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桃花不肯落》九洲清欢

28、误入一寸金

　　可不能坐以待毙！

　　千结一鼓作气又胡乱走了一通，终于……她彻底迷失。

　　眼见天色已暮，十重天被抹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蜜糖。

　　千结眯了眯眼，望着天空那飘着的几朵好看的云朵，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

　　她仰着头后退了两步，眼睛还舍不得从云朵身上移开，只用手摸索，摸到身后的圆柱，用手探了探栏杆的位置，便轻盈地坐在栏杆之上。

　　千结将头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间只觉倦意袭来，她忽然一个激灵，心道：“咦，神君不是说仙族不用睡觉的吗？”

　　哦，是了，大概是她仙力过于卑微，因而还是需要睡眠的……千结忽然沮丧。

　　本来只知杕椤宫极大，可不知竟如此之大！走了这么许久，眼前的事物都不带重复的！宫内的植物千奇百怪，她统统认不出来，看来看去，倒是没见着一株她唯一认得的桃树。

　　千结着实疲累，晃荡着双脚，久久发愣。

　　再找不到寝殿，干脆随便找个屋子进了得了……

　　好，就这么定了。

　　走啊！

　　罢了，再坐会儿……

　　话说早上桃林涌出的七彩祥云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千结回忆那唯美的画面，其实若不是神君把她带走，她定然是要在桃林里多玩耍片刻，毕竟彩云在侧，随时可以抓一把尝尝味道……

　　说起来……她回忆起栾华神君今晨看着自己的手心发愣的模样，不由地抬起左手，在空中比划，左看看，右看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觉那么难看啊！

　　难道其实这样的手才是难看的手吗？不该啊，这手白白嫩嫩，不说好看，也称不上是丑吧！

　　咦？这是什么？

　　千结将左手掌心靠近自己的脸，微微眯起了眼，这不是是桃花吗！

　　她的掌心竟然有一粒桃花般的红点！

　　千结心中啧啧称奇，桃树幻化而成的仙子还会有这样的标记吗？

　　神君白日里往她脑子里灌输了不少知识，可他并没有提过这一特性呀！

　　她倒也没嫌弃手上多了这么一个点，只是她还是桃树时身上可不止这一朵桃花，怎么化形之后……她将袖子撸起，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又默默把腿抬起，将衣裙稍稍往上拉了拉，只露出脚踝来，细白的脚踝上没半点瑕疵，咦，这倒怪了……若是自己身上的一朵桃花化作手心一点，那其他桃花却不知跑哪去了！

　　哎，杕椤宫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下连个问路的也没有，再这么坐下去，天都要黑了……

　　明明心下催着自己动弹几分，千结却实在不想牵动四肢，望着天上云彩飘过，她脑袋一仰，从圆圆的柱子上猛地一倾，整个人直直向后栽倒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千结一把抱住柱子，这才堪堪坐稳，没和那地板磕上。

　　她后仰着头，眼睫扑闪，自己身后不就正是个大殿吗！？

　　左右也是找不到寝殿，这么走下去最终也是随意找了个地方就住进去，还不如直接在这里呆着。

　　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千结心下夸赞着自己，腰上用力，直起身子来，她跳下栏杆，优哉游哉地踱了几步，站在那大殿门口，仰头看着大门，道：“啧啧，这大殿真是够气派的！看这大门都比我那寝殿大了不少！”

　　她往后迈了一步，斜了斜身子，放眼瞧远方那最高的主殿，再看回来，心下却道：“这大殿貌似比主殿还要大上几分，倒不知这儿会不会才是真正的主殿……”

　　她正了正身子，抬手要推那门，哪料甫一触到殿门，那门上就似有波光卷起，“咔”地一声，门缝张开，那沉重的大门自行缓缓开启。

　　千结的手还僵在空中，隐约似有细风从她指尖滑过，那细风有了透明的颜色，淡金色的气体在空中盘旋、汇聚，最终组成三个大字——一寸金。

　　千结抬首看着那三个大字，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不知所谓何意。

　　大字消散，幻化成无数金色光点，窜进大殿，停在一个又一个的灯盏上，瞬间将殿内照得晃亮。

　　千结这才闻到扑鼻而来的墨香。她闪了闪眼睫，呆住了……

　　大殿确实极大，四壁嵌着一排又一排的木板，将原本平整的墙壁隔成一列又一列，直直延伸到极高的大殿顶上，除此之外，殿内一点都不空旷，数列书架整齐排列，千结张着惊叹的嘴，由上及下，由远及近，入眼的书籍密密麻麻！

　　这该有多少书啊！千结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愣愣地走进大殿，在门口空旷处仰着头原地转了一圈。

　　甲骨、石碑、青铜、帛书、竹简、牛皮、纸质书籍……种类繁多，各式各样，布满整个大殿，除了这可供出入的殿门，再无其他东西。

　　千结往里走了走，将头抬得老高，近前的书籍倒是能抬手取到，可顶上的书她站在平地连瞧着书皮都瞧不真切，又该如何拿到手……

　　哦，是了，在十重天，谁不会飞天之法？

　　她稍加思量，敛了敛神色，认真一跃……跳得并不高。

　　罢了，她是那个例外……

　　大概神君不曾料到会有不会飞行的家伙来到这里吧。千结颇有些欲哭无泪。

　　或许，会有梯子？

　　千结少见地勤快地在大殿内搜罗了一番，最终垂头丧气，自然是一无所获。

　　还是先从近前的开始看吧。

　　她走到最靠门口的那一排书架边，一手叉着腰仔细看了两眼，一本名为《人间食记》的书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打定主意，她抬手朝那本书而去，哪料手还未触及书面，那书便悠悠飞了出来，准确无误地停在她的手上。

