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纪事》云上三千

5、五

　　老天爷够给面子，去拜访刘年的那天天气极好，阳光四溢，在打底衫外套件长呢子足够了。
　　我鲜少穿亮到打眼的衣服，但去别人家作客，灰不溜秋总是不好，翻出一件崭新的水红色毛呢大衣，套在白色蕾丝衬衣外，整个人看来顿时小了数载。
　　我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感叹流走的时光除了整形手术，也可以借由外物补回来。
　　这衣服是陪魅魅凑单买的，两件打八折，古人不为斗米折腰，她竟为八折折了我的腰，一个劲的夸好看，为此还把我衣柜里的黑白灰连带骂了个遍，骂的我都替这些衣服委屈。
　　化完妆出门，比上班准备的还要充分。他老婆已不在世，家里兴许还有老人，我虽不爱客气，但也得讲讲礼节，绕道沃尔玛买了礼盒和水果，踩着油门去了。
　　昙华林77号，别墅的红瓦灰墙掩在碧树蓝天里，雅致的很。
　　门禁处按了铃，便立刻有人应答。
　　“您好。”是个年轻的女声。
　　自报家门后，门自动开了，女声温柔的道声请进，非常礼貌，礼貌的近乎生疏。
　　大门双开，镶着彩色玻璃，描着天神降世的福音。我想，不会真是什么奇怪的教派组织吧。
　　铁艺的篱笆边杵着几颗粗壮的银杏，金黄染了薄叶，阳光暖人，我站在树下萌生了退意。
　　手机响了，是刘年，他说：曲姐你快进来！站在院子里做什么。我抬头，他从二楼的窗子探出头，对我挥手。
　　我再也无法抽身而退，只得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整形医院贵气的少奶奶见的多了，我自诩还算有几分见识，可见到眼前这一整面黄花梨雕成的莲花纹屏风时，还是被震的挪不开步子，视野里飞舞的全是rmb。
　　这块木材直径一米五，无拼接，树龄千年以上，看包浆还是个古董……至少7到8位数的价格，我直着眼，感叹世道沧桑，钱不值钱！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沉香味，深吸两口，我回过神。
　　刘年从屏风后转出来，见到我手里的东西，赶紧客气几句接了过去。我望着他还算帅气的脸和略肿的双眼皮，觉的那日早上看见的捏着镜子翘着兰花指的景象，就是一场虚妄。
　　现在在我面前的他，就是他原本的样子，一个颇为阳光的男孩，除了那个被我动过的双眼皮。
　　“你……”我惊的说不出话来。
　　“曲姐，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坐。”他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吴先生在等你。”
　　又是吴先生。
　　我拉住他，委婉的表示不愿见奇怪的人，他却是大笑，用眼睛瞅我。
　　一路走来，这栋房子的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昂贵的中式装修全是禅宗的静谧和深邃，穿过帘幕重重的拱门，便是杨柳堆烟的庭院。
　　去过苏杭好多次，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院子，山石柳木彻的骨，竹影暗香凝的风。宛若仙境，出个恭都能拉出三分风情。
　　“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我还在兀自出神，刘年小声道，“曲姐，我们到了。”
　　一个敞开透风的小阁，飞檐下的风铃摇曳，声音清悦，他在半掩的竹帘后转身，还是那袭风衣，身姿淡雅，犹如画中人。
　　他说：“你好，曲小姐，我是吴尘。”
　　时间凝止，眼前突然刮过无数蒙太奇似的画面，过去，现在，甚至未来。我一副也抓不住，眨眨眼，那些片段就消失了，一件也记不起来，唯一的真实，是他就在眼前。
　　我皱了眉：“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见过？”
　　吴先生没开口，一个女声忽然抢道：“美女，你这讪搭的不怎么高明！”
　　我这才看见他身边有个女人，正望着我直笑，听声音便是刚才门禁里出声的那位。
　　要是苏魅魅一定会把她的话怼回去，比如：“哎呦喂，这儿还有个人啊，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太帅了，所以我刚才没有看到你，‘大姐姐’！”
　　喊比自己年轻的女人叫姐姐，跟戳刀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吴先生在矮桌旁盘腿坐下，侧头对刘年说，“小九的性格不好，让柳公子看看。还有，二十分钟后让芊茴来一趟。”
　　刘年点着头，将那个女人拉走了，那女人频频回头，对我挤眉弄眼的笑。
　　阁内只剩吴先生一人，气氛一时尴尬，我觉得脸有点发烫，站的很是拘束。
　　吴先生说：“我这屋里没有凳子，就这样坐吧，随意些。”他直直的看着我，微笑道：“你说的没有错，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早的你不可想像。”
　　他的目光幽深，但这话十分怪异，特别是最后那句。
　　“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我说，顺着他的邀请坐在对面，桌上两杯清茶冒着热气，一杯是他的，一杯是我的。
　　“会想起来的。”他浅笑，“现在11点29分，马上到中午了，留下来用饭。”
　　我说：“感谢你的款待，刘年在我们医院做了手术，留的电话不对，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是想来看看术后恢复情况。”
　　用饭就不必了。
　　“你会喜欢这里的。”吴先生跟我打太极，“只是随便聊聊天，没别的意思。”
