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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朝露(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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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哥哥,明日我就要进宫了。”
少女满脸泪痕地站在河边,潺潺的河水已经化冰了,岸边的柳树上嫩绿的新芽星罗棋布,几片树叶落到了冒着热气的河面上,惊起了微微波澜,转瞬而逝。
“巧云,你放心,我一定会等你的,不管是多久,我一定会等到你出宫的那一天。”
说罢,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日。
“本公公奉皇上旨意,特来此护送今年挑选的良家子入宫。”
一个看起来尖嘴猴腮的精瘦公公尖声细气地宣读着诏书。
一群梳洗打扮妥当、穿了统一的淡粉色短衣的豆蔻少年们一个一个面带愁容,被御林军押着上了一辆大车。
巧云突然想起了几年前一个犯下死罪的囚犯被运送到断头台时,用的就是这种就像个大笼子一样的车子。
巧云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这一去,说不定从此就有去无回了,那皇宫,何尝又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断头台… …
四周的人群都站在街旁,面容复杂地目送着这个浩大的进京队伍。
“可怜啊!年纪轻轻地就要被送进宫去遭罪。”
人群中一个伛偻的妇人扼腕叹息。
“是啊,这深宫可是个吃人的牢狱,去了就够呛能回得来了,就算能回来,谁还愿意娶个从宫里出来的。”
人群中有人附和。
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袍,蒙着面纱的少年握紧了拳头,一双好看的眼睛中满是戾气。
巧云绝望地向四周观望,似乎是想将家乡的风景牢牢记在心里,能让她在暗无天日的深宫岁月里聊以度日。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错,她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她的易哥哥。
可是,此时,他正搂着一个面容姣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进了一家玉饰铺子。
“易哥哥!易哥哥!”
巧云大喊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前脚刚走,后脚她的易哥哥怎么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希望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身旁的女人似乎是听到了这声呼喊,茫然不解地转过头。
继而美目圆睁,在和男人说着什么,男人听闻转过身来,正对上巧云的眼睛。
像被触电了一样,易曲只看了一眼便即刻转过身去,附上女人的耳畔,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女人虽然仍是一脸狐疑,但还是挽起了男人的胳膊,两个人并排走进了玉饰店。
“易哥哥,易哥哥,你不是说要等我的吗?你说话不算数了吗?!”
任凭少女怎样拍打着车上的木栅栏,也无济于事。
这个男人,从此以后,与巧云再无瓜葛。
车子出了吴江县,走到了一片树林中。
巧云有些神志不清地缩在囚车的一角,哆哆嗦嗦地呢喃着:“易哥哥,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易哥哥!”
“呐,你一天没吃饭了吧,给你。”
不知道是谁递给她半个蒸饼,巧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笑得灿烂的脸。
绿瑶又将蒸饼往巧云那边递了递:“吃吧,别为了个男人糟践了自己。”
“咱们把自己养的好好的,所不定哪天皇上就看上了,封个答应之类的官做做也值当。”
绿瑶笑得一脸坦荡,丝毫没有把进宫当成一条绝路。
一天的劳累奔波,巧云确实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半块蒸饼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绿瑶宠溺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这姑娘和绿萱那家伙还真是像呢。
赶了两日两夜的路,那公公也有些受不了了,于是众人便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良家子们全都住在一件房里,十分拥挤。
一个声音奶声奶气的女孩不满地嘟囔着:“这公公真小气,多给咱们几间房能怎么着?!”
和她一起的一个女孩连忙捂住她的嘴:“嘘!香儿你小声点,咱们进了宫,还得依仗这位公公,你要是得罪了他,以后有你受的。”
那个叫香儿的女孩还是一脸不满,但没有再说什么。
绿瑶睡眠浅,半夜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她疑惑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
只见几把明晃晃的长剑在月光之下闪着嗜血的光芒,绿瑶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叫出声。
她轻轻地摇了摇身侧的巧云,想把她叫醒,可是不知是巧云睡得太死了还是自己的动作太轻,绿瑶愣是没将她叫醒。
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却惊动了异常灵敏的蒙面黑衣人。
几把明晃晃的长剑直直朝着自己捅过来,绿瑶咬了咬牙,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喊着:“快跑啊!杀人了!”
巧云被一阵喧哗声惊醒,眼前的一幕让她几乎眩晕,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正像串糖葫芦一样将长剑接连地刺进良家子们的胸口,鲜红的血迹喷洒在客栈的窗纸上。
巧云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还没走几步,胸口就被一把冰冷的利器刺穿了,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还未等她转过身看清凶手的真面目,身体已经轰然倒地。
“易哥哥,你再也等不到巧云了。”
少女弥留之际,喃喃地说道。
御书房。
“什么?!”
