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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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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枫在这个村里落脚,便一直有很多人来拜访他。或求除邪祟,或求一程护送,或邀其拜入门下.......
他什么理由没见过,但愁眠的要求独独戳进他心头。
他说他要保护一个人。
江枫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来——那个能让愁眠许下如此海誓的人 ,一定很不寻常吧。
他突然开始好奇,愁眠说的那个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好不容易回过神,愁眠正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瀑的黑发散乱地垂在案上,一条腿踏在了长凳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公子在想什么?”
江枫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褐色眼瞳,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看他定在一旁的样子, 愁眠轻轻地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好看吗?”
听他这么一说,江枫才勉强将自己从神游中拉回现实,忙道:“不......不好意思。”
少年挑了挑眉,笑得更开了,“公子若是喜欢,便多看几眼。”
江枫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初来乍到,我带你去逛逛,顺便熟悉一下村子。”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好像里头住了个吃人的怪物。他本以为少年不会跟出来,谁知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后,还扯住了他衣袖的一角。
“公子走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了。”虽是抱怨,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更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江枫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侧脸望向身旁街灯高挂的街道,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那点一戳即破的窘迫。
他们从华灯初上,一路走到万籁俱寂之时,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灭了,街上只剩下几个做夜市的小贩,愁眠买了一串糖葫芦叼在嘴里,不紧不慢地跟在江枫身后。
这时从街角跑出来一个人,拉住了江枫,拉住他的那只手手微微颤抖着,眼里满是恐惧,“江先生,李家起了一场很奇怪的火,那火蔓延特别快,大家尝试用水扑灭,怎知那火竟然不畏水!”江枫的手抚过腰间的小刀,正色道:“带我去看看。”过会儿,他好像想起些什么,回头对少年道:
“你先回去,在那里等我就好。”
怎知那少年并无惧色,他笑着道:“不必,我跟着公子就好。”
真是赶也赶不走。江枫无奈地点点头,“不要乱走,我可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村子不大,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李家附近,那里早就聚集了一批村民,救火的救火,其余人稍微懂些医术的都聚在一起医治伤者。江枫赶到后,瞥了一眼那团艳红的烈火,心道不妙。
就如同方才那村民所说,这并不是普通的火,用凡间的水自然无法扑灭,必须用到施加过法力的水,但眼前这个小村子里,很明显没有任何修道之人。想着想着江枫不禁一阵头疼,目光流转间,他看到愁眠正盯着眼前的大火,没有半点要移开视线的意思。火光映在他的褐瞳上,多了分疯狂,多了森然彻骨的寒意。
毕竟只是凡人之躯,江枫也没有办法立刻解决眼前的麻烦,他只好回过头,让村民先作撤离,自己再前往附近的仙家求助。
正当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倾泻而下,宛若倾倒的银河。原本声浩势劲的烈火在顷刻间化为一团死灰,再也没了声息。雨停后,街道上的积水消失殆尽,就连落在江枫身上的水珠也好像在这电光火石间被蒸发去了。江枫这口还没来得及松的气一下子又提了上去,除了火,还有一个能呼风唤雨的人,只不过那个人似乎是站在他这边的——幸好他站在自己这边,若是那个人一时兴起有所图谋,怕是十个江枫也没法阻拦。
废墟里,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看到他后,江枫的瞳孔一阵紧缩——明明是从火海里逃生的,那人身上却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除了全身布满了火烧落下的烟灰,再没有什么流血受伤的迹象。
江枫深吸一口气,走近那个人,这才认出他是李家的男主人。
“李先生,这是怎么......”话音未落,他看到那李先生的手里燃起一团火焰。他正准备躲闪时,那火却好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刹那间燃起,又刹那间熄灭了。江枫心道:我真有那么可怕?
李先生一团烂泥似地瘫坐在地上,双手仍不住地颤抖,“那天内人有恙,我听说北方钟灵山有种药材能救她的命,便寻思着去那山上采。药是采到了,但回来后便中了这邪乎的法术。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更不会去控制,好不容易压制了,可是今天还是......”
