人们说那是苔山的山神,为护着尘华将军的宝物,人们便对白虎的敬仰度蹭蹭的往上涨。
连绵微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味,带着些入秋的凉意。雨水将苔山上的古木绿叶洗涤的发亮,林中偶有虫鸟微鸣,除此,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无比的宁静。
马车的轱辘声从锦城的方向由远及近,马铃清脆作响。
到了山下,一个小厮从车辕上跳下来,撑起把油纸伞,扶了马车上的人下来。那人披着厚重的袍子,领间上好的白狐毛,怕冷似的裹在身上。那人站定,道:“就到这里吧,我自己上去。”声音温润,却又带着病气。
小厮不放心,好像要说什么,刚要开口双眼便对上了那双银色的眼眸,只得将口中的话有生生咽了回去。“是。”小厮躬身道。
小雨连绵如幕,苔山上许多的参天的合抱粗的树木,冠冠相接。下着这样连绵的雨,林子里的地面几乎还是干的。雨声绵密的落在头顶的树冠上,遥远的仿佛来自天边。
那人缓步上山,最后停在了一颗平淡无奇的树旁,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轻拍树干,柔声道:“尘华,我来看你了,最近可还好?”说着边无声的淡淡的笑。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但有极淡,被浸没在那遥远的雨声里,好像不曾存在。
此时时间尚早,上山祭拜寻宝的人还没有来,不然听到肯定要气死,“为什么尘华将军是棵树啊喂!”
那人扶着树干慢慢坐下,擦了擦头上的汗,长呼了一口气。静了好一会,那人仰头,靠在树上,看着树叶间露出的点点碎光,眼底带着笑意,平淡出声:
“尘华,我跟你说。云飞大哥游历回来了。带回来了许多稀罕玩意儿,前几日入宫,给我见了甚是有意思,好玩的紧,下次带过来让你看看。还带回来以为漂亮嫂嫂,做饭也好吃的很!”
“虎子最近的个头窜得快,再过一段时间个头都要超过我了……”
“小扣子来信说他到北方了,哪里好像不像这里暖和,每天都会下雪,就像临城一样。”
他顿了一下,说:
“以父亲他去了,你放心,他走的很安详,还念叨你,说是如果你回来了就去看看他。事情我都已安排妥当。”
……
他就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了很久,都是在说别人的事,一句都没有提到自己,更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头顶的绵绵的雨声陪着他。他说话的时候,话音里带着笑意,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悲伤和苍凉,银瞳映着树叶间漏下的点点的光。任凭树叶间漏下的细碎的雨水打在脸上。他说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的轻轻的咳。
他就这样不知说了多久,从山下走来一个老人。
“你来了。”老人笑着开口道,“阿青”老人唤他。
“师父。”羽青答应了一声,起身,远远的行礼。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坐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羽青乖乖的坐了回去,“是。”
待老人走近了些,羽青冲着老人笑,羽青笑起来很好看、干净,暖的如春风拂面。
“今儿也不是十五,怎么到这儿来了?”老人边坐下,边问。
“今日得空,想来看看他。”羽青答,回抬头,看看背后的树。
“事情都办完了?”
“都办妥了,师父放心。”羽青看向师父,认真道。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不过你也别光想着别人,多想想你自己。最近身体怎么样,给你的药按时吃了么?”老人担心的看他。
“都按时吃了,一顿都没落下。”羽青笑,“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会照顾自己的,再说还有师兄盯着呢,不吃的话他又要唠叨。”
“我怕你师兄被你派去了邢城,看不住你。”老人吹胡子。
羽青看见老人的胡子,想起什么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清了清嗓子,虚摸着自己刮得干净的胡子,学着老人的语气:“咳咳,说是留给有缘人,自是有缘人才找的到。哈哈哈!”
