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风》卿玖思

2、第二章

　　晚上将近十一点，飞机直达锡城国际机场。

　　周窈招了辆出租车。跟尤许的几位朋友道别，两人进了后座，报上目的地。

　　尤许靠在她肩上，听完问：“去大姨那？不回你的小屋？”

　　“嗯，回家一趟。”

　　周窈低头在手机上啪嗒啪嗒打字，屏幕的光照亮她满是困意的脸。

　　她给父母发了短信：晚上跟尤许一块回家。

　　没过几秒，妈妈苗叶回：注意安全。

　　周窈：你们先睡，不用等我们。

　　机场到周家所在小区车程半小时，比离她自己住的地方近。

　　车一直开到楼下，还没下车就看到楼下立着一道黑黢黢的身影。

　　尽管瞧不清样貌，周窈也能想象出对方手摸肚皮，翘首观望的焦急姿态。

　　周南铭一见有车停下，小跑着到车前。脸上肚子上的肉一颠一颠的，极具喜感。

　　他往后车窗里瞟，确认是女儿和侄女后，笑呵呵地给出租车司机掏了根烟，“师傅，这么晚辛苦您咧。”

　　司机师傅跑了一整天，准备接完这一单就交车下班了，心神俱疲。

　　有了周南铭这一声招呼，疲惫的精神骤然得到缓解。

　　师傅下车接过烟，笑着称不客气，又帮忙把后备箱里的两个行李箱搬了下来。

　　临走前还特意开了车前灯给几人照明，等他们刷卡进了楼道才开车离去。

　　周南铭一手推一个行李箱，让俩小丫头走在前头。

　　“小许啊，你给你爸妈打过电话没，他们知道你晚上不回去吗？”上了电梯，周南铭问。

　　尤许困得不行，下巴黏在周窈肩上似的。

　　她盯着周窈摁楼层键的白嫩嫩的手，“说了，我妈还说让我多住几天。”

　　“可以啊，”周南铭看了眼周窈，“正好周周还有两天假，你俩在家好好休息。”

　　尤许立马挽住周窈的胳膊，笑眯眯地对周南铭说：“好呀，我都很久没睡过周周的床了！”

　　10楼。

　　电梯门一开，周窈就看到妈妈苗叶在门口候着。

　　苗叶个高脸瘦，标准桃花眼，周窈一点没遗传得来。

　　她的长相随了周南铭，娃娃脸加杏眼，是老一辈人喜爱的“福相”。

　　苗叶一见人回来了，立马眉目舒展，“可算到家了，你爸都担心好几天了，恨不得天天给你们打电话视频。”

　　周窈看向她爸。

　　周南铭头也不回地把行李箱推进家门，气势十足地反驳：“谁天天打电话了。”

　　进屋不到半分钟，苗叶视线扫到周窈的腿，登时叫唤起来，“哎哟我的祖宗，你这腿怎么了？”

　　周窈回来时穿的短裤，小腿后面起了好几个大红疙瘩，跟肿了似的，惨不忍睹。

　　周窈放下包，往沙发上一瘫，任由爸妈大惊小怪地把她当病人关怀。

　　尤许在旁边解释，“被厦门那边的什么虫子咬的，可能是体质原因，我就没有。”

　　夫妻俩心疼地问：“抹药膏了吗？”

　　周窈撑起上身，“买了止痒的。”

　　“看来那药膏没什么用。”周南铭说。

　　苗叶心疼地啧啧：“明天跟我去一趟医院，过几天要是去见相亲对象，可不能拖着这双腿去。”

　　周窈：“相亲对象？”

　　正在给朋友发信息报平安的尤许蓦然抬头，“相亲！？”

　　两人异口同声，一个疑惑，一个震惊。

　　尤许觉得不可思议，“大姨，周周才多大啊，就忙着相亲了？”

　　经她提醒，苗叶瞬间想起来，“哦对了，小许，你妈也跟我提过这事，说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问我有没有认识的男孩子。”

　　“正好你在，大姨先问问你啊，你喜欢什么样的？”

　　尤许一秒头晕状，“大姨，我拍了一天照，头好晕，我要去洗洗睡了。”

　　说着，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周窈房间。

　　苗叶在后面嘱咐，“还没吃饭呢，一会洗完别忘了出来吃点东西！”

