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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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二，伏羲山脚、后巳河畔河阳城。
晌午刚下过一阵雨，略略消了些炎夏暑气。
李鱼换上一身粗布旧袍，登上旧靴，提了灯笼，腰上跨一个小竹篓，正准备出门，忽见一小厮从街头奔来，那小厮见了李鱼拱手一拜，客客气气的道：“李公子，我家主人遣我来向公子道个歉，主人忽有急事，今夜伏羲山之约怕是来不了了。这是我家公子亲笔书信，以及典珍坊的绿豆糕一盒，聊表歉意，还望李公子笑纳。”
李鱼接了书信与绿豆糕放在桌上，说道：“英集兄客气了，本就是我心血来潮想去凑凑热闹，既然他不得空，便以要事为重。”
打发了小厮回英宅，李鱼便坐在灯下看英集的信，一纸狂草，倒是符合英集心性。
两页信，一页半都是变着花样的为今夜爽约道歉，什么“实有要事、并无欺瞒、若有欺瞒、暴毙而亡”。
李鱼笑了笑，拆开典珍坊的锦盒，诺大的锦盒里，煞有其事的摆了六块麻将般大小的绿豆糕。李鱼尝了一块儿，绿豆糕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从喉入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一阵舒爽。
李鱼心道：“这绿豆糕倒是好东西，只是实在量太少、不够吃。”
李鱼只吃了一块便收了剩余的，继续看英集的狂草。
赌咒发誓、各种道歉完，英集话锋一转，写道：“五日后便是七夕佳节，手头在誊抄的县志可暂且放下，待七夕过后再誊不迟。七夕之夜兄若得了空闲，必亲自带上美酒佳酿登门拜访，望能与鱼儿共赏花灯美景、共度佳节良宵。”
“另：前日北方突发地动，伏羲山八卦台因地动牵连被震塌，潘太守下令百姓募捐修缮，美其名曰“捐的不是金银是善心、修的不是宫观是功德”，你的善心兄已替你出了，功德仍在你。”
李鱼怒道：“捐钱捐钱！怎么又要捐钱！八卦台塌了也要百姓捐钱？官府是做什么吃的？！我这么穷怎么没人来给我捐钱？！”
李鱼气不打一处来，忍住把信纸撕碎吞进肚子里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英集：“另另：不知鱼儿今夜是否仍去伏羲山抓蝉蛹，油炸蝉蛹甚是好吃，若去得，记得替为兄多抓几十只回来。”
李鱼：“。。。。。。”
英集：“另另另：鱼儿还是不要去了，夜晚独自进山属实危险，我会担心，为兄虽贪恋美食，却也不急于一时。呵呵。”
李鱼嘴角抽搐，心里也呵呵了一句。便又取了一个竹篓，两个竹篓系在腰上，一左一右，又提了灯笼，出门往伏羲山树林方向去了。
夏日雨后，土地湿润，无数蝉蛹在此时机破土而出，寻找树木花草等可攀爬倚绊之物，静待破茧生翼，开始蜉蝣一生。
河阳县背靠伏羲山，后巳河绕城而过、横贯南北，于东北方穿过伏羲山，辗转汇入数百里外的黄河。
十里长街将河阳城分为东西两域，西城古香古韵、东城兴盛繁华。
河阳城风水灵秀、人杰地灵。每年仲夏雨后，当地人更喜成群结队到伏羲山树林里抓蝉蛹，抓回的蝉蛹经水一洗，过油一炸，再撒上细盐、茴香、红椒等作料，做法虽不甚费功夫，然这油炸蝉蛹焦香之口感实在令人过嘴难忘，不失为人间难得一美味。
李鱼独身一人到了伏羲山口，见前方树林数盏灯火闪烁，已有不少老乡也按奈不住口舌肠胃，前来捉蝉蛹了。
靠近城一面的树林已有老乡活动的迹象，李鱼便顺着山路，折了两根筷子般粗细长短的树枝当做工具，一边往深林里走，一边瞅着树木躯干上，看到肥美的蝉蛹便夹进腰间的竹篓中。
今夜本是约了英集一起前来，李鱼深知他这知己好友最是爱吃这油炸蝉蛹，却不料被放了鸽子爽了约。“也罢，我便多抓些，回去做成成品给他送去，让他高兴一番，我便也高兴了。”