　　难道……千结顿时起了兴致，她紧紧盯着上方一本她够不着的书籍，伸出手招了招，果不其然！那书在书架上轻轻一抖，就这样飞了出来，再次稳稳地落在她的掌心。

　　“难道我竟还有这隔空取物之能？”千结着实欣喜了一番。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她兴高采烈地用这个办法从顶上拿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在自己身侧摞起，足足有半个人那样高。

　　千结忽然转念一想，或许这能力是这殿内早早便设下的术法，她其实什么都不会才是？

　　抱着一丝忐忑，她斜眼看向门外的一片落叶，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将手抬起……

　　她听到一阵沙沙的响动，是清风将那落叶卷起，带着飞了一阵，又弃开。

　　好吧，真是如此。

　　意识到这残酷的事实，千结不再和高处的书来劲儿，她寻了个地坐下，轻轻叹了口气，抽出书摞最底下的那本《人间食记》，埋头陷了进去……

　　无意识之间，大殿的大门默默合起，将殿外的响动一并隔绝，千结阅过的书籍放在一边便自行飞回书架，此时堆在她身边的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一摞书籍，她早已在这书海沉沦，丝毫没意识到时间流逝。

　　此时她若再回味进殿前看到的那三个大字，定然恍然大悟——一寸光阴一寸金，一旦在这充满书的大殿中沉沦，不知时间飞逝，自然不知会丢掉多少寸金！

　　只是，这金，丢得值得！

　　灯盏上的金光似流火一般，时而在殿中飞窜着互换位置，千结浑然不觉，不知疲累，不觉厌烦。

　　能这样填充自己的脑袋她是十分欣喜的，她一本接着一本，起初要看完一本还有些费时，渐渐地，一本阅过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千结完全浸淫在书籍之中，殿外或刮风或下雨，那或大或小的响动被殿门阻隔，一丝没漏进殿中。她持续徜徉，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结终于放下最后一本书，那竹简离手，悠然飘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她起身，这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展筋骨。

　　也不知神君回来了没有。千结想着，拉开殿门。

　　殿外阳光正殷，些许刺眼的光芒扎进她的眼睛。她不禁眯起眼来，自己竟然一看就是一整夜！这不，天都亮了！

　　“嘶——”一股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这里……原先就是长这样的吗？千结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这、这、这！

　　千结惊叹一声，呼出一团白雾。

　　眼前这满目银霜，可不正是书上所描绘的雪景吗！？

　　那落雪如银花，千结看着枝头银花满缀，天空细雪成舞，心中好不荡漾！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欲图接住那点点雪花。

　　她道：“刚进一寸金时还是春日，怎的一出来便成冬日了？”

　　难道她竟是不知不觉间在殿里呆了数月么？在一寸金内她也曾小憩几回，还以为一夜漫长，原来是不知不觉间过了数月。

　　一丝寒意袭来，千结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试图让自己温暖一些，然而她失败了。无奈之下只能紧紧抱着自己，不住摩擦手臂。

　　她轻跳两下，试图靠这动作减轻寒冷的感觉，发间的雪粒脱落，她瑟瑟发抖，瞥见门边的角落似乎放着一团物件。

　　千结蹲了过去，伸手拍了拍，物件上的积雪落下，赫然是一件保暖的披风！

　　她拾了起来，用力抖了抖，披风上尚未落下的积雪尽数滑落，再一细看，这是一件极淡的蓝色披风，披风的下摆绣着几片翩飞的花瓣。帽子边缘雪白的绒毛上还沾着几粒不能轻易抖落的雪花，她伸手拍了拍，只觉手中柔软，那绒毛手感着实好极了。

　　披风的款式简洁，千结十分喜欢，也不去深究这件披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觉得是为自己量身定做似的，她披上那披风，顿时便暖了许多。

　　接下来去哪儿呢？千结思量，脚上却已经动了起来。

　　几朵晶莹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眼睫之上，她不甚在意，只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也不知那一寸金里的书她记了多少，如今的千结，气度自华，再不像刚刚化形时的她。现下的她，每走一步都像在划破虚空，绝伦如斯，步步生莲……

　　若只看那背影，但凡见过数万年前那女子半丝风采的人都会在她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走了不知多久，千结站定，她抬首，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杕椤宫的大门！

　　“千万别出杕椤宫。”栾华神君的话在耳边响起，千结着实犹豫了。

　　其实，只是出门走走，并不会怎样的吧，她虽是刚刚化形，神君也不必把自己当金丝雀般护着呀！十重天乃神祇居所，有谁会在这十重天猖狂冒犯？十重天若还会有危险的话，那六界也绝不会有哪里是安全的。

　　左右在杕椤宫内也不过是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罢了，也许再这么瞎走，还真会走回神君为自己安排的住处，可她想起桌上那壶清水，便不知要回去做什么。

　　或许可以回去修习仙法？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不少仙道心法，或许可行。

　　她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还是出去看看吧……

　　这么想着，她不再犹豫，寸步不停地踏出了宫门。

　　走出几步，她回头望了望，那三个大大的“杕椤宫”上积着雪，看着倒是柔和了几分。

　　千结深吸一口气，杕椤宫外视野十分开阔，原先绿油油的树木如今光秃秃的，纷纷换了模样。银白色的雪洒在枝干之上，倒像是开满了莹白的花朵，娇艳可人。千结心中有趣得紧，回想自己真身，若自己还是一棵桃树也一定和它们一样吧！

　　宫外似乎比宫内要冷上几分，千结踩着雪，只觉脚下软绵绵的，她不禁抬脚，轻轻踢起一团雪堆，雪花在低空中唰地散开，复又落下，重新融进地上的银白之中。她不禁“噗嗤”一笑。

　　真是好看，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