　　说完又回头看周窈。

　　周窈倒在旁边周南铭肩膀上，手捏捏他胳膊。

　　周南铭明白她的意思，给她按揉太阳穴，“孩子刚下飞机，累了，明天再说吧。”

　　“行，明天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聊这事。”苗叶站起身去厨房，边对周窈说，“我昨天去你小区了，你隔壁有人在打扫，听物业说房主要住进去了。”

　　周窈闭着眼，敷衍地应了一声。

　　等苗叶离开，周南铭才悄悄道：“周啊，如果觉得那个相亲对象不合适就推了，反正爸爸永远站你这边的。”

　　周窈翻了个身，抱住他胳膊，“嗯嗯，知道了。”

　　.

　　第二天，周窈九点多就醒了。

　　强迫自己闭了好一会眼，没成功入睡就起床了。

　　洗漱完，尤许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今天不是休息日，正常上班族的五一假期也已经结束。按说早该去学校上班的老妈，这会却还坐在客厅沙发。

　　周窈去厨房找吃的，随口道：“妈，你今天没有课吗？”

　　她走路脚步轻飘飘的，没有声。

　　一开口把正在跟人打字聊天的苗叶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握住手机。

　　“吓我一跳。”苗叶捂着心口，缓了缓道，“我上午的课调了，一会你吃完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苗叶起身过来，看她又回头去开冰箱门，忙阻止，“桌上有吃的，微波炉里有温豆浆，一大早别喝凉的。”

　　周窈听话地关上冰箱门，在餐桌旁坐下。

　　苗叶在她对面坐下，挽了挽发，又咳了两声，给自己倒水喝。

　　周窈在她的注视下安静吃着早餐。

　　室内寂静，直到客厅里的挂钟发出报时的声音，十点。

　　周窈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眼，妥协般叹了口气，“妈，对方什么情况？”

　　苗叶正盯着她出神，听到她主动询问，愣了小半会。

　　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把手机递给她，道：“呐，这是那个小伙子的照片，长得挺精神的。”

　　周窈嗯了声，低头看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只拍了上半身，白衬衫，灰色西装外套。

　　男人是很标准的钻石脸型，上宽下尖，长眼薄唇，鼻子挺直。

　　头发三七分，抹了发胶，整理得一丝不苟。

　　打扮完全是精英人士的模样，却莫名透着一股柔弱的气质。

　　瞧女儿脸上没有不甘愿的情绪，苗叶才放心介绍：“是跟我一起打麻将的那个秦阿姨给介绍的，他们算是远房亲戚。”

　　“小伙子叫于然，于是的于，然后的然。”

　　“他家也是锡城的，锡城有两套房，在苏城也有两套。”

　　“他们家做生意的，主要就在锡城附近的几个城市，不会离太远。”

　　“于然呢，自己就帮衬家里的生意，现在也在锡城。”

　　“他比你大两岁，交没交过女朋友你秦阿姨没说，不过没把女生往家里领过。”

　　周窈点点头，看完把手机还回去。

　　苗叶观察着她的脸色，虽说没有不高兴，但也没有很高兴，“如果你们俩有意呢，就先加个微信聊一聊，成不成后说。”

　　周窈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心平气和道：“嗯，可以。”

　　这是苗叶第一次给女儿找相亲对象，有些忐忑。

　　不过见女儿松了口，顿时乐开花，“那行，我把你微信给你秦阿姨了啊。”

　　周窈望着她，抿唇一笑，道：“没事，你给吧。”

　　她今年25岁了，大学毕业回锡城工作也有几年了，父母担心她的感情生活很正常。

　　相亲的行为她并不排斥，也许真能碰见未来的另一半也说不准。

　　周窈从小到大都没谈过恋爱。学生时期专注学习，毕业后又一头栽进工作中，真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考虑爱情。

　　父母的担忧她能理解，不过是多认识个人，没什么好排斥的。

　　.

