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荧惑守心）》止墨轻霜

22、困惑

　　22困惑
　　顾延年自问也是经历沙场历练的，凡遇到事情衡量轻重缓急，应对决断，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适从的感觉，即便偶有迟疑，也很快便能打定主意。唯有对宜靖，心中掠过无数念头，竟总是拿不定用哪种态度对待才合适。
　　自己暗自摇头叹息，领着宜靖往那些点翠阁集美轩之类的铺子里走。这一片街面上首饰铺子一家连着一家，宜靖曾经跟着母亲给姐姐们挑过嫁妆，所以能摸到些门路，就往旧日里去过的天工造化里走。

　　天工造化的大掌柜吉金先生在京城贵夫人眼里可是个百宝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搜寻不着。只是等闲客人也见不到这位长袖善舞的大掌柜就是了。
　　顾延年和宜靖走进来的时候，柜台前的招待正在和一位客人攀谈，那位客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衣着品味不俗，相貌堂堂，听说话略带南方口音，看样子一时之间还没有打定主意要买什么。
　　那位招待向顾延年弯腰致意，顾延年和宜靖先自己四处看看。宜靖这里就看到了柜台里摆着芙蓉玉镯，那玉镯水头很足，柔柔的粉色，形状车的及其圆，打磨抛光也细致，顾延年顺着宜靖的目光看到那玉镯，想着宜靖肤色极白，戴上定然好看，于是手指一伸，就要向那招待要出来看看，谁知他还没张嘴，就听先那位操南方口音的客人道：“那副芙蓉玉镯拿给我看看。”
　　顾延年收回手来，那招待又冲他弯腰致歉，才用一个衬了绒里儿的托盘将那对芙蓉玉镯小心翼翼地托了出来，然后介绍道：“芙蓉玉在蓝田玉里不算是上好的种料，只是自打前朝那位玉妃娘娘独钟此玉，这才流行开来。要说这一对玉镯，还真是不错，先生也是眼光独到，颜色正，水头好，难得的是没有一丁点儿瑕疵。不过呢，这玉也挑人，因为芙蓉玉是粉色，所以要肤色白才衬得起来。”言下之意，您要送的这位姑娘，若是肤色不那么白，您可能就费力不讨好。
　　那客人本来对这镯子似乎也是一见倾心，听他这样一说，就有些犹豫，他手里又握着一支黄翡雕成的萱草簪子，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宜靖见他在二者之间犹豫，显然是不大懂得怎么挑选首饰，就对他道：“也别光想着肤色，也想想她平日里都穿什么衣服，也要配衣服的颜色才好。”
　　那客人被她这样一提醒顿时有了主意，不禁抬头一笑：“多谢姑娘提醒，二妹妹平日里喜欢绿色，这黄翡的簪子更适合她，真是多谢。”这少年公子本就长的不错，此时会心一笑，更是耐看，宜靖性格，别人不对她笑，她尚且兀自笑个不住，何况人家向她微笑，自然也对那人展颜一笑：“公子客气了。”那人明显呆了一呆，都说京城里的姑娘好看，还真是好看，这小姑娘肤色极白，那风兜上的白狐狸风毛都夺不了颜色，眼睛又黑亮黑亮的，一笑的时候，仿佛闪光的黑曜石，让人不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眼见这位公子发呆，招待心下暗笑，脸上却一丝不露，及时询问道：“那这位先生是要黄翡的簪子了，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咳咳，嗯，是的。”
　　宜靖开始打量那芙蓉玉的镯子，那少年公子耳畔脖颈都隐隐泛红，一面等那招待交涉银货，一面不住打量宜靖。顾延年常年混迹西北，更是跟突厥人打交道的行家，领地意识特别强，此时就如同嗅到了敌人觊觎自己地盘的信号，不自觉就摆出了极其严肃的表情。他踱到宜靖身边，也去看那芙蓉玉镯，侧身隔开二人，挡住那人无礼的视线。
　　宜靖将那镯子举起来对着光线端详，顾延年伸手就把她风兜领子上的丝带打了个紧一些的结，遮挡住那一截雪白的脖子。那客人临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柜台里的招待便来招呼顾延年夫妇，又介绍那玉镯，并对顾延年道：“这位先生，您是来给女儿挑选年下的礼物还是准备嫁妆？”顾延年略侧过身，做出挑拣首饰的样子，装作没听到不去理那招待，一张脸刚刚黑过，此时又红。想来刚刚那后生肆无忌惮，怕也是把他当成了宜靖的父亲。
　　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却听宜靖清脆的声音：“这是我夫君。”招待愣了片刻，抬起手拍了下自己的脸道：“小的鲁莽，爷您别怪罪。”
　　“咳，这对玉镯包起来了吧。靖儿，我们该去九味斋了。”
　　招待目送他二人出门，心头犯嘀咕，这么美的姑娘嫁了个能当自己爹的男人，真是什么事情都有。