李鱼和英集都是土生土长的河阳人士，二人年纪差不离，英集只比李鱼大一岁余，十岁时李鱼举家从乡下搬到西城，便是与同样经商的英集家做的邻居，后来英集家里越做越大，搬到了城东，李鱼也搬了家，二人情谊却依旧。
李家祖上也是土生土长、靠土地吃饭的本地农户，到了李鱼父亲这一辈，李父便弃农从商，跟着当地一康姓大户从商多年，生意做的一般、不甚红火，家里却也从不缺吃穿用度。
李鱼作为家中独子，自然遭到李父的严加管教，说一不二、说东不西，李父白手起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与各类行商、各处官员打了不少交道，蹉跎多年打造了一番不温不火的家业，深知经营从商不如读书做官的道理，眼看李氏门中出了独子，便一心指望爱子千万不要子承父业，熟读圣贤书、来日入官门，不求到皇宫面圣、画像入住凌烟阁什么的，最起码在河阳城混个芝麻官当当，改改李氏门风，从此后千秋万代，他河阳李家，也能有本拿得出手的家谱了。
李鱼身负重任，却负了众望，去学堂上了几年学，认识了些许文字，圣贤书怎么读都读不熟，礼乐射御书数样样不精通、琴棋书画各个学不会。
江湖传奇、梨园话本，什么狐妖书生情定三生、神女莽夫爱定三世，各种圣贤不读的书倒是偷偷读了一册又一册。
李鱼熟读三千非圣贤书，最喜欢的便是缥缈君子所著传奇，《麒麟传》。一次偷看被父亲发现，李父怒火直烧到天上，将李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并将他的图文珍藏版《麒麟传》撕了个粉碎，视身后嚎啕大哭的李鱼如无物，留下四个字“废柴一根”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走了。
英集在一墙之隔的英宅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翻墙过来手忙脚乱安慰了李鱼一番，又去院子里将碎纸一片片的捡起来，揣在怀里又翻墙回家去了。
过了半个月，李鱼满腹委屈消的差不多的时候，英集拿着本书与一个锦盒又翻墙过来了。
英集将书册与锦盒递给李鱼，锦盒里放的是被李父撕的惨不忍睹的碎纸，李鱼一看见便又想起那天父亲大发雷霆的模样，冷淡的背影，以及“废柴一根”四个大字，心里顿时如针扎一般。
李鱼便将锦盒收在一旁，翻开书册一看，当即满脸抽搐，整本书都是狂草手抄，狂草到什么程度呢？李鱼半个字都认不出来，仅能从每章回附的插画中勉强辨认出是缥缈君子的《麒麟传》，这插画画的还十分幼稚，一看便知出自十三四岁的小儿之手。
原来英集知道这图文珍藏版《麒麟传》甚是难得，便亲自手抄了一份、亲自画了插画，手不停歇直忙活了半个月，一完工便给李鱼送了过来。
后来在英集的指导下，李鱼总算把英集的狂草认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现在看英集的狂草犹如看自己写的字一般熟悉了。
想到这里李鱼心头一热，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腰上竹篓装满了幼蝉和蝉蛹，英集可是能享受一番饕餮盛宴了。
夜深人静，已出来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密林深处，四周静谧异常。
李鱼正准备折返回家，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这林子里太安静了，安静的可怕，且不说这里人迹罕至没有人声也就罢了，为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一丝一毫？
四周昏黑，只有李鱼提着的一盏灯笼发出微光，李鱼不敢久留，护着腰上竹篓，加紧脚步往山下赶。
