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妃*白泽

8、小雪

　　“早点睡吧，明儿要早起呢。”允浩伸手抚上我的眼，轻声说道。

　　“睡不着……”我摇摇头，拿下他的手放在胸前轻轻握着。

　　“那……陪你说说话好了，说说就累了。”允浩挪上床，和我靠在一起，他身上很暖，我忍不住又蹭近了几分，一边咕哝着答他，“好。”

　　屋里飘散着草药香的味道，我斜过头看向允浩，他眨着眼正在想话题，侧脸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

　　“我不想进宫。”我突然开口，说出了我一直想说却不得不埋在心里的这句话。

　　允浩偏过头，轻轻蹭了下我的额头，他说，“我知道，我会陪着你……”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一句叹息，我愣了片刻，更紧的握住他的手。我心里的忐忑和那些微的委屈，只有允浩看得见。

　　三天前圣旨驾临的那一刻，意味着金小王爷自在的日子真正画上了句号，从此，我的一举一动，行止言谈，都和金王府安危系在了一处。未来，如同漆黑一片的夜，就算手里的灯笼再亮，也照不到尽头有什么。

　　“在中啊，本想让你做个清闲王爷，日后就算有什么，也不至连累你，没想到……”耳边又想起父王那日的话。

　　“没事的父王，只是给太子伴读，难不倒我！”我抬起头笑笑，这些年父亲心照不宣的看着我在外玩乐，也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刻的到来，但真的来了，除了面对也别无他法。既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如何能躲？！

　　王府上下有些紧绷的气氛因着我依旧自在的笑容舒缓了许多，外人只当我不在乎，父亲为我的担当也倍觉欣慰，母亲身体不好，听了消息只是嘱咐我当心身体，进了宫和太子好好相处，也许她还当我们都小，可以不顾忌身份，像兄弟那样玩闹……

　　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贵为王妃的人，心机却那样浅，父亲应是比我想的还要护着她的。

　　“在想什么？”允浩听到我笑，侧过身来问，“还以为你睡了。”

　　“没什么，”我松开他的手，改为十指交缠，也侧过身和他偎在一起，屋里很暖，却还是想要更暖，“我们第一次见面，还记得么？”

　　“呵呵，当然。不过你说的是哪一次？”允浩笑道，发丝挠的我发痒。

　　“第一次就一个吧？还哪一个！”我撩开他的头发，不满的咕哝。

　　“好好，我错了。我想想啊……”允浩忙点头，轻了轻嗓子开始回忆。

　　“我那时候还很小，很小很小，七岁的样子吧，那一年秋天很长，我每天都在外面跑啊跑，觉得到处都是一片金灿灿很漂亮，因为我们住的那地方附近都很安全，所以家里并没怎么管我，反正我跑累了就会回去吃东西，”允浩眯起眼睛，脸上一片神往，“结果那天不知道怎么的，跑着跑着就迷路了，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在一片陌生的林子里，没有我熟悉的气味，那时心里很害怕，但也只能摸索着跑，找到出去的路，结果正要过去另一个灌木丛的时候，却听见了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很重的人类的味道……”

　　“可是你……”那自然是当时奉旨狩猎的我了，我记得当时很奇怪，那白狐听到声音倒是马上就逃了，只是他逃的路线，实在是……

　　“对啊，我当然知道要逃了，只能怪我太小了，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当时就傻了，光顾着跑，却没跑对地方……”允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笨蛋，幸好遇上的是我……”当时，那白狐一路向前飞奔，速度很快，却不逃进两旁的灌木丛，他跟只兔子差不多大，要是跑进灌木丛，我肯定就找不到了。

　　“嗯嗯，这叫‘一箭定情’！”允浩笑着肯定，伸过手来环住我。

　　“定个头！傻狐狸……”我翻过身闹他，“让我看看当时伤口。”

