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40、同醉月明花树下（上，2）

　　半个月后，钟皓言宣布放弃收购纽约客，自动请辞，离开斯摩哥亚，转而进入国内顶尖的盛亚会计师事务所，成为合伙人之一。

　　自从签下离婚协议书之后，钟皓言就没再见过苏亦晓。曾经有一次耐不住，偷偷跑到医院探望，却已是人走房空。两天后她托李真回家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搬走，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哒。”恍惚间脚尖踢到什么，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钟皓言微怔，才清醒过来。往下看，原来是踢到了会客厅的活动地板。那还是为了给她庆祝生日，他亲手忙活了一个多月制成。如今满室的鲜花早就岁楼角的垃圾一起消散为尘，当日种种，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阳台上的盆栽大半都还葱翠，起风的时候，馝馞的花香充盈一室，依旧显露旧时繁华，仿佛还不能领悟女主人已经离去的事实。

　　钟皓言微微叹息，只觉得落地窗外的浓郁苍翠突地扎眼，竟不堪一视，不由得连退几步，轻轻将门关上，缓缓挪进卧室。

　　所有的柜橱都是紧闭的，望着它们的时候，他却依然感到可怕的寂寞和不安。他的衣服不多，衣橱里通常是她的衣物。此刻这些雕花木门里关着的自是他寥寥数件，可度四季的衣物，但又何尝不是他自此瘦长成一线的生命？没有了她，他的心他的整个生命都空落得如烟花般虚无。

　　宽大的双人床仿佛一夜间延伸到三个人的宽度，清早起身，他躺过的痕迹浅浅一线，被床单寂寞的雪白寸寸吞噬。

　　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气息，仿佛渗透进墙壁、家具的每一个分子，永远不会消散。

　　不是说要重新开始？不是说要追着他跑？却带着所有的东西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卧室偌大的空间，却让他感觉无处可立。一种过于安静和空旷的感觉渐渐令他的心慌乱起来。恍惚着走出来，木木地坐到沙发上。指腹下Natuzzi细腻温润的表皮仿佛还留着她的体温——这是她在这个家中最后逗留的地方，即便不是自愿。

　　手机响起，竟第一次听见有回声。

　　“老大，老板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没到？”

　　他微微应了一声，却还是在沙发上坐了片刻，才起身穿好外套走出门去。

　　应酬对钟皓言来讲早已经是云淡风轻的事，你来我往，举盏推杯，一路寒暄过来，自可找个角落安放自己。

　　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钟皓言正要举杯饮酒，却听得“铮”的一声，手指传过来轻微的震颤，杯口朝自己胸口微微倾斜。

　　抬头迎上一双莹澈清丽的眸子，唇边的笑容婉丽，朝他举杯的手纤白如玉。

　　“钟总会计师，久违了。”

　　他也是一笑，道：“苏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苏晓晓嫣然凝眉，嘴角噙上一丝嗔怨：“你说真的？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们闹得沸沸扬扬的婚讯吗？”

　　钟皓言嘴角一僵，只觉歉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成了所有人的焦点。每一个看见我的人都追问我们的恋爱史，朋友们送来铺天盖地的祝福。结果——结果，就在我也认为是真的的时候，却惊爆出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娱乐头版。甚至没有人知道你的太太是什么人，你们的保密措施真的令人叹为观止呢！”

　　钟 皓言心中愧欠更深几分，片刻间竟不敢看她，眼神游离片刻，才努力笑道：“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

　　苏晓晓沉吟片刻，扬眉道：“也就是说，我并不是没有机会了？”

　　钟皓言神色一动，有些压抑地看她，心想，难道苏晓晓果真对他动了情？

　　苏晓晓眼底澄澈坦荡，毫不羞涩地望进他眼睛里去。

　　钟皓言凝视她许久，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松，有种异样的情愫胁迫他做出一个决定。面上便是一笑，说道：“我等你来，随时。”

　　还是初秋的天气，天空还没有显出辽远的蓝色。阳光洒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荡漾成一条金色的河流，耀眼得像铺满金色细沙的华丽地毯。

　　窗口的男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幽深的眸子里金光流转，却分不清是什么情绪。

　　“钟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回头应一声，钟皓言坐回办公桌前，接过文件，签了字，交还给秘书的同时吩咐道：“崔秘书，帮我冲一杯咖啡，不加糖。”

　　崔娜仿佛有些失神，怔了片刻才接过文件出门去。

　　该死的，今天早上接到闺密的密报，说是瞧见刘鹏和另外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动作过于亲昵。这个死刘鹏，竟敢脚踩两条船！

　　下到十五楼，崔娜正要进茶水间，猛然间手机铃声大作。新情报道了！她急着要接电话，正巧看见格子间新进的小文员往这边来，顺口叫道：“喂，去泡杯咖啡送到钟总办公室。”转念一想，她没有进入十八楼高管区的资格，又补充道：“不用了，冲完给我就行了。”