老人看见顿时炸了毛:“让你学!就你学的像!”说着只用手指戳羽青的头,羽青被戳的东倒西歪的还在笑。
“不是,师父。你这故弄玄虚的样子真的太有意思了,我都快以为是真的了!”羽青忍笑,道。
“不就是图个热闹嘛,尘华也爱热闹,每天看着这些人上蹿下跳的多有意思了。再说了,你不也是说什么,尘华上天了,还做了武神!人家要是知道了真相,不也是要恼你的。”老人不忿。
“好了好了师父,是羽青的错,您别生气,是我的不是。”羽青忍笑,去哄老人。
师徒二人就在那聊了很久,老人的眼底满是笑意。好久都没有见到羽青这么精神过了。
宫里他也常常偷偷地去,看他成日里拿药当水喝,没天没夜的批折子。批完了折子晚上头疼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又爬起来。总是见他批着折子,突然伏在案上压着声音不住的咳,也不叫人。自己在暗处急得跳脚,却又不敢现身。只能隔段时间就配些方子,送些药去。如今看着精神了许多,应该是好些了。
雨小了些,剩下了淡淡清新的泥土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又聊了一会儿,老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洛两颊渐渐泛起潮红,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深提上一口气,趁自己说话的时候又偷偷的压抑着喘,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脸上强扯着笑。
唉,真是和原来一样,什么事都爱自己强撑着。
“行了别装了,都看出来了,没别忍着了。”老人不在与他嬉笑,皱着眉头看向远方。
“您看出来了。”羽青苦笑。
“可不嘛,就你这个样子,能骗得住谁啊?”老人瞪他。
“我错了,师父。您别生气……咳,别……咳咳。”羽青话没说完就痛苦的低下头。
“行了行了,我不生气,不生气了!”老人轻拍着羽青的背,满是心疼,“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好一会儿,羽青刚能说话就安慰老人说:“好多了,师父,过一会儿就好了,您别担心。”
老人瞥他一眼,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师父……”
“给我!墨迹什么!”老人恼火,没好气道。
羽青才慢慢的把手伸出去。老人切上羽青的脉,探清楚后,老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手缩进袖子里紧紧的攥起来,有些发抖。老人起身,背对着羽青,一声不吭。
本以为是好些了,没想到却是这样!当时的伤竟恶化成了这样!
羽青见状有些慌,忙挣扎着站起来,去拉老人的手:“师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是清楚的……”
“你清楚个屁!”老人回头怒喝。
羽青被吓得一愣,什么话都说不出,低头敛目,不敢看他,手里绞着衣角。跟小时候一样,每次惹了师父生气,师父吼他,也是这样低着头不敢说话,手里死死地绞着衣服。
两人就这样静了好一会儿,老人看着远方,羽青低着头站在后面。直到羽青又忍不住痛苦的咳了两声,老人才不忍心的开口。
“行了,回吧!别给这儿杵着了!”老人转身道,“回去歇着吧!”
羽青小心的抬头看着老人,“师父您说过不生气了。”
“我也不想生气,你别气我啊。天凉,早些回去吧。”老人无奈。
“是。那师父我走了,改日再来。”羽青对老人说,后拍了拍旁边的树,“尘华,我走了。”
老人“嗯”了一声,不耐的冲羽青摆手。
羽青转过身,挪了几步,很慢,好像在犹豫什么。
“想问就问吧。”老人见状出声叫住他。
“皇兄他……可还好?”羽青又被师父说中了心事,有些心虚,想问又不敢问。
“好,当然好了!好的没心没肺的,我可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去看看吧。”
“不了,”羽青摇头,复低头,看不清表情,“我没脸见他,即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师父我走了。”羽青对着老人笑,笑得苍白,比哭还难看。
“去吧去吧。”老人摆手。
老人看着目光尽头渐渐消失的人,手轻轻的抚上树干,“尘华,你可要快些,他可等不了你那么久了……”声音淡淡的,浸着惋惜,在天地间散开。
好像雨下的大了些。
苔山脚下
小厮举着把伞,前倾着身子,把脖子伸的老长,神情焦虑,死死地盯着上山的路。
看到羽青出来了,赶紧跑过去,忙把伞伸到羽青的头上。“陛下!”小厮唤他。
羽青低着头,还打着哆嗦,像丢了魂一样,旁边站了人都不知道。
“陛下!”见他没反应,忙上去扶住羽青的手,心里一惊——冰冷了可怕!
羽青被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恍惚一下看清楚来人才松一口气。“是阿福啊,辛苦你等我这么久。我是不是又未听见你唤我?”
阿福慌忙道:“奴才不辛苦!陛下,咱们快些回去吧!”说着便护着羽青往马车上走,像哄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孩子。“都说了今儿天气不好,您偏不听,非要今天来。”
羽青道:“就是今天特别想来看看,怕以后的机会就少了。”
阿福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忙低下头,道:“咱们快回去吧。”
“嗯。”羽青轻声答应。
阿福扶了羽青上车,自己坐在了马车的前辕上,快速的用袖子抹了两把眼泪。
“驾。”
马车渐渐驶离了苔山,马玲声也渐渐消失。苔山上绿叶青葱,幽深静谧,雨声的滴滴答答的落下,再未曾听见虫鸟之声。
雨,下的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