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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真朋友,假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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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说完这段往事,大家的表情都变得柔和。柳余恨虽然无法做出表情,但他渐渐停下了咳嗽。
孟小韶道:“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事。”
陆小凤道:“你想到了什么?”
孟小韶道:“我想到了一位醉酒的父亲,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一个会往别人开裆裤里塞蚯蚓的朋友。”
萧秋雨道:“还有一壶上好的波斯葡萄酒。”
孟小韶长叹一口气,“我总算知道花满楼为什么令人喜欢了。他虽然看不见,拥有的却比任何人都多,这样的人就像一块种满鲜花的花田,内心富足,永远不会凋谢。”
上官小花冷冷道:“若是我此刻弄瞎你的双眼,再给你十个爹和数不尽的财宝,送上十个美女让你儿孙满堂,你的心里也未必肯种满鲜花。”
孟小韶怔了怔,苦笑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小孩子也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陆小凤微笑道:“看来不仅上了年纪的人惹不得,小孩子更是惹不起的。”
上官小花道:“但是你现在已经惹了我。你就要为我办事。”
陆小凤笑道:“看来我如今也和他们三位一样,被你雇佣了。”
上官小花道:“你不一样。你的价格比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都贵。”
陆小凤道:“我不过从你手里收了一根糖葫芦。难道他们三人一共收了你三个臭屁?”
上官小花道:“他们三人每人收了我一颗糖葫芦,而你收了我一串。”
陆小凤立刻看了眼手里的糖葫芦,不多不少,正好五颗,糖葫芦上的糖稀已经开始往下流,露出里面灿金的物体。
“原来是金豆。”陆小凤将糖葫芦颠了颠,金是赤金,却是内里空心的。“这样的金豆子甚至抵不上我压在馄饨摊上的那五十两银子。你却用三颗雇佣了他们三人。”
孟小韶道:“ “玉面郎君”柳余恨,“断肠剑客”萧秋雨,“千里独行”独孤方。这三人,每一个人都是名震一方的独行侠,据说五年前他们的报价就已经超过一千两黄金。”
上官小花的脸上露出羞愤的表情:“我知道他们很厉害,我也知道陆小凤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厉害,但我只有这么多钱。有人告诉我只要这些钱就足以请动他们三人,而他们三人一定能请动陆小凤。”
陆小凤心中一动,道:“那个人是谁?”
上官小花道:“我不知道,那个人坐在马车里,是她给了我这几颗金豆。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声音很好听。”
“你甚至连那个人的模样都没见着,就轻易相信她的话,若是她骗你,或者想要利用你来找到我呢?”陆小凤忍不住道。他本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许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孩子长着一张和花满楼一模一样的脸,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法不多说两句。
上官小花咬牙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甚至不知道这三个是不是人,我只知道我必须找到你,因为我要的东西只有你有。”
陆小凤奇道:“难道你要的是我这两条眉毛?”
上官小花道:“听说这世上有种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一个人哪怕被岭南的五毒虫咬伤,只要吃下这种花,也能立刻活过来。”
陆小凤道:“看来这也是那个人告诉你的。那她一定也告诉过你,其实这三人本已是死人,他们能活过来多半也是吃了那种花的缘故。杀他们的人,是青衣楼的首领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姓上官。她已经死了,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上官小花冷冷道:“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陆小凤动容道:“你不是为了救她?你和百年前倾覆的金鹏国没有关系?”
上官小花道:“姓上官就一定要和什么大鹏国有关系吗?那你姓陆,是不是从来不会倒霉?”
《左传》有云: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此数者累谓六顺也。自古六是个好数字。只可惜陆小凤这个人似乎从来和顺这个字沾不上边。
陆小凤两只手指捏着糖葫芦的签,粘腻的糖稀流到他的手上,他不敢丢,只能苦笑道:“只可惜我虽想赚这份赏金,却实在做不到。我之前是有一朵红色的小花,但我的脑子不太好使,自己撞在了山壁上晕了过去。当时花就在我面前,他们三人也在我面前。”
萧秋雨道:“真正的永生花我们从未见过,那朵红色小花也不在我们手上。”
孟小韶道:“你们借永生花之力复活,却没见过永生花?”
独孤方道:“你见过死人能睁眼的吗?”
死人当然不能睁眼,能睁眼的自然是活人,既是死而复活,人活过来的时候必然已经和永生花融为一体,他们只见过红色的血,却没见过血色的花。
陆小凤道:“有一点我倒是可以肯定,大智大通这个乌龟王八蛋虽然混账,却有一个好处,但凡他讲出的话,都不可能是假话。”
孟小韶道:“那么你手中那朵永生花究竟去了哪里?”