　　小文员抓着大堆的报表，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崔娜已经拐到一边去接电话了。无奈地摇摇头，她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进到茶水间。崔娜是大老板的亲戚，虽然只是个小秘书，却拿着助理级的薪水，平日里迟到早退，手中的活通常分派给十五楼的小文员。她却懂得在高层面前卖乖装勤奋，脑子活，嘴巴又甜，两面派的功夫炉火纯青。基层到中层都对她不满，却碍于大老板的面子，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则是大气不敢出。

　　“要不要加糖？”

　　“加吧。我看几个高层的秘书没有人不加的。”吴菁菁忽然从一边冒出来，为她打抱不平，“崔娜让你干的吧？又一次，利用我们这些廉价劳动力。”

　　苏亦晓淡淡笑笑，说：“没事的。”说着，她撕开一个糖包，把糖倒进杯子里。吴菁菁比她早进来一个月，和绿川一样，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你可别不当一回事。你刚来盛亚，还不知道这里的传统。不光是崔娜，这里的文员，只要是比你早进来的都会找碴欺负你。一旦你忍气吞声，她们就会更嚣张，到时候你要做的事情摊开来，都可以绕地球几圈了！”

　　苏亦晓不置可否，低下头去。的确，才进来一个星期，她已经累得快虚脱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格子间的老员工相处，只觉得做什么都是错的，却又必须什么都做。

　　新人的待遇，不都是如此么？等到她晋级为老员工，也就好了。又何必直至执着于心上？

　　“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影印文件。”吴菁菁拍拍她的肩膀，小鹿一样蹦出去。

　　苏亦晓一手抱着资料，一手端着咖啡，有些艰难地走出去。还没看清前面，手中的杯子已经被人夺了去。

　　“怎么这么慢？在里面磨蹭这么久，是想偷懒吧？小心我到高主管那告你一状！”崔娜昂着头，趾气高扬地对她一通数落，一扭身闪进电梯。

　　苏亦晓有些气噎，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钟总，您的咖啡。”

　　钟皓言淡淡扫过崔娜一眼，又继续回到和包凡一的话题上来。

　　“皓言，盛亚把森元资质的事一直压着不好吧？”包凡一蹙眉道。

　　钟皓言眸色深沉，微哂，道：“董哥的意思。他是大老板，我们怎么好忤他的意？”

　　“森元的创始人饶辉不是董哥的老同学么？”

　　“此等事与我们何干？饶辉若是等不及了，可以找其他大所。”

　　“对了，听闻你和苏家千金秘密定情了？”包凡一忽然露出一抹八卦的坏笑。

　　钟皓言端起咖啡，眉头微扬，道：“哪里是秘密？我一向公开得很。”

　　“哎，说真的，你这个昔日的金融第一顾问，商界第一钻石王老五就这么断送终身了？”

　　“你说呢？”钟皓言不置可否。

　　“你不是出了名的人在花丛过，片叶不粘身么？”

　　钟皓言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微笑，轻啜咖啡。眉头骤然一紧，他猛然垛下杯子，传崔娜进来。

　　“不是叫你不加糖！有没有带脑子！”

　　崔娜脸色一红，张口要辩解，却慑于他满脸的威严，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出去。”

　　闪身出门，崔娜气得直咬牙。那个该死的小文员！竟敢阴她！

　　“周末皇爵总裁的宴会，打算去么？”包凡一识相地转换话题。才跟了他半个月，他已经掌握了他的脾性。钟皓言为一杯咖啡如此，便是在提醒他，他不想再谈论下去。虽然不知道老大心里怎么想，他现在可以明了，钟皓言心里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苏晓晓。

　　晚上回家，照例不开灯。

　　已经习惯了，回家的时候，窗口有微黄的灯光温暖的晕散在黑夜里。那是她为他等候的灯光，他没有欲望自己开启。黑暗是隐藏寂寞的最好工具。

　　手机响了，莹蓝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很明晰。他以为是包凡一，看也不看顺手接了。

　　“钟皓言，这个周末有空吗？”

　　极力压制，心却还是剧烈震颤，手猛然一抖，几乎抓不住手机。

　　“你在听吗？我……我想请你吃饭。”

　　他喉咙忽然梗塞到无法出声，许久才缓缓开口：“吃饭？”

　　“嗯。”然后看电影或是散步都可以——约会都是这样开始的吧？苏亦晓在心里补充。

　　“也许吧。”他简短地回答，不让她听出他语气里的颤抖。

　　“也许？”

　　听出她的迟疑和不满，他哂笑道：“怎么？苏大小姐不满意？我的时间向来不迁就任何人，你若不愿意等，另请！”

　　“我……”

　　“对不起，我很忙，先这样吧。”冷冷收线，心头的激动终于也渐渐平息。该死的，方才若不是死力压抑，他的一双腿早就奔出门去，哪还能等到周末！怎么可以！这一次，是他不要她，是他的世界容不下她。她自己要回头敲开他的门，他就这么轻贱，不计前嫌重新接受？他的一双眼从来只有她，这些年来到底错过了多少风景？这世界上好女人何其多，他到底要再放跑多少个？苏亦晓，我要你知道，回头并不是容易的事。路是你自己选的，就请你自己走下去，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让我看看你要怎么努力补回曾经我对你那样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