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28、（8）寸心萬緒，咫尺千里（下，2）

　　“警察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亦晓从民政局赶到派出所，还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死者和这位先生的车在观前街东头追尾，死者的车车轮打滑，又撞上迎面拐过来的大货车，不幸当场身亡。”
　　脑中有千钧雷霆滚过，眼前迅速消了颜色，耳边也静下来，仿佛出了她，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而只是影像而已。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审讯桌前同样神情复杂的男子，一时间竟觉得陌生。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呜咽，被什么捂住了，始终听不清它在说什么。
　　该死！又是这个表情！钟皓言心头被谁猛击了一下，不可遏制地惊慌，放在桌面的手开始自动颤抖，双腿发软，怎么使劲也站不起身，不能接近她分毫。她空洞的眼神和面如死灰的神情将时光瞬间往前扯动，他仿佛陪着她坐上时光机，回到那年夏天的医务室。急速掠过的空气擦痛他的耳廓，连同他的心，一起坠向无边的恐惧。
　　苏亦童死的时候，她就是这个表情。而后整整一年，她都几乎没有开过口，始终深埋着头，缩在角落。她不哭，只是一贯的淡漠，却让人看着心揪着疼。
　　第二次，是少年的他和她吵架，不满于她对他的不妥协和冷漠，他将她锁在大行李箱里在地板上拖行好几分钟，然后把箱子塞到床下，三个小时才把她放出来。其实如果她求饶，他立刻就会放她出来，她却偏偏一直沉默。从小习惯了给别人脸色看的市长少爷，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无视？打开箱子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晕过去很久。她最怕黑暗狭小的空间，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她！她醒过来之后也是这个表情。然后，他就转学去了浙江。因为他受不了她每次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比冷漠还要冰冷的恨意。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她的世界。接着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不同的是，这第三次，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回来了！
　　“经过初步调查，是这位先生的车超速，而且非法超车导致的这场车祸。但是据他自己说，他是为了躲避在街上乱跑的小孩而不慎撞到死者的车。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我们已经通知死者家属前来认尸。至于这位先生的家属，他只愿意提供你的联系方式。请跟我来登记一下——小姐，你在听吗？”
　　苏亦晓砰一声跌坐到椅子上，失神地平视前方，良久，喃喃出声：“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要回家……”她缓缓站起来，向门外蹒跚而去。像是失去程序操控的机器人，她一头撞在门框上。没有任何反应，苏亦晓木然地换了一个方向，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警员纳闷地追了几步，又回过头问钟皓言：“怎么回事？她不是你家属吗？”却见他也是一脸木然，方才作笔录时凌厉跋扈的眼神仿佛被坚冰罩住，一丝威力也散发不出来。不觉感到奇怪。这两个人是有神经病吧？
　　忽然身边一阵风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抽响。
　　审讯桌前的纤弱背影微微弓起，一直手还保持着抽下去的方向停在半空。
　　“钟皓言！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别人不能顺你的意，你就会想方设法折磨对方！不能接受你的人是我，不愿意跟你走所以欺骗你的人也是我！要发泄要杀人的话你找我啊，为什么要连累不相干的人！不，你和以前不一样，你升级了，先进了！以前不过是把别人锁在箱子里拖着玩而已，现在是不惜要人的命！钟皓言，枉我还对你感到愧疚！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你的喜欢简直是对我的毒咒！你最好运用你的手段赶紧找律师把你救出去，否则，看着你坐牢，我会笑得很开心！”
　　“苏亦晓！”钟皓言铐在一起的手重重砸在桌面，霍然起身，眼神似刀子一般割在她脸上。然而她并不害怕，还是和以前无数次的对峙一样，瞪大眼睛狠狠剜着他，将他凌厉霸道的眼神全部吞下！她是对他绝望了，深恶痛绝了。却不管他的心已经痛到无以复加，稍微动一下，哪怕是动一动手指，也会牵动全心的伤口。他终于败下阵来，眼神一暗，咚一声跌回到椅子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没有力气解释，甚至没有力气呼吸了。