　　那时追了很久，终于有把握出箭的时候，却不知是因为初次狩猎的缘故，还是心存不忍，总之我手一偏，箭离弦而飞，却失了准度。

　　只是还是射中了他，虽不致命，却还是射中了。

　　“看什么啊，别看了，啊，别闹，痒！”允浩躲着我的手，“你真要看啊，在腿上哟，来我脱了裤子给你看。”他见我还不肯罢休，干脆耍起无赖，坐起身就要脱裤子。

　　“停！”我赶忙制住他已经伸进被子的手，他的上衣被我拉得褪下一半，月光下的肌肤泛着玉白，我转过视线盯着他的眼，“少骗人，你脱了裤子我也不看，我知道不在腿上，就在身上！”压着他的手紧贴着他的小腹，突然觉得温度高的骇人，我抽出手扒着他的衣服，借着月光终于在胸口下方，看到一个细小却丑陋的疤痕。

　　“对不起……”这句话我欠了他十年，我低头摸着那伤疤，愧疚感第一次毫无预兆的蔓延而来。

　　“嘶……这么冷你还闹，”许是我手指有些凉，允浩抽了一口气，赶忙拉起棉被将我们两人裹了起来，“没关系，在中啊，不要难过。我若是怪你，又怎会这样回来找你……”允浩抱住我，我靠在他胸口上，手指仍然摩挲着那道疤，“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看见你流血，我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就跌下马，抱起你就开始跑……”我埋着头低低地说，胸膛不停起伏，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里，想喊却发不出声，跑着才想起司大夫曾经说受伤的人不能剧烈的动，腿一软坐在地上，才发现手上热热的，原本的白色却染成了红，那么刺目……”

　　“我抱紧你，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感觉到你在颤抖，我想到他们说的‘死’，突然很害怕，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得掉，那还是我第一次哭……”说着说着，我才发现我的脸上一片湿凉，泪水竟不知何时淌了出来。

　　“好了，好了，在中，没事了，”允浩抬起我的脸，一边吻着我的眼泪，一边轻轻安抚我，“我只记得你当时抱着我，不停的说，‘小白狐你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找司大夫来看你，他可厉害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那双手那么暖，是我从未感觉过的温暖，你的心情我好像一下子都能体会到，你那么难过不安，那么害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我没有亲人，我跟着族长长大，族长嘛，一听就是很严肃的老头，不过他还是挺照顾我的，呵呵，”允浩见我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过来，又开始调侃，“我跟你说哟，族长老头怪是怪，不过很厉害，我是他唯一的徒弟，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带在中见见他啊！”允浩的语气开始还充满骄傲，后面却透出一丝遗憾。

　　“为什么？”

　　“族长老头已经不在了，他过了天劫，估计成神仙了吧，呵呵。”

　　“那你们现在没有族长？”

　　“有啊，族长老头生了个继承人，真是，我现在也没搞懂他是怎么生出来的……”允浩挠挠头，一脸迷惑，“你认识的，那个大赌鬼！”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夕乐坊的，朴有天？！

　　“呵呵……”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能干笑。

　　“好玩吧！我长大的环境很奇怪的，我想让你知道的就是，虽然是不好的事情，但是在中让我感受到了很珍贵的东西，那是我想要拼命保护的，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如果真觉得抱歉，就让我呆在你身边缠着你好了，呵呵……”允浩抚弄着我的头发，眼睛很准确的诉说着他的珍惜。

　　“允呐……”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狠狠吻了上去。我们用了十年来折磨自己，终于在重逢后看清了自己的心，还好还好，终于明白、懂得、体会到自己和彼此的心情，歉疚也好，感动也好，我想要让你知道的，就是这个吻后面的那句，“我喜欢你……”