顾鱼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了面前的御桌上,震得笔砚里的漆烟墨都洒了出来,斗大的墨珠玷污了桌上的金帛奏折。
“陛下,那客栈一夜之间被残杀,除了一个躲在壁橱里侥幸逃生的小太监,无一人生还。”
曹晋面无表情地说道。
“岂有此理,这分明就是冲着这群良家子去的。”
顾鱼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徐清秋那张如同饿狼一般阴鸷的脸,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
“不!不可能!”顾鱼猛然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再去往这方面想。
“陛下?陛下?”
曹晋见顾鱼似乎有些异样,连忙出声呼喊道。
“那太监有没有说什么?”
顾鱼丝毫没有将刚才的走神放在心上,眸光冰冷地说道。
“那小太监被发现时还躲在壁橱里,早已经神志不清了,不过属下注意到,那小太监的嘴里一直重复着两个字:梅花。”
曹晋的目光凌厉起来,紧紧地盯着皇帝,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去查!这两件事必有联系,说不定是同一伙人所为。”
将军府。
自从那次深夜闯进崇清宫欲对皇帝行不轨之事,徐清秋再也没有进过宫。
连每日的例行朝会,他都称病不去。
徐清秋既生气也后悔,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两个人渐行渐远,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实在太爱了,才如此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
徐清秋面无表情地倚在案前的檀木椅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周围的静谧,徐清秋一下子回过神来,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说了声:“进来吧!”
“徐将军。”白苏仍然是一身素白衣衫,只是近几日瘦地厉害,脸颊都凹了进去,脸色分外苍白,像极了即将入棺的濒死之人。
徐清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从征南回来,白先生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好几天闭门不出。
连饭也是,似乎怕驳了将军的面子,才勉强吃几口,做做样子。
听府上的老管家说,自己在外打仗的这些日子里,白辛夷彻夜不归,老管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徐清秋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白先生,你来找本王是为何?”
“徐将军,我听府上的丫头说,前几日,皇上被选进宫的良家子都莫名其妙地被杀害了。”
“嗯,是有这回事,近几日本王也派人去探查了,难道白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徐清秋原本愁眉不展地抵着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
“不瞒将军,我也只是猜测,将军出征东南之时,想要借机除掉你的那个人,就是当朝丞相沈墨。”
白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啊,一提到那个名字,心就像被人连根拔起一样疼痛。
“什么?!”
“你是说真的?!”
徐清秋瞳孔骤缩,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千真万确!”白辛夷拿掉了捂在嘴边的手,虚弱地说道。
“可本王与那沈玉楼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加害本王?!难道也是冲着皇位去的吗?!”
徐清秋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拼上性命,也要阻止沈玉楼,护住顾鱼的万里山河。
“也许吧... ...”
白辛夷留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可不敢在徐清秋面前全盘托出,若是让他知道沈墨对顾鱼心存不轨,夺了江山,还要顾鱼这美人作陪的话,徐清秋现在就能提着炽目剑杀到丞相府去... ...
白辛夷适时闭了嘴。
“白先生是如何得知的?”徐清秋双目通红,紧盯着面前的白辛夷。
似乎是见多了他这副暴戾的模样,白辛夷脸色未变地说道:“这将军就不必关心了,我只能说到这番地步了,这次良家子之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徐清秋知晓,白辛夷向来就是这么个脾气,自己不想说的,你打死他他都绝不开口,这也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询问白辛夷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原因。
这执拗的教书先生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活活憋死。
“好,本王会多加提防些的,多谢白先生指点,如若先生无别事,就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身体... ...”
徐清秋从上至下看了看他,原本合身的白衣此刻显得特别宽大,就像挂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上,春风一吹,肥大的白衣就鼓了起来,像一身寿衣,日日吸食着主人的生机和血脉。
“将军,我还有一件事,不知将军能否答应我。”
白辛夷咧了咧凄白的嘴唇,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在徐清秋看来,像极了要诉说临死之前的遗言。
“将军也看到了,我已病入膏肓,无力辅佐将军,望将军能念旧恩,放我回老家养病,我,感激不尽。”
“怎,怎么这么突然!”
徐清秋万万没有想到,白辛夷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慌了手脚。
几年的相处,白辛夷已经如同恩师、兄长一样指引着徐清秋,如今,却是终于要离开了吗。
“我余生所愿,望将军成全。”
白辛夷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连声音都在不停地颤抖。
徐清秋一阵心疼:“罢了,既然先生执意要离开,本王也不勉强了,望先生一人在外,好生照料自己。”
“多谢将军。”
五年师徒情谊,以这寥寥几字画上了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