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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迷信你绝望时的美丽【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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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办公室里,颜开看着闻清将吹好没多久的头发再次弄湿,皱了皱眉:
“怎么把头发弄得这么湿?过来,这么冷的天气,别感冒了。”
闻清不动,只是看着他。
“……”
“……”
颜开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散,他看着闻清的眼神也愈加幽深晦暗起来。
“过来,小琳。”
闻清不动。
“别让我说第四次,过来。”
颜开抵在桌面上的手指慢慢曲起来,他抿着唇紧紧盯着闻清,闻清被他看出来一身寒意,然后慢慢往他走去。直到他面前,颜开才重新笑起来,摸着她滴水的头发:“真乖,我先帮你吹干头发,嗯?”
闻清默然,轻轻点头,被颜开打横抱起。
水沿着闻清的发梢流到颜开的西装外套上,洇出痕迹,在他臂上、胸上暗下去。
颜开盯着臂上,看了半秒,将视线挪到闻清被打湿了的毛衣上。
“下次擦干一点再出来。”
闻清从他怀抱里抬头,看向那双说话时并没有多少关怀的眼睛,暗自猜想他说这话是为了不让自己着凉还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弄湿他的衣服。
“颜开……”
她想开口问点什么,两人就已经到了休息室。
他把闻清放下,姿态强硬地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闻清冷漠地看着颜开自持平静地脱掉她的衣服,然后换上新的一件毛衣,也是白色的,闻清想起来,这几个月来,无论寒暑,颜开给她准备的全是白色的衣服。
她想,也许等下一阵风吹来,这具娇艳的皮囊也能温柔地站成一朵小白莲?
为什么会喜欢白色呢?是因为,你自己已经太过污浊了吗?
唔,不,你看上去并不像这种矫情的人,也许只是对在黑暗里藏得太久的梁琳开一波无声的嘲讽?例如,明明是只恶鬼,偏偏还喜欢披着羸弱可怜清纯的皮表?
她伸手,准确地找到他心脏的位置,80次每分钟的心跳清清楚楚地否定并顺带鄙视了闻清作为一个姿色不错甚至称得上倾色美艳的女人在异性面前应有的魅力。而对于闻清这一行为,颜开并没有在意,只是在给她穿毛衣的时候说了句“伸手”而已。
闻清点头,看着他拿出电吹风给她吹头发,他没有把电吹风开到最大,动作算不上很快但很舒服。平心而论,这个时候的颜开,又温柔又体贴,加上那张过分俊美好看的脸,足够叫世间大多数女孩子心动。他这样好,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很难让人一直都清醒着不沉沦吧。
她鼻头一酸,视野里瞬间腾起一片朦胧。
“颜开,你有心吗?”
颜开听到这话,握着电吹风的手甚至都没停过。闻清听见他在自己脑后传来的轻笑声:“清清……”
他还没说完,就又被闻清打断:“你说过你不会对我说谎的。”
颜开没有被闻清这句近似恳求的话影响到半分:“别想那么多,喝杯热水吧。”
他随手拿起床边桌子上的一杯水,传到闻清手上的时候,不算太烫。
“你装得,不太像。”
在闻清把杯子凑到嘴边准备要喝的时候,颜开突然开口。
“……”闻清一顿,然后仰首,一饮而尽,她喝得很快,像是在和谁对酒当歌,一饮方休,“你知道了。”
“嗯,其实,还是很明显的,比如,如果是她,最后妥协的人大概会是我。”
“这就是你比较喜欢她的原因?你甚至没把她关进那个房子里就让她活了下去!”
“果然,你拥有所有人的记忆,对吧?”
“……”闻清握着玻璃杯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抓紧,指节泛白,良久才听见她从喉间发出的一声痛苦极了的挣扎,“晏晏……”
不要说,晏晏,不要说。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颜开了然于心,他知道梁琳其实多不愿意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人的恶之所以令人讨厌便是因为他恶得不够坦然,甚至自欺欺人。而这样有着逼迫她承认自己阴暗面的话语可以最有效地转移她的注意力——没办法,颜开实在不愿意跟她解释为什么到现在他还能让闻清继续存在。更缓和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当然有,但颜开在不怎么看重的人身上用的,向来是最直接的办法。
颜开点头,算作回应她那痛苦的呼喊,但和原先一样,他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到一丁半点,直接道,“你想做什么?”
“你会帮我吗?”
“……”颜开放下电吹风,看向她,“当然。”
“我想救你,晏晏。”
“救我?”颜开捏着闻清的下巴,嗤笑,“你配吗?”
“你说,你会帮我。”
“帮你?”颜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闻清的眼角,“可是,小琳,帮你做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不过是在浪费你本来就不多的精力。我并不需要,你来救,别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过伟大,嗯?”
