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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同过西楼此夜寒 ...

  •   站在自家门口,钟皓言却没有丝毫勇气打开家门。

      楼上一户人家兴致勃勃地砌长城,时不时传来麻将扣桌的响声,和着亮如洪钟的叫声,楼道间的感应灯一下一下,灭了亮,亮了灭。灯光交错下那道颀长的身影愈加孤寂而落寞。

      “咔嗒——”

      门缓缓地开了。钟皓言被这一声细微的声响惊了魂,一时间竟慌乱得想要拔腿就逃。

      苏亦晓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淡淡一笑——那也不叫笑,她已经没有力气笑了。

      “不回家在外面站着干嘛?”说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苏亦晓有瞬间的迟疑,只觉得苦涩得很。

      钟皓言痴痴地站了一会儿,跟在她身后进门。

      客厅里飘溢着诱人的菜香,熟悉得让他心痛。

      这一顿饭吃得辛苦。两个人偶尔相望,都是满眼的痛楚和落寞。落寞望着沉痛,沉痛望着落寞。最后都化成眼泪,一起咽进肚子里。

      只一眼,谈判便完成了。她懂得,他亦不用再补充什么。从她眼睛里,他看得到理解,满带泪水的理解。

      晚上,钟皓言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里。苏亦晓和衣睡下,只觉得倦怠,真想立刻死了的好。然而这念头一出现,她的肚子里便是一抽。那是念言在抗议。

      念言,她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

      苏亦晓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肚皮,仿佛能感受到念言的呼吸。一闭眼睛,泪水又大片大片涌出来,很快打湿了一整片枕巾。

      钟皓言和苏亦晓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离婚手续。钟皓言把自己名下的财产全部交付给苏亦晓,而除了他们曾经称之为家的那套房子,苏亦晓将这些财产全部捐出,并于三天后悄悄离开北京,自此无人知晓她的行踪。钟皓言带着苏晓晓,同乔雁柏、岑暮云一起回到苏州。钟家二老对苏晓晓很是满意,当然,这基于真相的深沉大海。

      多年后……

      庄严的天安门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更为恢宏而壮丽。国旗班的战士们照例进行肃穆而神圣的升旗仪式。鲜艳的五星红旗升上旗杆顶端,迎风飘扬的瞬间,广场上的人海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庄重和认真。国歌声结束,聚拢的人群渐渐散去,露出原本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小点来。

      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睛很大,让人一眼就能记住。小男孩站在广场中央,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那个像模像样的军礼依旧摆着,执着地面对着五星红旗,眼睛里有令人感动的崇拜。
      在他旁边站着的大概是他的母亲,但又不像,因为看上去太过年轻,而且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即使是素颜,也难掩眉目如画。

      她忍俊不禁地望着还没有一米高的儿子,说道:“你这么矮,根本看不到,还不要我抱你,这是敬的什么礼啊?”

      “军礼,老师说的!”小男孩异常认真地回答她,有力地放下手来。

      美妇人“哦”的一声应了,不准备打击他满腔的爱国热忱。

      “妈妈妈妈,听洛瑶说,你以前来过北京,和她妈妈一起的。”

      美妇人猛然间怔住了,瞬间回过神来,匆匆道:“没有,她瞎说的。”

      洛瑶是李真的女儿。

      “要吃肯德基吗?蛋挞还是鸡腿?妈妈帮你去买。”见儿子有点穷追不舍的架势,美妇人立刻岔开话题。

      小男孩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叫着:“鸡腿鸡腿!我要大鸡腿!”

      美妇人抱着儿子走进旁边的肯德基。小男孩一看见游戏区的滑梯和蹦蹦床,立刻就扑进去,加入一群欢乐的孩子中去了。

      “念言!”苏亦晓喊他不住,只好随了他,到前台去买鸡腿。柜台很忙,苏亦晓等了很久。买完鸡腿回来,苏亦晓在游戏区竟然找不到钟念言了。她立刻急了,楼上楼下里里外外转了好几遍,几乎将身边的人问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