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
一个路过来帮忙的村民听闻他们的对话,忙接道:“你们在说钟灵山?我听北方的人说过,那是座妖山,许多人进去了都有去无回的,也许李兄当时只是为了采药,并未深入才幸免遇难,江公子,那里还是不要去的好。”
江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望向愁眠时却感受到一阵凌冽的寒意。感受到他的目光,愁眠眼中的寒意转瞬即逝,化为一抹暖洋洋的笑,“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钟灵山离村子并不远,顶多也就几里路,江枫向村里借了匹马,便一路快马加鞭赶了过去,日出前就到了钟灵山脚。
和传说中寸草不生的妖山完全是两个版本——绿荫翠树覆盖了整片山地,几条山溪蜿蜒交错在一起,闪着粼粼的波光,哪里像是人们口耳相传有邪物作祟的妖山。
行走间,愁眠看到些什么,突然错身挡在江枫面前,“公子请稍等。”他的眼里升起一阵寒意,锐利的目光投向一侧的树丛,手指微不可查地在袖中捏了个诀。片刻后,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小小山妖。”
愁眠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江枫一眼,好像在确认他是否有跟紧自己。江枫一路跟着他往钟灵山深处走去,路过那树丛时往里看了一眼。就是那一眼,让他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几个看上去至少百年修为的山妖,在顷刻间变成了一捧黄土。他看了看山妖的残体,又看了看身旁的愁眠,眼神愈发飘移不定。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愁眠微微侧过头,笑道:“以后,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的。”旋即,他收起了眉眼间轻浮的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相信我。”
江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本来他骨子里是不信任他的,但日子久了,尽管愁眠身上值得怀疑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却越是放下了心里的疑虑。非要做个形容的话,只能说这种信任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他们一路沉默地往山上走去,路上步满了细碎的石子,硌得江枫的脚生疼。山林间悠悠地升起一层薄雾,像仙人的轻纱一般,逡巡不去。很快那团诡异的雾便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朦胧中江枫视物不清,听觉在此时变得格外敏锐起来。江枫听到一片低哑的嘶吼,像是压抑,又像是杀戮的前调。
那些鬼鬼祟祟的邪物在浓雾中显了身形,江枫这才看清楚那是一群狐妖,已经化成了人样,可见修为不低。见他定在了原地,愁眠眯着眼,目光里满是不屑,“一群废物,也敢挡我去路。”他抬起一手,空中的雾顿时四散开来,数道烈风开山裂石地向妖群劈去,那狐狸见愁眠不是个软柿子,身形一闪便向江枫攻去。
这些狐妖只有四条尾巴,有的只生了三尾,并不是什么难对付的妖物,但出于狐狸的特性,它们身法脚步都很是诡异,神出鬼没间杀人于无形,加上生命力顽强,够灵力低下的普通人头疼一阵了。
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江枫不紧不慢地避开他们的攻击,然后拔出小刀,错开几步,直取其中一个的咽喉。正当他要对上下一个时,一道紫色的身影闪至他身前,好像从九霄之外落入凡间的仙人。愁眠不知什么时候束起了长发,比前些日子似乎高了一截,本来就生得好看的脸此时更加棱角分明,哪还是先前十四五岁的样子,俨然一个二十出头的俊俏公子。
他挡在江枫前头,好像一堵千军万马也难攻破的铜墙铁壁,随后这道“铁壁”微微侧过身,一挑细长的眉毛,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公子不需劳动,这里有我就可以了。”挥手间,缬草般暗紫的广袖随着流动的灵力翻飞起来,好似一抹天边的流霞。随着他的动作,空气里的水汽瞬间凝成颗颗晶莹的水珠,原本晨光熹微的天际被几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团团覆住。
愁眠不知从哪弄来一把同他外袍一样的紫伞,撑了开来,附在江枫耳边,轻声道:“要下雨了。”江枫被这样突然亲昵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从这伞地下钻出去,却被愁眠拦腰一拽,硬生生拽了回去。
“不要乱动!”他看不清愁眠此刻的神情,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怒意。
虽同样是一场大雨,但江枫总感觉有所不同——若说先前那场雨是为了拯救,那现在这场雨,便是单纯地为了杀戮,两个极端,两件完全不同意义的事情,皆在这个人翻手一挥间完成得滴水不漏。
看他诡异的手法,并不像寻常仙家所有,而且当世修真道人通常佩有长剑或法器,作为灵力发泄的媒介。这个愁眠既不佩剑,也没带什么法器,只是一人一伞,便能在妖群邪山中横行至此,更不像是这世间哪个仙家该有的手笔。
天地间有的是妖魔鬼怪,江枫一时分辨不清愁眠究竟是哪一种。鬼怪是死物所化,愁眠分明有心跳和脉搏,自然不可能,那剩下的只有妖和魔了。
长那么大,江枫很少碰到魔,毕竟很多走火入魔的凡人直接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灵力直接就神形俱灭了,妖倒是很常见,但能位列妖王,成为百妖之首的妖自古以来只有两个,那便是“钟灵水秀”凉琼以及有“风生水起”之名的苏何。