　　九味斋的位子早就订好了，二人上楼在雅间坐下，跑堂就流水似的上菜，顾延年因不知道宜靖口味，就多点了些。九味斋的大厨名满京都，安亲王府也只有每年老太太生辰才请得动他们的全套班底去府上备一套席面。宜靖是个思虑极少的人，所以她玩儿什么都开心，吃什么都可口。
　　顾延年见她吃的香甜，一边将那文思豆腐羹盛在小碗里递给她，一边道：“你若喜欢，以后我们倒可以常来。”
　　宜靖笑眯眯道：“好，将军可要陪我一起来。”
　　“嗯！”顾延年笑笑。宜靖偶尔流露出对他的期待，让他觉得他们有时候也真像是一对夫妻。
　　“我们也可以跟顾如海和大少奶奶一起来”宜靖夹一块儿桂花糯米藕，抬头道“他们也会喜欢吃吧？”
　　“应该会”抬头看看“倾儿，我去西北也有两个多月了，你们几个人相处的很好。”
　　“嗯！”宜靖放下筷子，“我们一起做风筝，将军，你给顾如海做过风筝吗？你也会做风筝吗？我父王从来没给我做过风筝的。将军，你知道顾如海有一个葡萄的风筝吗？很好看的。”
　　宜靖连珠炮似的发问，顾延年忍不住笑：“海儿的风筝太多了，我有些记不清楚。我给他做风筝，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我都不相信你也会给小孩子做风筝呢。”
　　“为什么？什么事看起来像是我能做的呢？”
　　“打突厥。”宜靖歪着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顾延年。
　　“倾儿觉得，我除了这件事，做别的都不太像个将军？”

　　宜靖本不觉得，听他这么一问，也觉得自己对顾延年的印象也未免狭隘，遂腼腆地笑了笑：“也不是，将军，就是听到你也会给顾如海做风筝，觉得有点儿不像一个大英雄。”
　　顾延年低头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一口。抬头看看宜靖，宜靖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他。
　　“我觉得，做风筝放风筝什么的，就是像顾如海那样的人才会做。
　　顾延年很想告诉她，他小的时候，做风筝什么的，可比海儿还在行。可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此时特意剖白出来实在有失身份。
　　“你的风筝做的也不错，我看到小书房里挂着几个。”
　　“你看到了吗？！”宜靖很是开心，她原就想拿给顾延年看看。
　　“嗯，除了做风筝，你们还做什么了。”
　　宜靖本来想跟他说，那只鹰是要送给他的，可是见顾延年好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是勋贵世家的女儿，即便是如何开朗大方，也不会在别人明显没有兴趣的话题上纠缠。这几乎是她还没会说话就懂得的修养。何况她知道顾延年不回西北了，也不急于一时。当下笑了笑道：“还掷过骰子。”
　　顾延年见她似乎对这件事情绪不高的样子，就逗她：“你是不是输了？”
　　“是啊将军，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顾如海很厉害，我看我们都赢不了他。”说话之间，忽然想起当时苏暖还跟他们一起玩儿。如今关在哪里也不知道。好好个人，怎么就特意扮做一种样子在面前骗你呢，宜靖觉得心情有点儿不好，连带着胃口也不好了。

　　顾延年绕了好大个圈子，还是不知道手帕上那个海字，从何问起。至于宜靖对海儿的态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想弄明白什么呢？如今看来，至少倾儿仍然是一派澄澈天然，她来来回回提到海儿丝毫不觉得尴尬，那么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
　　如今宜靖对自己，恐怕多半都是对长辈的敬爱和依赖，好在来日方长，也许过个一年半载，她大一点儿，就慢慢懂得夫妻之情。若还是这般娇憨，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延年昨天半夜借着一豆灯火看到那帕子上的海字，心里霎时间翻江倒海的，以至于他突然决定告假一天，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他感到震惊的原因，或许是担忧宜靖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是担忧两个孩子无法把握自己，令名誉蒙羞。他自己并没有细想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幸而宜靖如同水晶一般透明，倒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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