　　他手捂着茶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光，我觉得那东西有点碍眼。
　　我挪开视线：“这房子很漂亮，我从来不知道后面还藏着一片湖。”
　　这个小阁西面的观景台正对着一片湖，穿堂风将檐下的风铃摇的乱响，门外暗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
　　吴先生：“曲小姐很少来这边？”
　　我笑：“恩，一个人不想来这种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觉着脸更烫了。
　　吴先生也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真见鬼！
　　我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刘年还有几个手术项目没有做，如果他不想再改变，可以换成别的项目，或者让给朋友……”
　　吴先生抬手打断我：“不说这些。”他问，“曲小姐，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啊？”我被他的话题带的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用细想。”他把茶杯推到我跟前。
　　茶水清冽，我边喝着，边告诉他，我是学西医的，马克思主义熏陶下的三好青年，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他又问，刘年的变化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应该如何解释？
　　原来他是为了讨论这个？我想了好久，向他解释了何为移情作用，在人强大的潜意识作用下激素会发生变化，甚至有可能改变外貌和身体机能。
　　就像精神抑郁会导致胃溃疡，而夫妻间会越来越像，更甚着严重的拟娩症患者会腹大如球，身体会自我变化企图通过胃胀气达到和老婆一样的外型从而体会对方的辛苦。
　　“都是我的胡乱猜测，做不得数的。”我补了一句。
　　“你的想法很好，要有自信心。”他搁下茶杯，“从唯物的观点出发只能这样解释，但是……并不是事实真相”
　　我将他望着，等他的下文。
　　他笑的眼睛弯了起来，说：“讲出来你不会信。”
　　我不客气的说：“信不信是我的事。”
　　“你说的没错，人有精神力，就是所谓的潜意识，如同藏在海水下的巨大冰山，远比你了解的要强大。”他侧头远眺波光粼粼的湖面，“它们是物质上的真实存在，寄存在身体里，一旦身体的活力消失，它们无处安放，自然就散了。”
　　“思想是神经递质和生物电。”我摇头。
　　吴先生说：“看，你就是不信。”
　　我说：“理由？”
　　“最简单的解释。气场。”吴先生点点桌子，“有些人看来就好欺负，而另一些人即便衣衫褴褛，也没人敢小觑他们。”
　　我说：“这和和表情动作有关系吧？”
　　吴先生说：“你上初中时，班上有个同学叫李音。”
　　我心里窜过一到电流，炸的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
　　李音是全班四十个同学中唯一的奇葩。
　　她个子小巧，长相平凡，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班上却偏偏只有我愿意同她讲话。整整一年我都不明白这样好的人为何没人理，只到有一天另一个同学偷偷跟我说：“曲茉，你不怕她么？”
　　“怕？为什么要怕？”我被问的云里雾里。
　　“听说她是附近这几所学校的老大呢！可厉害了。”
　　我不信：“不可能吧，我天天和她一起回家。”
　　不管我跟那同学如何解释，他却不信，跟我讲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都是那样的眼神，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整个初中三年，只有我知道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成绩中游偏上，性格最多比同龄人坚强一些，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我曾致力于帮她正名，在同学间游说，可是却没人相信。
　　而我还因此落下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外号——曲大胆。
　　高中时她搬去了外地，那时家庭电话还不流行，几封书信后，就淡了联系，再也未曾见过。
　　吴端着茶杯啜饮，很有绅士风度：“我们用通俗易懂的词称呼它，叫魂力。并非鬼神邪说，而是有事实依据。李音的魂力极强，外露而成气场，如同结界，此领域内的智慧生物都会被压制，克制的是潜意识的本我，而外露的自我查觉不到。”
　　“但是我没事啊。”太扯了，我不信。
　　他笑：“那是因为你更强。”又补上一句，“不可能有人比你强。”
　　我不懂最后那一句究竟是不是玩笑似的恭维，只是回道：“为何我的朋友没有被我吓到？”
　　吴先生：“你懂得收敛。”
　　我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莞尔一笑：“多谢夸奖。”
　　吴先生轻轻摇头，起身往两只杯中添上热水，慢慢坐回来。
　　“跟你讲个故事，如果你不信，就且当作做童话听吧。”
　　我赶紧补充一句：“我肯定不信的。”
　　吴先生的声调很平和，有些催眠的效果，这种催眠并非指的瞌睡，而是指的脑电α波同步，和冥想时烛光的效果相同，极容易让人敞开心灵接受他说的一切。
　　而他说的故事，倒还真像个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