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凛霜时》大兔君chloe

12、反手

　　“你从他们雍城随随便便找来这么个女人，便想一盆脏水泼死我？你想那长老之位想疯了吧！”周博反手向阶上一指。“我如今反倒是看清楚了，你与她里应外合，贼喊捉贼，除掉我，再也没人碍着你给英雄帮递消息了！”
　　起初盛竹非只当他是条临死前胡乱攀咬的狗，侧了侧身，并不以为意。但周博继续往下，他与凌罗逐渐听出了话风不对。
　　“那时你与朝廷联系紧密，过河频繁，要说传递消息我根本没有你便宜，况且盛护法心思缜密之名远播，造出什么名册什么消息残件根本不在话下。湘防难民地痞成患何时成了新鲜事？往常教中细作也有打死打伤的，没什么奇怪，那日我被围困负伤延迟归期，早命人传过消息回来，各位长老都是知道的。”
　　“这个女人什么身份？你信她早已脱离英雄帮，如今只是一介贱妓，心甘情愿对你掏心掏肺而别无所求？我却是不信！她脱离英雄帮不过演了一出苦肉计，好让你名正言顺带她回来，再名正言顺‘查到’那些所谓真相把我钉死。没了我，你在教中再无阻碍。你盛护法何等人物，若不是事先知晓顺水推舟，此等拙劣计谋，能将你蒙在鼓里？”
　　凌罗被一道雷电击中，定定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周博敢言之凿凿，便是得了证据。可此事早已掩得天衣无缝，盛竹非当日查不到，周博今日也不该查到，除非……
　　老帮主深沉莫测的脸再次浮现，凌罗终于悟了。帮主让她冒死过河，根本不是为了复仇。
　　英雄帮另有图谋，谋的是盛竹非而不是周博，盛竹非惊才绝艳，他的存在是周博的拦路石，便是英雄帮乃至朝廷的拦路石。历时几年的图谋，那些细作的死是帮主默许的，甚至……凌罗不忍往下想。
　　如今她与他们一样，与南麒一样，她不过是第六件牺牲品。
　　她恍惚听见周博要传人，然后李蛮和探月楼鸨母上了殿，两个根本不该出现的人。
　　她不敢去看盛竹非的脸，也不敢去想，他们二人，同时被信赖的人欺骗了。
　　李蛮很客气地向三位长老行礼，招供当日凌罗对他下手看似严重，其实并无大碍，他们合演一出戏，彼此心知肚明。鸨母则证实了凌罗在探月楼两年多并未真正接过客，她对她身份存疑，也从不敢逼迫她。
　　盛竹非明白了一切。
　　一条河的源头不干净，那么无论水流多清澈，都让人心生疑窦而再无法入口。甚而，那些查证越是天衣无缝，越是无可疏漏，就越是指明他盛竹非居心不良，手段非凡。
　　他想起久远之前的一日，西域漠漠黄沙中有一片绿洲，农人翻地耕播，妇人引逗孩童，四位长老体察农事，共商教务，他心中忽而敞亮。无专人掌权柄，无奸佞乱朝政，鲲鹏蚍蜉，天下大同。
　　今夜他看向座上沉默的三位，却与当年随父入宫看向皇帝大臣时没有什么两样，勾心斗角，各有所谋。次长老之位，盛竹非与周博谁更合适，他们大约早有衡量，只是这衡量，是对拜火教对百姓，还是对他们自己，答案截然不同。
　　盛竹非感到身上绑着千斤重物，拽着他往下坠，可心里却忽然有些想笑，为何？他不正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么。
　　周博缓缓走近凌罗，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一瞬间，凌罗用尽力气压抑内力，作出痛苦难耐的样子。周博狞笑着道，“还想装？盛竹非已偷偷给你恢复了武功，你当我左苑无人？”
　　凌罗一怔，白不换还是石峻？
　　盛竹非眼前最大的软肋，是毫无必要地替她恢复武功，此举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不会不知道。凌罗至今百思不解，事到临头，本能地想替他遮掩。
　　大长老终于发了话，一句盛怒的“真有此事！”
　　盛竹非终于笑了起来，一发不可控制。
　　半晌他后退两步，猝不及防地抽出身边甲卫的佩剑，朝着周博刺去。
　　凌罗一度以为，事情没到最后，还会有转机。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对盛竹非的神话深信不疑。可他甚至懒得辩白一句，他在输给周博输给英雄帮之前，先输给了自己。
　　巧晏牺牲性命为他保全的理想，他不想坚持了，甚至，不再相信了。
　　情急之下，周博拉着凌罗往身前挡，剑锋即刻偏开几寸，“噗”地刺入周博的左肋。凌罗运力回身补上一掌，周博无奈退后几步，吐血三尺。
　　场面一片混乱，四长老首先起身，伸出一指喝道，“给我杀了这两个逆贼！”
　　霎时，殿中甲卫鱼贯而入。凌罗背靠盛竹非，看着眼前包围圈逐渐缩小，胸中忽涌起一股冲动，继而眼眶一红。她定了定神，侧首向他道，“我保你！我一定保你无虞！”
　　周博捂着肋下，目光深沉地看向凌罗，唇边的刀疤一贯狰狞，可眼神中的凶恶减去不少，多了一重欲语还休的意味。
　　“铮”——利器落地的脆响一时在殿中回荡，盛竹非丢弃了手中的剑。
　　他往前两步，四面银剑金戈，暗光一片。凌乱拉住他，“盛竹非——”
　　“我所知所掌教务之数几何，想必诸位都清楚。今日我的心腹无一在场，此时他们在何处做何处，诸位可知？”他顿了顿，续狠道，“杀了我，我便叫整个拜火教陪葬！”
　　“放肆！甲卫——”大长老怒而起身，却让三长老一把拦住。
　　三长老慢条斯理道，“国有国法，教有教规，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先将二人收押，容细审后再作决断。”
　　盛竹非的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三长老这只老狐狸平常不动声色，其实本性狡诈，听他这么一言，以为他尚有后招，定不肯妄动。
　　恰在此时，左苑的一名护卫闯入圣坛，跪地向周博禀道，“石峻趁左苑防卫空虚，又杀回来救走了那孩童！我等没有料到、我等……”护卫嗫嚅着低下了头。
　　凌罗与盛竹非对视了一眼，三长老朝左右一挥手，“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