仲夏夜十分闷热，李鱼出了一身臭汗。
没走几步，忽听见四周树叶哗哗作响，顷刻间便有呼啸狂风卷着倾盆大雨，犹如洪水猛兽冲着大地席卷而来。
“老天爷你变脸变得也太突然了吧！”
李鱼被雨水淋的浑身湿透，灯笼也被雨水打灭，暗暗骂了几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阵狂奔。
暴雨猛势丝毫不减，李鱼失了照明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埋头苦窜，手上仍护着腰间竹篓，裤腿上溅的满是泥水。
在树林里跑了许久，李鱼忽觉得面前变得开阔，隐约听见雨水打在河面上的刷刷声，心道“糟了！”
想停下已来不及，李鱼一个趔趄从高处摔下河滩，险些咕咚一声掉到后巳河里当水鬼去。
没想到黑暗中不辨方向，竟跑到后巳河边上来了。
李鱼摔了一身泥，满身狼狈，想挣扎着爬起来，右脚腕却传来一阵疼痛，脚下一软又跌坐在河滩上。
李鱼抓蝉时热出一身汗，经雨水一淋，冷热交加中渐渐觉得头疼脑热，方才滚下河滩又扭伤了脚腕，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蜷缩在河滩上淋雨，说不出的心酸与狼狈，腰上的竹篓也不见了，估计是滚下河滩的时候甩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英集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找我。”李鱼心想，“他应该不知道我自己来伏羲山了，算了，这么大的雨，他来找我也是危险，我自己伤了也就算了，再搭上英集可就麻烦了。何况夏季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
李鱼心里刚有了点希望，只盼着这雨快点停了，谁知这死老天偏不让他安心，几道闪电劈下，照的黑夜亮如白昼，轰隆隆几声响雷震耳欲聋，仿佛就打在李鱼耳边。
李鱼趁着闪电一闪即逝的光芒观察了一下身处环境，这不观察还好，一观察，李鱼登时脸色一白、浑身一僵、膀胱一热，险些控制不住尿在裤子上。
稍纵即逝的光芒里，李鱼仿佛看见河面上半空中一只巨大的黑猫，浑身毛发竖起，瞪着橙黄色、圆溜溜的两只大眼，对着也是身形巨大、真身不明的白色条状物龇牙咧嘴。
只是一瞬，四周便又复归于黑暗，李鱼的膀胱也冷静下来。
李鱼安慰自己道：“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道理我都懂，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猫呢呵呵呵呵呵。”
“恩，对，一定是这样的。”李鱼还没给自己做好心理暗示，又一道闪电从不远处劈下来。
这下李鱼不仅看清了那如画舫般大的黑猫，还看清了黑猫龇牙咧嘴对着的白色条状物，那条状物身躯如蛇、浑身白麟、四肢五爪、头上有角、两须飞扬。
这是，龙？龙！传说中的龙啊？！
李鱼膀胱随着闪电又热起来，随着闪电消失又冷静下去。
“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平日里看多了聊斋鬼怪什么的做梦了，说不定是从上头滚下来的时候摔晕了，说不定我今夜根本没出门，也没来伏羲山，现在还在家里床上躺着睡觉觉呢。”
“可是这梦好真实，雨好真、屁股下边的河滩石也好真，不是说做梦感觉不到疼的么，我脚怎么疼的这么真？”
李鱼反复安慰自己日有所思夜有做梦，又一道闪电亮起，只见面前黑猫伸出五爪一声长吼，又长又尖的爪子往白龙七寸狠狠抓去，白龙张起獠牙一声长嘶，闪身一躲便要往黑猫勃颈上撕咬。
一黑一白两个物种竟是在打架？！