　　“我说过，如果你再逼我，我就会逃得更远。你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找得到！不过你放心，不管我在哪，我都会等着看你的下场！”苏亦晓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了，用尽全身力气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他的下场？呵，他早已经没有什么下场可言了。爱上她，他早就注定遍体鳞伤，生死不由己。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他终于确定了生无可恋着四个字的含义。她走了，是真的走了。这一次，他花上一辈子也是不可能找到她了。就算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在她心目中，他早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早就已经是罪孽深重的大恶人。他用了这么多年来爱一个人，这么用力这么用力地爱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罢了罢了，苏亦晓，是和你说再见的时候了。我的心已死，却不能辜负父母的一番养育。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为你而活。再也不会。
　　“我要见我的律师。你最好表现出中国警察该有的效率，耽误了我的时间，就算是搭上你的命也赔不起！还有，按这个号码通知我的助理把最新的会谈记录传过来。安排一间单囚室，我需要向我的助理传达命令。”
　　面对忽然强势起来，霸气十足的嫌疑人，警员有些吓到，竟然口吃起来：“你、你是在命令、命令我吗？”
　　“你认为呢？”钟皓言冷哼一声，警告意味甚浓地用眼角扫他一眼，阴着脸不再说一句话。
　　“钟皓言！你有没有怎么样？我已经请我爸爸向派出所长打过招呼了，我们家的专属律师正在整理案宗，你不用担心的！”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个明丽的女子，一看到他脸上手上的伤痕就立刻泪盈于睫，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左看右看，想摸一摸伤口，却又怕弄痛他。
　　心中一动，钟皓言只觉得一阵温暖，轻声道：“朱捷，你怎么来了？”
　　“我看新闻的啊。刚好有记者在街头做采访，抓到你这个大新闻，早就传遍苏州了！”朱捷回答。
　　媒体真是可怕的东西。钟皓言苦笑了一下，却也无所谓，抬手将她脸上眼泪擦干——却怎么也擦不干。
　　“别哭了。”声音放得更轻，钟皓言拍拍她的额头。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我相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很快就能查清楚。我已经派人去查找目击者了，你会没事的。”朱捷抽咽道。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对他讲这句话的不是她？钟皓言微微叹息。
　　“喂，你们怎么办事的？好歹先把人送医院包扎一下再审问啊！再说，又不确定是他的错，凭什么扣人啊！”
　　“小姐，他伤势不重，已经包扎过了……”
　　“这叫包扎过啦？你看看，还在流血呢！还有这伤口，连药水都没擦！我要投诉你们哦！连水都没有，你们想渴死他？这里的空调呢？没看见他一直在流汗吗？什么派出所，简直就是猪圈！”
　　“小姐，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们会拘留你24小时！”被她吼叫的警员终于忍受不了，努力站直了，义正词严地高喝道。
　　朱捷吞了一口气，怒道：“你竟敢这样对我讲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爸和你们所长的关系？只要我爸一句话，你就没得干了！”
　　“朱捷，别闹了。”钟皓言拦住她，嘴角有了笑意。这个刁蛮的富家女，为什么总是让他觉得温暖呢？
　　“我们结婚吧。”
　　朱捷正要说话，却被他接下来一句话噎到，震惊地退了好几步。花了很长时间，她才确定自己听到的，瞪大的眼睛却还是收不回来，张大的嘴巴里断断续续掉下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钟皓言微微笑了笑，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钟皓言，你不是被撞傻了吧？”朱捷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钟皓言拉住她的手，声音温柔，看着她，却又像是看着别处：“我的家人会喜欢你的。”门当户对，漂亮，能干，妈妈的要求都全了。他曾经想过，如果那个人跟他走，他还要和家里做一番斗争。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却是用不着了。
　　“那她呢？”朱捷试探地问。
　　“朱捷，我想你能救活我。”钟皓言把她拉到面前，将头靠在她柔软的腹部。不回答她，也无从回答她。
　　“我不做替身。钟皓言，我喜欢你，但是我朱捷还没有软弱到这个地步。我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你真的决定接受我，等你的官司过了再来找我吧。”朱捷轻轻抚摸他的头，心里竟然一片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