以愁眠的实力,江枫的直觉告诉他,若他真的是妖,那他的来头一定不小,可是位高权重至此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无怨也无悔地跟着他呢。
就在江枫心驰神荡,遐想联翩时,愁眠已经收起伞,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公子,我们继续往前走吧。”碍眼的浓雾散去后,江枫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原先围攻他们的狐妖消失了,若不是他看到地面一坨坨模糊的血泥,他还真的就以为那些妖怪只是逃走了。他不禁再次感叹于愁眠的手段。
残忍而果断,不再像是先前村子里缠着他的那个纨绔公子,更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形凶器。
就在江枫走神的时候,不远处的天边落下一道金色的闪电,原本就暗沉沉的天空此时如裂帛般被硬生生扯开一道口子,显得愈发可怖。愁眠好像感觉到了眼前的危险,一改原先不紧不慢的潇洒模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猛地转过身,一掌下去想推开江枫,却突然使不上力似的,软绵绵地拍在了他身上。见灵力运转不顺,他再次集中了精力,又挥起一掌,未等江枫反应过来,便将他推至几十步开外,自己则身形一晃,消失在浓雾中。
临走时,他冲江枫吼道:”快回去,往山下走!“
灵力微薄的江枫如何受得住他这么一击,,刚落在地上,一口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五脏六腑好像都在那一刻移了位。他跌跌撞撞,喝醉了似的,一路小跑往山下赶,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走到一半,却又后悔了。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他总有预感,若这一趟他不回头,便再也见不到这个叫愁眠的人了。想完又连忙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的乌鸦嘴,随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跑,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这下真的是“江疯子”了。
他不顾一切地往那束闪电落下的地方奔去,不管脚下的泥泞,不管身后群妖嘶吼,更不管带刺的灌木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就连江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感觉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不容他有片刻的喘息。现在的他早已目空一切,他恨不得添上羽翼,立刻去到愁眠的身边。
山林在他面前逐渐开阔起来,原先那阵恼人的雾也尽数散去了,露出寸草不生的山癫,碎石的缝隙里还夹着几具风干的白骨,钟灵山在他面前显露出了狰狞的本色。江枫艰难地攀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枯藤,往上挪去。山巅之上的人声在他耳边愈发清晰起来。
他最先捕捉到的,是愁眠的声音。他的嗓音比先前低沉了一些,少了些许轻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沉稳。
“你觉得就凭你这老胳膊老腿,能做些什么,给我挠痒吗?”虽然声音变了,说的话却依旧如此欠揍,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东西能入他那双剔透的法眼。
这边愁眠的话音未落,另一个沉闷的声音便缓缓响起,“末将本想着来着抓个狐妖,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传说里三界闻风丧胆,“风生水起”的苏何,你说说,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江枫听到一阵灵力轰击的声音,如雷贯耳,整个山体也跟着晃了一下,很快那阵晃动便停止了,愁眠的声音在他头顶幽幽地响起,“不幸的是你就要死了,幸运的是你死在我手下,心情好了,我会留你个全尸。”
长长地吁了口气,江枫终于攀上了山巅,他藏身于一块巨石的阴影处,看着几十步开外对峙的两人,不敢发出任何动静。一方面他很想愁眠能发现自己,那样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些斗志,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出现在愁眠面前,怕无意间打乱他进攻的节奏,被人引出破绽。
但愁眠似乎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带了几分血色的褐色眼瞳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好像在向江枫示意——我在这里。尽管经历了一场恶战,愁眠的紫色长袍并没有一丝凌乱,双手依旧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拢在广袖中,背在身后,活像一个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富家少爷。
哪里像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念之间便可屠尽一城的妖王苏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