李鱼小时候便在一颗无花果树下围观过野猫抓蛇，猫有灵性且十分聪明，三下五除二便制服了一条草蛇，嘴里叼着半死不活的青蛇跑了。
李鱼只当是梦里想起小时候这桩趣事，梦嘛，有什么可怕的！便气定神闲的坐在雨里，随着一道道闪电现场观看黑猫与白龙掐架，顺便发表几下牢骚和意见，就差一把瓜子了。
李鱼瞪大了眼睛观察他梦里的黑猫，恍惚中见他身后张牙舞爪的竖着九只尾巴，其他的与普通的家猫无甚区别，就是大了点。
李鱼观察完黑猫，又去观察白龙，与鱼蛇之类的鳞片类生物相比，李鱼显然更喜欢毛绒绒的小猫小狗小兔子，然而由于猫常见而真龙不常见，李鱼便忍不住多观察了白龙几眼，白龙也与画里的无甚区别，不过看到如此逼真的活物，即使是在梦里，也足够震撼了。
然而看眼前这黑猫倒是仿佛处处被白龙压制，想必还是一物降一物，龙与蛇虽像，到底是天地孕育的神兽，打个怪还是能打过的。
黑猫见身手不及白龙，眼睛一眯便动了逃跑的心思，白龙哪能轻易放他离开，趁机一招神龙摆尾，将黑猫狠狠往河岸上拍去。
好巧不巧，白龙拍的方向正是李鱼现场观摩的VIP席位，李鱼大惊失色，身体尚来不及反应，心里先想了一大堆，想到这大猫被拍过来殃及池鱼，怕是要把我给砸个稀巴烂吧！咦？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应该会受惊醒过来吧？？
李鱼瞬间喜形于色，想着终于能醒了，便也不再动弹，等着黑猫拍过来把他砸死。
暴雨骤停，空中乌云散尽，日出东方，映照出天边无尽的绯霞。
李鱼于万丈晨曦中期待的看着一坨墨黑朝着他飞过来，哪知这黑猫突然敛去身形，于空中幻化为着一身漆黑长袍的男子，不偏不倚的砸在李鱼怀里。
李鱼：“？？？”
黑猫：“？？？”
白龙：“？？？”
三者都愣在当场，一时间无人做出任何反应。
李鱼脑中一片空白，尚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展开，心道：“为什么还没醒？”
又看怀里的一脸错愕的男子唇红齿白、丰盛俊朗，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倒是十分俊美，皮肤白皙，不知道摸起来手感怎么样。
李鱼想着便要伸手去摸那男子白皙的脸，那黑衣男子回过神来，拍开李鱼一手泥的脏爪子，站起身来。
李鱼怔怔的看着，说道：“嗯哼？在我梦里还这么有脾气？”
那黑衣男子并不理会李鱼，转身朝白龙说道：“小白龙，小爷我近日没吃饱饭，法力欠缺，故今日一战才处处被你压制，你可千万不要得意，等小爷我吃饱了恢复了法力，再来会你不迟！”
白龙一声长啸，竟也口吐人言，吼道：“妖猫无垢！仙君罚你在伏羲山八卦台闭门思过，未曾下令许你离开，本龙神奉命看守，必不能放你离开！还不快跟我回去！”
无垢嗤笑一声：“自称龙神？你也配？！”
白龙又一声长嘶，躬身往无垢方向冲来。
无垢料想今日打不过这白龙，转身欲跑之为快，却被脚边一物绊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
定身一看才想起身后还躺着个满脸泥的凡人，勉强能从泥脸中辨别出“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绊你害你差点摔个狗吃屎的”的意思。
这一时间便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白龙呼啸着俯冲过来，眼看躲避不及，无垢伸手提起李鱼挡在身前，白龙见无垢提了个凡人当盾牌，暗骂一声卑鄙无耻，当即转向。
无垢躲过一劫，似乎发现这凡人盾牌十分有用，便背起李鱼，纵身一跃，快步跑了。
李鱼满脑子不明真相，伏在无垢背上，感受到无垢温热的活人身体，被风一吹清醒过来，长吼一声：“原来不是梦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