　　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周窈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紫金英郡小区，离电视台近。

　　周窈刚上大学时，周南铭就在紫金英郡小区买了一套两居室，等她快毕业了才开始装修。

　　周窈下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

　　小区的环境和物业她都满意，唯独不满地下停车场没有电梯。还要绕回一楼刷卡上去。

　　她手里拎着保温饭盒，里面装着苗叶女士煲的汤，土茯苓槐花炖排骨。

　　说是有清热解毒，止痒的功效。

　　也不知道苗叶女士从哪学来的菜谱。

　　周窈住15栋，602室。

　　她所在楼栋每层一梯两户，之前隔壁一直没住人。

　　下了电梯，周窈想起老妈提到的事，朝隔壁601看了一眼。

　　601室门口堆放着几个快递纸盒，门好像没关紧，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收回视线，周窈开门进屋。

　　明天就要回台里工作了，周窈将《生活空间》群里的信息都翻了一遍，一切照常。

　　《生活空间》是生活频道的一档栏目，这档节目的观众主要是中老年人。

　　节目内容以表演的形式普及生活常识和法律常识，防止中老年人上当受骗。

　　周窈就是《生活空间》的节目主持人，兼“演员”。

　　.

　　尤许给她打视频电话时，周窈正一边看电视，一边悠哉地喝着汤。

　　排骨汤里点缀着几小朵已经看不清形状的槐花，花的清香和排骨的浓香充斥着整个客厅。

　　“周周，今晚七点阿福喜乐会来吗？”尤许此刻在外面，说话声含糊，夹杂着吸溜吸溜的声响，在喝奶茶。

　　周窈挑了块排骨，“去啊，反正在家也没事。”

　　苗妈妈选用的肋排，肉层瘦薄，油水少，但是口感很嫩，牙齿轻轻一碰，那层包覆着骨头的薄肉就掉入口中。

　　槐花闻着清甜，花入口略苦，入汤的土茯苓却有着淡淡的甜。

　　两种味道中和得恰到好处，周窈连喝了两碗也不觉得腻。

　　尤许凑近了镜头看她，“吃什么呢，胃口都变大了。”

　　周窈说：“我妈煲的汤，你上午就回去了，没喝上。”

　　“太亏了我，”尤许说，“要不等会你给我带一碗过来？”

　　“不可能，”周窈收拾茶几上的残骸垃圾，“剩下的是我明天的早餐。”

　　“周抠抠！”

　　周窈得瑟一笑。

　　挂了电话，她将家里打扫了一番。

　　把垃圾提到大门外。

　　开门时，隔壁门也正好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正对着她的那条左胳膊上有个文身。

　　周窈没敢细看，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形状。

　　一大块青黑色，怪骇人的。

　　男人肤色很白，戴眼镜，穿着背心中裤。一眼就能看到露在衣服外发达的肌肉。

　　男人出来后转过身，期间无意与她对视一眼。

　　可能没想到隔壁门口还有人，他傻了几秒，愣愣站在原地。那神情莫名有些滑稽。

　　周窈抱歉一笑，放下垃圾袋就要关门。

　　此时，601屋内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杵着干嘛？走不走？”

　　语调散漫，透着几分不耐烦。

　　她关门前瞥了一眼，601室内又出来个男人，一身黑，短寸头，正背对着她。

　　对方的一只手扶着门框，指头骨节大而修长。

　　接着听到眼镜男委屈般说：“九哥，你一会开车能不能慢点？你不怕被罚款扣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口音很重，北方人。

　　咔哒一声，周窈关上门。

　　孟之旭和安常同时闻声望来。

　　原来是隔壁邻居关门的声音。

　　没在意，孟之旭挪开眼，关门，“我不开，你开。”

　　安常说：“我还正在考驾照。”

　　关了门，孟之旭手指套着车钥匙圈一转：“那就老实感受我将给你带来的刺激。”

　　安常：“……”

　　.

　　晚上怕不好找停车位，周窈打的车去。

　　南长街无论是否旅游季，晚上人都挺多。

　　她到了后，就看到举着跟她同款皮卡丘黄手机的尤许在挥手。

　　手机是两人今年一起买的，黄色的苹果XR，外壳是黄色的皮卡丘。

　　节目还没开始，尤许已经嗑了不少瓜子。

　　她突然想起来问周窈：“你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了？”

　　周窈向服务员要了一壶茶，道：“加了后做了个自我介绍，就没下文了。”

　　“看过你照片没？那是你没联系他，还是他没联系你？”尤许道，“我听我妈讲，他家好像挺有钱的，他是个富二代。”

　　“我妈给那个什么阿姨发过我的照片，”周窈不太热衷这个事，“我俩互相都没联系。”

　　口吻居然还有些理所当然。

　　尤许靠近了些，调侃道：“那你对这个相亲对象有兴趣吗？”

