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花（陆花）》胖杆菌

11、生死有命

　　柳余恨仅剩的独眼居然有些湿润，他抽动残缺的嘴角，用沙哑的声音道：“你竟然还认得我。”

　　美男子垂眸道：“哪怕你只剩下一条腿，我也能认出你。我的朋友，这一路你一定很辛苦。”

　　如果在一年前有人问陆小凤第一眼见到这个所谓的“玉面郎君”时是什么感觉，陆小凤一定会回答，这是他见过最丑的人，也是他见过最丑的敌人。若只看外表，他甚至算不上一个人，更像一个说着人话的怪物。

　　然而，此时此刻，陆小凤却觉得这个人的气度风华足以让人忘记他的外貌。试想，一个人为了救活朋友愿意牺牲自己的身体，摧毁自己原本英俊的容貌，度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十年，难道不值得让人敬佩吗？

　　柳余恨将固定在手臂上的铁钩递出去，在那漆黑的铁钩上悬挂着一根红绳，绳子上系着一块泛着青绿光泽的石头。“你的东西，终于有机会还给你。”

　　美男子还未伸出手，孟小韶突然失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大孔雀明王宫近南！”

　　陆小凤亦大吃一惊。大孔雀明王是天山魔教右护法，但已经于十年前死去。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竟然是大孔雀明王？

　　“大孔雀明王死于十年前天山魔教和月氏国的一场夺宝之战，当时江湖中流传着一张藏宝图，传说被月氏灭国的伽蓝国曾在天山某处山麓埋葬了一批宝藏，这批宝藏价值之大，足以使他们的后人招兵买马重新复国。”孟小韶道，“那张藏宝图一直藏在伽蓝国后人的手中。据说当年大孔雀明王伪装成一个普通商人，与伽蓝国后人相识，盗取了藏宝图，这件事又被月氏国知晓。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大孔雀明王即将找到宝藏之际，月氏国一举进攻天山魔教，两军势均力敌，几乎全军覆没，大孔雀明王也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从此藏宝图和宝藏也随着他的去世杳无音讯了。”

　　陆小凤虽然被人称为陆小鸡，陆三蛋，但他并不是只鸟，也不是个蠢蛋。他看向柳余恨三人的表情逐渐改变了。“你们是月氏国人，复活宫近南只是为了问出伽蓝国的藏宝位置？”

　　萧秋雨嗤笑道：“陆小凤，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若我们真是月氏国人，大孔雀明王何等人物，即使十年后我们复活了他，十年前他不肯说的，十年后难道就肯说了？”

　　这个青砖败瓦的破败寺庙正迎来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他们面前的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篝火上的烤鸟已经变成了焦炭。此刻萧秋雨三人突然跪在这堆炽热的篝火面前，口中发出阵阵奇异的呢喃。

　　如同古老咒语的吟哦交替击打着四周的石壁，回声此起彼伏。

　　孟小韶的脸色变了：“伽蓝古语，你们是伽蓝国后人。”

　　柳余恨的眼珠转向了孟小韶：“天机渊薮收集情报的能力果然不同凡响。”

　　孟小韶道：“只可惜我们的情报再厉害，也万万想不到你们是伽蓝国后人。”

　　柳余恨道：“你也不会想到，我救活他不是为了藏宝图。他曾经救过我一命，我愿以命换命，也救他一次。”

　　孟小韶不可思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救你只不过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他的动机不单纯。”

　　柳余恨道：“那又如何，因为他我多活了十几年，这就够了。至于宝藏，伽蓝国覆灭百年，之前的国人早已融入新的生活，我们早就放弃复国的打算，只愿活得轻松一些。”

　　陆小凤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朵花并不像你们看起来那么温柔无害。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起死回生，逆天而行，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柳余恨冷冷道：“你又是否想过，若有一天你最重要的人死在你的面前，那时的你是否还会说出同样的话？”他手臂上的铁钩还挂着那枚绿孔雀石，石头在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幽青色的光芒，像徘徊在沙漠里孤独的狼的眼睛。它在等待，等待着时隔十年，重回主人的怀抱。

　　陆小凤和孟小韶都陷入了沉默。一个是浪迹天涯多年的江湖浪子，一个是从小在大内长大的少年，他们同样经历过死亡，在江湖和庙堂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亡。但若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又是否能够泰然处之？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死了的人回答不了，活着的人无法回答。只因死这个字，是这世上最无情，也最神秘的字。

　　你永远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到来，你也永远无法知道是什么夺走了你的性命。

　　就如同柳余恨，死亡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然而在宫近南的手穿透他残缺的身体之前，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会在此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人间。