      苏亦晓报了警,自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而又疯狂地叫喊着钟念言的名字。

      天将要黑的时候,警/察局打来电话,说是孩子找到了。问清了她所在的地址,捡到孩子的人当即表示,他正顺路来办事,就顺便把孩子给送过来。

      挂了电话,苏亦晓高悬着的心怦然松懈下来,猛然间的大起大落差点让她踉跄着跌到地上。扶住某栋建筑物的墙,苏亦晓站稳了,陡然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

      这里……海淀区金凤栖楼盘……她的,他们的家……

      她的身体禁不住狠狠摇晃了几下,眼神开始恍惚,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冲击而来,让她觉得深深的晕眩和惶乱。

      根本是熟门熟路,她的双腿完全不受控制地朝某个回忆,缓慢却毫不迟疑地走过去。

      一样的花圃,一样门洞,一样的楼梯,扶手还是令她蹙眉的土黄色。一阶一阶,那个目标渐渐清晰,终究近在眼前。

      门板上堆积了好多灰尘,那是时间走过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带钥匙。那串钥匙,早已经被当作回忆的一部分被她掩埋掉了。

      然而她还是在门前站了很久,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不甘,是怀念,还是其它的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迈不开离去的步子,甚至,内心的不舍越来越强烈。她伸出手去触摸那扇门,那扇锁着他们的过往,始终沉默的门。门在她的抚摸下发出“吱呀”的响声——她愕然地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

      心脏开始自顾自地发疯,强烈的跃动兴奋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他?是他么?那个人,他回来这里了?

      她压抑着用到喉咙口的激动,推开门。

      家里很暗,因为厚厚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她能看见客厅中央某个地方的一个红点。那个方位是沙发,她很清楚。这个房子里的一切,她闭上眼睛都可以说得一清二楚。

      那红点悬着,微微地颤抖。

      苏亦晓几乎站不住,立刻就要冲上去。但是她忍住了,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人便也就这么坐着,深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屋子里太过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听见那个人的呼吸。

      苏亦晓微微张了张眼睛,忽然觉得不对。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人也动了动,站起身来朝窗户边走。

      “咚、咚、咚……”沉闷而短促,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显示了这双脚的主人是一个女子。

      苏亦晓愣愣地看着前方黑暗中模糊的人影,费力辨别,想从回忆里调出这个人的样子来。

      “呼啦——”那个人一扬手,把窗帘往一边拉开,窗外的暮色立刻涌进屋子里来,黄昏的阳光将整个客厅镀成金黄色。

      她看清了那个人。苏晓晓。苏晓晓侧身靠在窗沿上,指尖夹着一支长长的烟。灼红的烟头,青色的烟雾袅袅萦绕。苏亦晓呼吸一紧,讷讷地向里面走了几步,视线停留在茶几上的纸张和沙发底下杂乱而数量众多的烟头上。一秒钟后,转移到苏晓晓脸上。

      苏晓晓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一场浩劫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迹已经深入骨髓一般,微微一个眨眼,就能流露出让人心疼的冷漠和悲凉。她用一顶帽子把自己的头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虚弱。

      她的心里立刻涌上深沉的失落。这失落狠狠堵住她的嘴巴和鼻子,几乎令她不能呼吸。

      “你……”苏亦晓吐出一个字,又哽住了,脸上白了又白。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友好而温和,两只手握紧了,暗自颤抖。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吧?”苏晓晓忽然开口问她,依旧保持着侧立的姿势。

      苏亦晓下意识张口:“啊……是。”

      “这果然是一个家。家,你懂吗?”

      苏亦晓干张着嘴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苏晓晓兀自哼笑了几声,把烟灰弹向窗外,声音缓慢而悠长:“苏亦晓,我的家不在钟皓言那里。你,他,你们竭尽全力安排好我的下半辈子,他不惜一切代价,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但是我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在他的怀抱里迷路,慌乱而不知所措。有一天,我找到了出口,站在外面静静地看,才发现,那个怀抱根本从不曾为我打开。他的身体这样做了,意识却固守着只属于你的那一块地方。这样的日子,我一刻也过不下去。”