独孤方道:“当时柳余恨去找马车,我和萧秋雨将你捆牢,等在原地。突然有蒙面人夺走了那朵花。
陆小凤道:“能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夺走一样东西,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多。”
萧秋雨笑道:“却也不少。江湖中不乏后起之秀,而我们却已年老。更何况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带走你,而非那朵花,又何必浪费力气去追查花的下落。”
上官小花道:“你们这群蠢货!花没了,还要人有什么用!”若是花满楼的眼睛能看见,他也一定要惊讶,这世上居然有小孩子能够做出这样一副凶狠的表情,好像深山里饥饿的豺狼骤然失去了到嘴边的羔羊。
萧秋雨依旧笑嘻嘻道:“任务已经完成,赏金也收到了,我们三人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话,三人已经迅速从茫茫白雾中消失。
上官小花苍白的手死死捏着黑色衣角,眼里写满了失望。
陆小凤叹了口气。
上官小花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要走了?糖葫芦还我,你可以滚了。”
陆小凤迅速将糖葫芦抛了出去,顺带擦了擦手。粘腻的糖稀流到手上的感觉并不好,比窜稀拉在手上更不好。
孟小韶笑道:“看来现在你只能跟我走了。”
陆小凤道:“看起来是这样。”
两人没有施展轻功,陆小凤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糖葫芦又不是真正的糖葫芦,此时他已经饿得两眼发晕全身无力,比困在幽灵山庄吃三鲜鸭子时还要严重。
这样一个人已经做不成凤凰了,此时的他只是一只快要饿死的小鸡。
孟小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你可以吃这个。”
油纸包里是桂花糖。陆小凤一下便闻到桂花的香味。
陆小凤笑道:“花满楼的小楼向西一百米有一家糕饼铺叫林檎斋,那里的桂花糖做的很好。”
孟小韶笑道:“想必你已吃过。”
陆小凤道:“我不喜欢甜食,但花满楼喜欢。这样一个嗜甜之人,就算现在不瞎,早晚也会瞎的。”
花满楼喜欢的,陆小凤也一定喜欢。就像陆小凤喜欢喝酒,花满楼就陪他喝酒,花满楼喜欢甜食,陆小凤便陪他吃甜食。
孟小韶道:“那你尝一尝这个桂花糖,是不是和林檎斋的一样。”
陆小凤毫不犹豫地捏起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
孟小韶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宛若一口古井,深不见底。陆小凤盯着他的眼睛,嚼着口里的糖,渐渐变了脸色。
糖是上好的黄糖,桂花是十两银子一钱的金桂。陆小凤本以为自己会再一次晕厥,但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有些兴奋。
“看来我必须和你走了。”陆小凤道。孟小韶手中的桂花糖的确是来自林檎斋,这里离花满楼的小楼已有十天十夜的距离,林檎斋全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或许这个陌生少年真的知道花满楼的下落。
两人一边吃着糖,一边迈着步子。
突然,陆小凤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的啜泣声。陆小凤的脚仿佛被这哭声绊住了脚,挪不动了。
孟小韶跟着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想回去?你明明知道这个小孩子并不简单。”
陆小凤道:“但他终究是个小孩子。”
孟小韶道:“你这个人虽厉害,但毛病不少,弱点也不少。一个浑身是弱点的人在江湖中总是活不太长。你不改?”
陆小凤笑道:“改不了。”
若是看见美酒忍住不喝,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和爱哭的小孩子转头就走,陆小凤就不是陆小凤了。
他们又回到了馄饨摊。
上官小花站在马车旁,冷冷道:“你回头做什么?”月光下,他脸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陆小凤摸摸鼻子:“如果你愿意如实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考虑帮你的忙。”
上官小花冷笑道:“你连花都没有了,还怎么帮我的忙!”
陆小凤道:“虽然花没了,但种花的人也许还在。”
上官小花瞪大眼睛:“你认识种花的匠人?”
陆小凤道:“那是个医痴,我这次出门本就是为了寻找他。”
孟小韶笑道:“之前你说是为了寻花满楼的下落。”
陆小凤笑道:“花满楼突然和我绝交,我震惊之余还有些后怕,因为不告而别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刚才听萧秋雨说花家败落了,我的心倒是放下许多。”
孟小韶笑道:“花家败落难道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笑道:“不是好事,但总算找到了他躲着我的理由。而且我相信,即便花家一文钱都不剩了,花满楼也绝不会难过。”
孟小韶道:“但他却借这个理由躲着你。我现在又有些怀疑。”
陆小凤道:“怀疑什么?”
孟小韶唇角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怀疑你和花满楼究竟是不是朋友。一个朋友如果只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不告而别,说明他其实并不信任你。”
陆小凤难得沉默了片刻:“也许他只是不想牵连到我,不想我因为他而出事……”
他很快又陷入了沉默。这张嘴不仅生得好看,说出的话也是妙语连珠,很得女孩子的喜欢,也让讨厌他的人更加讨厌他。可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小韶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陆小凤的确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本可以和花满楼在朱停家喝酒,可却因为玉惊飞和永生花的事中断了这次计划。早在朱停来信那日,花满楼便开始做出行的准备,显然对这次出行充满兴致,但即便如此,面对陆小凤突如其来的告辞,他也没表现出任何不满。
陆小凤陡然想起,那日花满楼曾说想与他一块去找玉惊飞。
陆小凤拒绝了。
他忍不住苦笑。当时的花满楼,是否和此时的他一样,心中浮起一丝被背弃的失望和愤怒?
“我在想,”陆小凤道,“一定要尽快解决眼下的麻烦,找到花满楼。”
“找到他,然后呢?”
陆小凤发现,孟小韶仿佛对他和花满楼之间的事格外感兴趣。但此时他没心思细究。他满脑袋想到的都是找到花满楼后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找到他,和他道歉。”陆小凤苦笑,“我的确不该拒绝他的要求。”
孟小韶道:“什么要求?”
陆小凤道:“他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明明是个瞎子,好奇心却不小。”
孟小韶微笑道:“你准备成全他的好奇心?”
陆小凤点头道:“一个人好奇心重,总是活不长的,因为猫有九条命,依旧会被害死,而人只有一条命。但我突然发现,与其让某些人因为好奇而死在我前头,还不如和他一起。”
孟小韶笑道:“你加上他也不过两条命而已。算上你的两撇胡子,也不过三条命,该死还是会死。”
陆小凤笑道:“但有我在,至少他不会死在我前面。”
上官小花已经上了马车,显然他对两人的对话感到厌烦,对他们所说的什么楼更不感兴趣。
陆小凤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马车里传来上官小花冰冷的声音:“等到了地方,你的问题就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