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初晨》酔尘

13、第 13 章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云迹初打开门，就见外面正是华予杰。
　　他已经换过了一套衣服，此刻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倒是看不大出来先前受过那么重的伤。
　　云迹初将人请进去。
　　华予杰对几人笑了笑打招呼，又对把玩着一个茶盏的魔尊弯身一礼，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他日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派人去话音宗传个话。”
　　陌星不置可否，他本就不是因为他才出手的。
　　华予杰又对云迹初道，“云道友，先前真是不好意思，连累了你，还要多谢你救了我。”
　　云迹初笑道，“华道友言重了。你的伤没事了吧？”
　　华予杰点点头，示意没有大碍，“我已经给宗门传了信，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他拍了拍云迹初的肩膀，颇有些感叹，“今日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将来有机会去天宗或是你来华音宗，咱们再叙。今日我先告辞了。”
　　然后又对紫湖和一旁睁着眼睛瞧着她的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魔尊放下杯盏，起身道，
　　“我也先走了。”
　　他看了看随着自己的动作小幅度退了几步，紧紧抓着紫湖衣摆的小丫头。
　　紫湖犹豫片刻，蹲下去看着小叶子的眼睛道，
　　“小叶子，以后你要好好听这位叔叔的话，跟他学习如何修炼，知道么？”
　　小叶子闻言睁大了眼睛，使劲儿摇头，“湖湖，你不要我了么？我不想跟这个叔叔走，我怕！”
　　紫湖见她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拒绝，忍不住有些心疼，揉揉她的脑袋轻声劝她，“小叶子乖，你身上的怨气湖湖没办法帮你驱除，你要好好听叔叔的话，才有机会再回去见小肖。”
　　因为身份原因，小叶子已经多次下山都只能远远看姐姐一眼，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高大的黑衣服叔叔，小声问，“那你会来看我么？”
　　“当然会的。”见小家伙终于答应了，紫湖欣慰地抱了抱她，轻轻将她推到陌星身边，
　　“魔尊前辈，小叶子就拜托你了。”
　　陌星点点头，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丫头往外走。
　　“前辈！”
　　云迹初叫住他，见对方回头便露出一个好的笑容，“谢谢你。”
　　陌星低笑了一声，一步跨出，带着小叶子一同消失在门口。
　　“云兄。”紫湖面上有些犹疑，“你和魔尊……”
　　虽然他相信云迹初不会害小叶子，但云迹初的身份他也是知道的。赤羽天宗乃是正道领袖，云迹初作为长老落尘的弟子，竟然会和魔修交好，并且对方还是魔尊！
　　“我也不知道。”
　　云迹初苦笑道，“我之前下山历练，在凡人的燕城遇见一头幻兽，是魔尊出手救了我，方才也是他出手帮了我和华予杰。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是自然的。
　　魔尊若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根本不需要虚与委蛇来同他们周旋。
　　他只是疑惑对方对云迹初的态度罢了。
　　不过显然云迹初本人都不明白这一点，便也只能作罢。

　　紫湖原本是在青玉山修炼，后来因为小叶子的事情才下了山，如今小叶子被魔尊带走，他也不打算回青玉山继续修炼了，决定在各地游历一番。
　　而云迹初来落云城不仅因为要帮小叶子解决体质问题，他还要寻找师尊替他重炼冰凌时需要的材料。其中有几样需要去产地寻找，他便也不急，准备在落云城随意看看便回宗门去。
　　多日不见，他有些想念师尊。
　　紫湖给云迹初留了块玉珏，说是要找他的话就捏碎它，他就能感应到云迹初的所在。
　　紫湖走后，云迹初一个人没有目的地地在街上闲逛。
　　落云城他来过好几次了，此刻也没什么兴致，便一个人晃悠悠出了城，在一座小山坡上找了块大石躺下。
　　傍晚的天被夕阳映照成一片瑰丽的橘黄，朦胧又艳丽。
　　清风悠悠地自面上拂过，轻柔和缓，让人心情愉悦得想要就这么睡上一觉。
　　青年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抹柔和笑意，渐渐便有些意识模糊起来。
　　他梦到一个小小少年，还是蹒跚学步的年纪，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迈着小短腿，虽然走得辛苦，但脸上却是带着灿烂天真的笑容的，他的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的一道修长身影，哪怕脚下石子遍布也没低头去看过。
　　那少年渐渐长大，身材抽长，眉眼渐渐长开，变成一个清秀的少年，一双桃花眼含着盈盈笑意，目光仍旧注视着前方的人影，欢快地冲着那人跑去。
　　再后来，少年长成了俊美温润的青年，他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前方那道身影行去，脚下的石子早已变成了荆棘，鲜艳的血色铺出了一条艳红刺目的血路，但他的目光仍旧专注，唇边的笑意十年如一日，只是变得内敛而含蓄。
　　好像无论他怎么追赶，追逐了多少年，那道身影一直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看得到，却怎么也触碰不着。
　　青年的笑容渐渐染上了惆怅、苦涩、彷徨，终于有一天，他停下了脚步，哀伤地对着前方的身影无声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累了……
　　对不起，我累了……
　　我累了……