“你要反悔吗?晏晏。”闻清闭眼,显然,颜开的触碰令她的眼睛非常不舒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此时颜开看她的眼神太过漫不经心,完全将她的行为当作一个笑话来看。
“反悔?”颜开笑,“睁开眼睛看我,小琳,我怎么可能反悔,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但首先,你要分清,承诺和玩笑。
承诺,除非我死,永远有效。
可,有谁能要求我一定要把一个笑话变成真实呢?
闻清眼神一黯,但仍是对着颜开一笑:“嗯,我想回去了。”
“好,我让赵歆与送你。”
闻清点头,不再说话,等着颜开再次把她的头发吹干,然后离开。
她不会问颜开,为什么不和对待闻清一样,时时跟紧自己,为什么十五年的陪伴还抵不过另一个人的几个月时光?
她在他心底,大概从来都没有真的很重要过吧。
也大概,除了他自己,没有谁,真的有重要过吧。
她想起来自己在浴室里和闻清的针锋相对,你果然真的错了,梁琳。
半个多小时前,浴室。
闻清站在浴室里那扇大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抱着衣服的自己,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
“为什么?你明明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也会伤心,会难过到不想活?”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总这样骗我?”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蠢很好骗?”
“骗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可是你为什么非要丢下我?”
“我不想死,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真的不想死!”
……
镜子里那个人哭了起来,头发丝黏在脸上,可偏偏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诡异极了。
闻清把手上的衣服挂好,开始放热水,莫名其妙开始有点眩晕。她扶着镜子前的洗手台,一边微笑一边掉眼泪:“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
沉默。
“总是对我说重要,我以为他怎么都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我好起来的人。”
“我以为,一次次不厌其烦杀死我,是为了更好地治愈我。”
“适者生存,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杀人,我好想好好活下去,我以为这样我们都会快乐一些。”
闻清用力掐一下自己的手,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你错了。“
“啊——”
哀怨的女声化为一道锐利的尖叫声,在闻清耳边像一颗惊雷一样火乍了起来,轰得她更晕了,摇晃几下就摔了下去,她的左手下意识护住右手,重重撞在地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我没错!我没错!!!”
“你凭什么说我错了!”
“我没错!”
“呵……”闻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所以我才说,你们像丧家之犬。”
“太好笑了,你见过哪对挚友像你们之间这样,又做作又虚伪?是,你们的相依为命是真的,可你们的相看两厌也是真的,欺瞒厌恶,算计戏弄,你们之间还能有点别的吗?腻不腻?”
说完,闻清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仔细地洗过每一寸被颜开触碰过的肌肤。
她洗得很慢,很仔细,等了很久才听见刚刚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很是虚弱:
“腻的,会腻的。”
可我没有办法,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可是不行,一切还是越来越糟糕。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为什么不救救我,为什么不帮帮我?明明我也很想活下去啊,为什么?我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拉我一把,一下下就好了,实在不行,对我笑一下也可以啊,我也能走下去了,可是为什么只是个友好些的表情也不愿意给我,我就这么讨厌吗?
她没说,但这样猛烈而绝望的情绪和她共用一具身体的闻清怎么会感受不到?
闻清抬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艰难地笑了一下,也许因为太假,就算这张脸容色动人,笑容挂在脸上也还是让闻清觉得很难看。
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伸手抱住自己: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清清,我会保护你的。很快就能结束了,清清。”
她转身,慢慢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心疼地抚摸着方才磕出来的红色痕迹,好一会才从自己暴戾的情绪里缓过来,然后迈进水已经溢出来了的浴缸了,闭眼,整个人浸没在水面下。一个个气泡从她口中吐出来,刚刚被颜开吹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自由地在她身下散来,太过雪白的皮肤在水下更是像白玉一样,衬得她手上的痕迹愈发明显,她睁开眼,因为哭了太久,眼尾微微发红,看起来就像一只被困在浴缸里的美貌的海妖。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自己泡在浴缸里的时候,红色的血水漫过她的身体和眼,那时候就死了的话多好,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都怪我不好,才让你平白难过了这么多,对不起,清清。
她想着越来越难过,不由自主从浴缸里坐起来,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手臂上,泪水沿着她手臂和膝盖的缝隙,流入此时正淹过自己的满浴缸的热水里,一声声哽咽从她喉间发出来。她不知道,这些声波穿过她的血肉、浴缸里的热水、充满水汽的空气和浴室紧缩的门,传到正守在门口,双手洗得发红快要破皮的颜开耳里:
“对不起清清……”
“对不起清清……”
回忆到最后,梁琳疲惫极了,再次对自己承认:
“你错了,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