      “晓晓,你怎么了?你们……不好吗?”苏亦晓深深纠起眉头,又朝她走近了几步,想拿开她手里的香烟。

      苏晓晓转过脸来看她,眼中的凄凉和无奈让她两腿不由自主地失去力气,停在原地。

      然而苏晓晓很快移开眼睛,凝视着沙发旁那堆烟蒂,淡淡道:“我没有吸,一支也没有动。”说着,她平缓地一笑,“我只是点着它们。烟灰是火焰的尸体,它让火焰的温暖延续得更长一些。”

      苏亦晓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只得呆呆看着她。

      “主说,爱存在于天地之间,小爱融于大爱之中。我们是爱的主人,反而背上爱的枷锁,举步维艰。苏亦晓,你明白么?”苏晓晓说着,像她转过身来,这一次,是彻彻底底正对着她。苏亦晓这才看见她胸前缀着的银色十字架。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有些慌乱而局促地问道:“难道……你……”

      苏晓晓微微勾一下嘴角,从容而安定地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来,光滑的头皮在夕阳的余晖下倒映着微红的光。

      苏亦晓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来,向后踉跄了几步。

      苏晓晓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她眼中的微薄神色哪里是凄凉,那是一种事过境迁的释然和淡漠。

      苏晓晓把帽子戴回头上去,眼底忽然翻上淡淡一层悲悯和辽远,望着她,就像望着因迷途而哭泣的孩子。

      “我是来告别的。皓言应该追着我到北京来了。但我不是他的目的地。”说着,她从茶几上拿起一叠纸来递给苏亦晓,“我没想过竟能遇见你。不过,这真是最好的结局。”

      “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我想,你们不久就会见面。北京城,不大。”

      离婚协议书。

      直到苏晓晓走到门边,苏亦晓才缓过神来。她急忙追上去拉住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清醒。五年前医院的那一幕依旧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苏晓晓轻轻地,坚决而毫不犹豫的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放心,我很好,而且会一直好下去。”

      苏亦晓看清了她眼底的澄澈和厚实。她的眼神不再是虚无的一阵烟,变得清亮而坚定,甚至有那种能让人获得安宁的光芒。她于是明白了,苏晓晓是真的找到了能够支撑她一生的信念和寄托。她为她能获得救赎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你要去哪?”苏亦晓问。

      苏晓晓没有回头,楼道里她的声音婉转如天籁:“主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苏亦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又走回窗边,静静看着,直到苏晓晓走出小区大门很久,很久……

      手里还捏着苏晓晓给的离婚协议书,心底某种压抑了太久而近乎凝固成死火山的情感蠢蠢欲动,仿佛呼吸一松,顷刻间便会爆发出来。

      “叔叔叔叔,这个歌好难听,我要听三只熊!”

      钟皓言有些无奈地看着副驾驶座上折腾不休的小家伙,赔笑道:“叔叔这里没有三只熊。”

      “呀?这是什么?”小家伙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到车台上用来放手机的卡通吸盘上。他伸出手去取——准确地说是掰,吸盘没有到手,倒把他的手机撞到车座下面的缝隙里。

      “小鬼!”钟皓言大喝一声,眼前的小鬼立刻毕恭毕敬地坐好了,眨巴着大眼睛,无辜而委屈地瞪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仿佛下一次眨眼就能带出大把的眼泪来。

      见鬼了,他就是对着小家伙凶不起来。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软了。

      钟皓言高高举起手,压下去的时候只是在他头上狠狠摸了一把。

      这小鬼让他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不少。苏晓晓留书出走,指明了目的地是北京。他到北京第二天了,还是没有半点她的消息。他已经约了启华,苏晓晓的老同学。

      “你妈妈说她在金凤栖等着,快到了。”说完这句话,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稳稳把住方向盘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金凤栖。这三个字简直要把他的心一寸寸割裂开来。

      过了金凤栖便是启华侦探社。他不预备下车,孩子的妈妈会在路边等着吧?他要做的,就是尽快避过这个耗尽他生命的地方,永远不再回头。

      “妈妈!妈妈!”小家伙忽然向他这边的窗口扑过来,半个身子伸出车窗,朝着某栋建筑物的窗口拼命向上招手。

      钟皓言慌忙把他拉回来,狠狠瞪他一眼:“小鬼,不要命了!”不能解释心头陡然的紧张,连气都不敢喘,他不经意似地顺着小鬼的手往上看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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