　　周窈白了她一眼，“没联系我能产生什么兴趣？”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好像不在乎他的长相？”

　　周窈的茶来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等凉，“无所谓。”

　　尤许用不争气的眼神看她，直摇头，“周周啊，虽然这个有钱，但是谈恋爱还是得找个又帅又有钱的。”

　　“你倒是想得美。”

　　“那当然，”尤许得意洋洋，“因为我长得美。”

　　周窈敲她脑门，“自恋。”

　　尤许拿过她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来，我们来拍个照。”

　　调整着两人的角度，尤许一边提醒她，“一会你把我俩合照发你朋友圈，看那个相亲对象找不找你。”

　　周窈看着她微笑，脸颊两个浅浅的酒窝，“怎么，你想试探一下他？”

　　咔嚓，照片定格这一瞬间。

　　尤许盯着照片，“不得不说，你这侧颜和酒窝太有吸引力了。有句话说得好，你的酒窝里没有酒，我却醉得像条狗。”

　　“……别贫了。”

　　尤许笑嘻嘻地把手机还她，盯着她发完朋友圈。

　　果不其然，周窈发完没两分钟，那个叫于然的相亲对象私聊她了。

　　于然：去听相声了？

　　周窈看到他的问题，居然不意外。

　　她回：嗯。

　　于然：跟朋友一起？

　　周窈：表妹。

　　于然：哦哦，你妹妹跟你一样，长得都挺好看的。

　　周窈手指顿在九格键盘上方，没回。

　　她抿唇笑了下。

　　正要回个谢谢夸奖，对方又发了。

　　于然：我跟朋友也在南长街，一会你们结束了一起吃个夜宵？

　　周窈挑挑眉，没有直接回，把信息给尤许看。

　　她的照片对方应该看过，之前没动静，现在主动献殷勤明显是对尤许感兴趣。

　　尤许撇嘴：“渣男。”

　　周窈回他：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于然：那好吧，下次再约你们一块玩。

　　周窈视线盯着“你们”，手指轻轻敲在手机屏幕上，不再回他的信息。

　　尤许愤愤：“你怎么不直接拉黑他？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周窈拍了下她脑袋，“你太冲动了。”

　　“我怎么冲动了，大不了跟他撕破脸呗。”

　　“你看他的用词，不是挺有礼貌的嘛。”周窈依旧语气淡淡，好像对对方的行为并不生气。

　　“我只看得出他想勾搭我。”

　　“可如果是长辈们，就不会这么想了。”周窈指腹摩挲着茶杯，解释，“他们会觉得他很有礼貌，还想着带我的妹妹一块玩。或者是，他对我很满意，所以迫不及待想见我的妹妹，我的家人。”

　　“……”尤许语塞。

　　“不懂你这小小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尤许戳她脑门，“太人情世故。”

　　周窈被她戳得脑袋一歪，嘴角始终噙着笑。

　　她面前的茶杯里漾出灯打下来的微光，一荡一荡地在她脸颊上跳跃。

　　.

　　后桌。

　　安常往前一桌瞄了几眼，咦了声。

　　孟之旭懒懒靠进卡座里，从外头压根看不到他的上半身。

　　他手里抓着瓜子，见安常一个劲往前面倾身，拿瓜子丢他，“看上谁了？”

　　“我好像看到你邻居了。”安常不确定地说。

　　孟之旭好笑地嗤了声：“你本事大，我都不认识我邻居，你认识。”

　　“真的，”安常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呐，一个有酒窝的小女孩。”

　　几乎是同时，孟之旭脑海里瞬间自动蹦出了一张脸，一张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小圆脸。

　　那张脸很小，皮肤被太阳晒得泛红。

　　明明是一副任人欺负的小屁孩模样，眼神却格外平静镇定。

　　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个记忆。

　　恍惚几秒才想起来，是在厦门遇到的，邱哥的同事。

　　孟之旭原本是不打算动的，可是鬼迷心窍般，他直起了身，从卡座镂空隔墙向前看。

　　前一桌的客人是两个女生。

　　他的视线停在离他远一些的那个女生侧脸。

　　定在她若隐若现的酒窝上。

　　只一眼，他又重新瘫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杯，杯口将要触碰到嘴唇时突然轻笑出声。

　　这世界，真他妈小。

　　安常诧异看过来，“笑什么？”

　　孟之旭没回答这个问题，“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