　　“在中……”坐着的身体突然被压倒，嘴唇依然紧紧贴着，却带着与之前不同的意味，深得像要将彼此吞掉，我并不迟钝，风月场见惯的我怎会不知，那意味叫做“欲望”……

　　允浩的唇在我耳侧流连，我轻轻咬噬他紧实的肩，瞥见他喉结滑动，天，这样的小动作都能让我心跳，我从来……都没在床上这样意乱情迷过了……

　　允浩的唇重新吻住我，轻轻的啄，像挑逗更像玩闹，紧贴着的身躯那样热，四肢交缠，却谁都没有再进一步。我抚着允浩的脸，感觉他和我一样，都在压抑着欲望。

　　“我想要你，在中，”允浩握住我的手轻轻蹭，“可是你天亮要进宫……”允浩的表情很痛苦，还夹杂着委屈。

　　“那你让我在上面就行了啊！”我忍着笑推开他，宫里的规矩，进宫做太子伴读要常住东宫，必须要验身，若是做了，定会被看出来，到时的风波肯定不会小。

　　“放心吧，被压会被看出来，压人的事我就做的多了。不会被发现的！”允浩还在愣神，我趁势翻身压上他，一脸邪笑。

　　“好啊。”他在下面笑得一脸无辜。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倒弄得我一时没了主意。

　　“你不要啊？”他还缠上来，不知死活的蹭。

　　“不要啦，上面更累，明天起不来耽误了进宫，你负责啊！”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拉过被子把自己埋进去，我真的不正常了，送上门都不吃，以后别后悔才好。

　　“嘿嘿。”允浩凑过来在我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也钻进被子，重新抱着我。

　　“对了，你说的那个司大夫是不是叫司清浊啊？”这么一闹，两个人的“劲儿”都过去了，又开始聊天。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奇怪他记得就罢了，竟然还知道人家的名字。

　　“哦，前几日在街上认识的，那时候你忙猎赛，没顾上跟你说。”允浩不在意的说。

　　“哦，”我点点头，突然想起那天在司府司清浊跟我说的话，皱皱眉，“你是不是还没礼貌的问了人家为啥叫那个名字啊？！”

　　“啊，这个你也知道啊，呃，我就是觉得好奇嘛……”允浩有点意外，“再说他也没回答。”

　　“以后别好奇了，也许是伤心事呢……”我捏捏他的手，我想起小时候见到的那个神情，很寂寞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许在怀念着某个人罢。

　　“哦，知道了。”允浩点点头，蹭着我的后脖颈。

　　这一夜在我们的絮叨中慢慢过去，偶尔迷糊着睡着，却睡不实，反反复复不安的挣动，却一直有一双温厚的手箍着自己，就好像不安也被限定了范围，不再那样茫然无边，如同知晓最终一定会获得安宁。

　　临近天亮的时候终于沉沉睡去，伴着一个轻浅的梦，梦里有一道湿润的视线，飘忽如梦中梦。醒来睁开眼，便看见允浩离得极近的脸，那样无辜宠溺的望着我，昨夜说了那样多，如今终于可以坦然的回望，原来，我们已经爱了这样久……

　　“再睡一下吧，还不到时辰。”允浩挨近我，轻轻地说。

　　“嗯……”我答应一声，翻过身就势趴倒在床上，屋里有些热，我胡乱抓了抓棉被，又迷糊过去。

　　“别闹……”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推我，我动动肩膀，咕哝一声，打算继续睡。

　　“在中啊……”是允浩，有什么在轻扫我的背，好痒，我睁开眼，允浩的手正搭在我露在外面的腰上，他低下头吻了我一下，哑着嗓子说，“我有点后悔，昨晚没有要你了……快起来，再诱惑我，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后悔第二次……”

　　我抓过外衣套上，坐起身吻了吻他的嘴角，“以后都赔给你！”

　　“别忘了哟！”他笑得灿烂，“丫鬟们快过来了，你别怕，我就在这儿……”他看看门外的天色，转过头来冲我点点头。

　　“嗯，”我拉住他的手，“等一下！”

　　“这个给你。”我拿过床头上的白玉砚台塞给他。

　　允浩接过砚台塞进怀里，还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丫鬟们在敲门，允浩从衣带里拿出一枚钱币塞给我，我转过头答应丫鬟，回过身他就已经不见。

　　“哧。真是，也不留锭大的给我……”我把那枚小小的钱币握在手心，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说道，打开门的时候感觉一阵清风掠过，在额头留下一个温热的触感。我对着门外最后盛放的夹竹桃露出笑脸。

　　“小王爷，天儿凉，快进屋，您不怕冷啊！”丫鬟们簇拥着我将门关上。

　　“是，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