　　云迹初猛然睁开眼睛，心脏狂跳无法抑制。
　　梦里的青年说了那句话后身影渐渐变得缥缈最后终于消散，那一瞬间，他看到青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那道身影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惊恐悲痛的神情。
　　那个人，是师尊。
　　那个人怎么会是师尊？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按住胸口，目光闪烁，无法抑制自己去猜测那青年的身份。
　　自从那次在燕城遇到幻兽之后，他就是不是地会看到许多自己记忆中没有的画面。那些画面的主角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是一个陌生的青年，更多的，是以自己的视角看到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师尊。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若是幻境，可他早已脱离幻兽的控制，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幻想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甚至能清晰地描绘出他的样貌，性格。
　　这绝不是单纯的幻觉。
　　除此之外，他还反复梦到自己入了心魔，浑身魔气缭绕无法掩盖，师尊冷漠的眼神、师长们的质问、朋友的怒骂、道友的质疑，还有声势浩大毁天灭地的天雷，以及劈落在身上时剥骨剔肉、撕裂神魂的痛楚……
　　云迹初叹了口气，抬手遮住双眼。
　　原来心魔来得如此容易。

　　近来赤羽天宗界内出现不少魔修滋事的情况，各峰弟子们纷纷领了任务下山剿灭魔修。
　　齐诺恰好近期有所进益，便也带着一众金丹弟子来到一座被魔修占据的小镇诛魔，正好沉淀一下修为。
　　他作为天剑峰二代大弟子，冷硬不通事故的性格已经深入骨子里，就算带着师侄们下山也是不可能处理各种琐事的，恰好遇上四处晃悠的云迹初。
　　齐诺不管事，云迹初身为除他之外地位和修为最高的人，自然而然接管了一应事宜，比如调查小镇现况和魔修数量、修为，凡人的伤亡情况，被囚禁在何处等等。
　　原本以为师伯会把事情全部推给自己的张临旭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分忧，见小师叔来了果断将权利上交，跑了个没影。
　　好在云迹初不是第一次参加试炼，早已对这些事驾轻就熟，轻易摸清了镇中情况。
　　“镇中如今一个魔修都没有，全都集中在山顶，其中凝元期十人，炼体期十八人，聚气期数十人，魔婴以上一共有三位，两弱一强，其中一位魔婴初期，一位魔婴中期，”他看向闭目静立的天剑峰大弟子，恭敬地道，“齐师兄，此次恐怕还要劳烦你出手了，那最后一人的修为迹初无法探知，恐怕至少也是出窍期。”
　　有些修士不愿意将自身底细暴露人前，会刻意收敛或是以法宝隐藏修为。有些人同样也能用类似的法宝看透别人的遮掩，但通常来说，低阶修为的修士无法看穿高阶修士的伪装，似云迹初这般能直接越阶看穿别人真实修为的奇葩，整个修仙界怕是都没几个。
　　众人早已习惯他的神奇之处，暗自感叹一番落尘真君真是疼徒弟，什么样的法宝都要给他最高级的，也便不再在意。
　　齐诺眼也没睁地点点头，而后扔下一句“修整一晚，明早上山”便甩袖到一旁休息去了。
　　天剑峰弟子多为剑修，性子也大多刚毅冷肃，齐诺身为天剑大弟子，性情更是冷厉寡言，众人见怪不怪，听云迹初的安排轮岗守夜，各自休息和准备第二天的进攻。

　　此次参加试炼的弟子有一半是筑基期，为了照顾他们众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嘱咐了一应注意事项之后，云迹初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用横七竖八的枝叶挡住自己，拿出不久后又要回炉重造的飞剑细细擦拭起来，神色沉静而温柔。
　　这柄剑还是当初他刚突破筑基成为金丹修士时师尊亲手为他炼制的。
　　犹记得那人当初将这把剑交给他的时候，一身白袍纤尘不染，长身而立的模样，仿若天上神祇亲临，冷峻而高高在上。
　　当时他是怎么反应的来着？
　　虽然已经过去好些年，云迹初每每想到这里还是会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清冷淡漠的师尊那时像个偷吃零嘴的小孩，头上顶着几粒冰霜，为了在他出门之前将终于炼好的飞剑交给他，竟来不及收拾一下，匆忙打开了炼器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