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系》宫汐子

1、人未死·心已凉

　　·楔子·

　　芫国四八年间，江湖与朝廷互不干戈，倒是相安无事。江湖不愿与心思繁多的朝廷相交，朝廷也不愿管江湖纷争，有时还需互补。无人愿打破这平衡，只是维持平衡不易，终有一日，芫国皇帝大怒，下了一道谕旨，“给朕彻底清洗腐朽的江湖，凡是杀人过多的江湖杀手，纷纷给朕捉拿归来。朕要亲眼看着他们人头落地！”

　　皇帝大怒只因不久前的一次刺杀，暗卫调查了许久才得知那杀手乃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笑面小爷，姓慕名迟，字湫笙。

　　·人未死.心已凉·

　　六月甘八，雨水像天上的龙王用盆泼下似得，浇的世间一片水雾，耳里只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水声。

　　破庙处于偏郊，只有一人躲雨。这人双目灵动，挺鼻薄唇，若是能忽视他身带的煞气，倒是个让人想亲近的俊美公子。

　　血腥气弥漫于小小的庙里，说来也好笑，这庙年头长了，因外面的大雨里面也跟着下淅淅沥沥的小雨。男子的伤因而淋水似有发炎之意。还好他时常受伤，衣襟里总是备着伤药。那一剑伤在左肩，他忍痛上药后鼻尖微微冒了汗。

　　男子从腰间卸下一壶，打开盖子，酒水的辛辣喷香充斥在他鼻尖儿。他总有这习惯，每当受伤后便想着喝点儿酒，这醉了，也就感觉不到疼了。因这习惯他的师傅还多次训斥，“你做事特殊，万一有人趁你醉取你命怎么办？”面对这话，他从来都是笑着回道，人各有命，如果真死了，那就是死期到了。师傅拿他没法子，对这浑话是三分笑七分斥。

　　夜风凉，吹的本就半醉的他有了昏睡之意。迷蒙间他会想，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他字湫笙，是因算的日子是秋天，可出生却足足晚了两月有余，最终生在冬月初六，辗转迟来。

　　下雨虽无趣，但听雨落入土壤，打在树叶，溅到瓦罐儿，半梦半醒间听这细微的差别也甚是有趣。他不自觉的笑出声。

　　雨水落入尘世可以洗刷污浊，可以带来一片新绿，可冲刷不清他的罪恶，也给不了他生念。

　　呼出的鼻息愈渐发烫，意识愈来愈模糊，睡过去的前一刻他想，坏了，伤口怕是感染了。罢，死期到了而已。左右他也不知活着为何，便无牵无挂的去了也好。只是愧于师傅与义父，等他下辈子……想到这儿他笑了笑，还是别有下辈子了，省的两位还得为他操心。

　　本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可上天没遂了他的意，再次醒来并不是那破庙，而是一张温暖的床榻。他动了动肩膀，发现已经被换上新的白布，伤已好了七八。

　　天不亡我！他暗暗道。

　　他打量这间屋子，陈设简洁干净，是个男人的房间。过了不久，果然一道磁性声音随着开门声响起，“醒了？自己能起来吗？该换药了。”

　　他打量这人，墨色长发及腰，仪表堂堂，眉宇间气质不凡。

　　那人端着药走到床边，见他还未动身只是盯着他看，便眉头微蹙。这人只是肩处受伤，耳朵应该没坏罢！

　　“能听到吗？该……”

　　“我耳朵没聋。”他笑着打断他，拄着床慢慢起身。伤在肩处着实是个麻烦事。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为他换药。静谧许久，只听他道:“慕迟。”
　　麻利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换好药后他才回道:“千桓。”

　　慕迟笑的眼睛微眯，“多谢兄台相救，日后在下定会报今日之恩。”
　　“客气。”千桓淡淡回道。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于是开口问“再往下点儿就是心脏，你怎会招惹杀身之祸？
　　”
　　“骇！”他摸了摸左肩道:“就是有人取走了一些东西，我想抢回来，本就是跟他闹着玩，谁知他动了真怒，打不过就跑喽。”他说的极其轻松淡然。

　　千桓准备了碗筷和饭食，“下来用膳罢。”

　　慕迟也不客气，拉开椅子便跟大爷似得，“嘿，饭做的不错嘛。”

　　这一顿饭吃的很快，因慕迟胃里多日没油，所以只喝了两碗粥水。拿起擦布抹干净嘴巴便道:“多谢，等我伤好后便不打扰了。看你为人淡漠，应该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罢？我这腰间的挂饰能不能抵了这些日的叨扰？”

　　“无妨，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只是为自己讨个好德。”说完便开始收拾碗筷。

　　看着他的背影，慕迟摸着下颚笑。

　　仿佛是药物的作用，慕迟很快就感到了疲乏，倒在床榻上又昏睡了过去。千桓拾掇好一切后回到床边，手里多了一把蓝色短剑。他作为皇帝的暗卫，对想杀皇帝之人从不手软。这慕迟昨日刺杀皇帝被他挡住，这肩上的伤当然也是他做的。皇帝命他亲自来杀慕迟，成功后提头回去给他看。

　　“锵”的一声，短剑出鞘。剑身闪着寒光，映射出床上的睡颜。慕迟是个杀手，即使昏睡之中也会警惕。千桓心中提防着往前轻挪脚步，举起短剑想狠狠地扎进心脏，可离他胸口不足寸远便住了手。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千桓心里大惊，他竟……下不去手！

　　为何慕迟没有警惕之心？还是说他甘愿一死？千桓收回短剑看着他的睡颜，明明是个杀手却睡得像个孩子一样，惹人心怜。

　　千桓轻声离开房间，望着树梢上那一轮弯月心中惆怅。他是皇帝的暗卫，最忌对敌人心软，他已经违背了他的职责。本不该救他，只要一剑把他身首分离回去复命便是，奈何鬼迷了心窍，给自己弄了个麻烦回来。

　　为何心软？因他明明受伤过重却不惜命的喝酒，因他明明醉的半梦半醒还挂着笑，因他明明是个杀手却笑的像个棒槌。

　　棒槌，棒槌……对，他就是个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