　　他血淋淋的手中还捏着那块绿色石头，象征着大孔雀明王身份的石头。

　　柳余恨，大概此刻他能余下的，也只有恨了。

　　“你杀了他！”萧秋雨和独孤方失声道，“他为了救你耗费了十数年，你竟然杀了他？”

　　宫近南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的双眼突然失去了眼白，变得漆黑一片，腐化的肉从他的脸颊和嘴角处簌簌坠落，正落在柳余恨不甘的脸上。他的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干瘪下去，只余骨节上包着一层发黑的皮，像一双啃完的乌骨鸡爪，这双丑陋的鸡爪刚刚掏出了柳余恨的内脏，此刻又以闪电般的速度袭向萧秋雨和独孤方。

　　陆小凤的手指和孟小韶的剑同时出招，一个截挡宫近南的双手，一个快准狠地朝他风池、百汇、通天等几处大穴袭来。萧秋雨和独孤方诚然是两位绝代的高手，但此刻一身的武艺都失去的施展的力量。他们只觉遍体生寒，脚下似有一块寒冰，江湖的险恶是一以贯之的，他们早已习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生活，但眼前的一幕实在让人无法释怀，他们费尽心思花了十年救活的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杀了他们！

　　诚然如此，萧秋雨和独孤方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二人都能读懂对方笑容里的意思。十年前的大孔雀明王已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少林、武当、峨眉连同十二连环坞曾经联手围剿天山魔教，结果却没讨得什么便宜。事后这几大门派对此次围剿行动非但没有大肆吹嘘，反而缄默再三，就仿佛恨不得这件象征着武林正义的大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有胆子大的人借着酒意问同样大醉的十二连环坞弟兄：“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样大规模的联合围剿会以失败告终？”

　　没人透露过那次围剿的细节，也没有人说过围剿失败。但这次犹如战争般的出征之后，天山魔教不但没有没落，反而愈发壮大，对于武林正道来说，这和失败又有什么两样？

　　那时候鹰眼老七还不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他的心智还很稚嫩，他的嘴还不是那么牢靠，他的头却已经和如今一般锃亮光滑。他摸了一把光秃秃的脑门，总是显得锐利的一双鹰眼在酒意的熏陶下已显得有些朦胧。他已大醉。但听见围剿二字，他朦胧的鹰眼突然又迸发出一丝恐慌和惊惧。

　　“大孔雀明王是个可怕的人物。”鹰眼老七说。

　　大孔雀明王是个可怕的人物。宫近南已死十余年，江湖中还是隐隐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

　　陆小凤和孟小韶自然是听过这个说法的。只不过他们一个是从江湖人的口中得知，一个是从天机渊薮浩瀚如星斗的机要文件中得知。如今他们亲身体验了一把大孔雀明王的实力后，发现这个死而复生之人的实力非但没有因死亡了十年而有一丝减弱，反而更加强悍了！

　　“我发现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孟小韶手中的银丝剑灿若漫天细雨，他的额头已经渐渐沁出汗珠，声音也有些喘。

　　陆小凤也道：“巧了，我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他的手指已然成为一支判官笔，次次朝着宫近南的要穴击打。

　　二人默契配合的同时，都发现这位来自天山魔教的大孔雀明王，他的武功路子却完全没有魔教的影子。
　　若是不知道他就是大孔雀明王，只看招式，没有人能将他和魔教联系在一起。

　　宫近南的手指锐利如刀锋，一爪破开孟小韶甩出的花岗岩石桌，这样迅猛的招式本来是不会失手的，如果不出意外，硝烟过后，他的手已经插入近在咫尺的陆小凤胸口。可是这一爪偏偏插不进去了，它就像恰好插入一块精铁制成的门缝之中，忽然被卡住。而挟住这双利爪的不是铁门或是机关，而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手指。

　　江湖中有八大未解之谜，花满楼的小楼算一个，大智大通的山洞算一个，西门吹雪的剑算一个，陆小凤的一对手指也算一个。

　　被挟持住的宫近南试图抽手，抽不出，用力往前刺，也刺不出。他黑色的眼珠看不出任何表情，毫无预兆地，他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接着以被挟持住的胳膊为轴心，在空中转体了一周。
　　几声脆响，宫近南的整条胳膊如麻花一般拧成数圈，而他仿佛毫无痛觉，又在空中转了一周，同时一脚左踢一脚右踢，腿法又快又密，招招狠辣。

　　“分筋错骨手，少林寺的小鹰爪功！”孟小韶大声道。

　　陆小凤也大声应道：“腿法是西北铁氏的无影脚！”

　　让人再次瞠目结舌的是，宫近南第三次旋转自己的身体，陆小凤只觉手上和脸上一阵腥热，他的手中抓着的，只有一只断臂。

　　为了脱离陆小凤的钳制，宫近南竟然生生拗断了自己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