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忧生怖》姜汤面

2、二

　　水。

　　何掇费劲地张开嘴，试图用他干渴地快要开裂的嗓子去吞咽那一点清凉甘美的液体。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尝到了一点混在水里的草药汁，水里没有毒，干干净净，混着空气里一丝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无端地让人想起落了雪的枝头寒梅。

　　他曲起手指，便摸到了掌下湿软的土地和娇嫩的青草，毛毛糙糙的，掌心发痒。

　　他人躺在草地上，脑后垫着一件外袍，草地一样的颜色。给他喝水的是个做工粗糙的木碗，像是随便现做的，碗沿带了点木刺，扎着他的下唇。持那碗的手却是纤细白净，指腹搭在碗壁，染上点粉粉的颜色。

　　他身旁跪了一个人，正手持木碗，耐心地给他灌水。直到他喝得有点急了，咳嗽起来，才把那碗移开，换了一块绢布擦拭他的嘴角。

　　他抬头便看见那一身白衣，外罩青褂，松松披在那人瘦削的肩上，青褂上是金丝绣的幽兰，白衣袍脚上却画着墨梅。长发用木簪简单束了，披在肩上。此处一片竹林深深，风吹叶响，沙沙不停。月色冷冷，落在那人肩上颈上，半边脸隐在夜里，半边脸被薄雾和月色笼了，看不分明。

　　差一味菊，就齐活了。何掇想。看这人只端坐在那里，便无端让人生出一种不可亵渎之感。

　　然后那人放下绢布，转过来收拾包袱。那包袱就堆在何掇脑袋旁边，他看到了那人的半边脸，顿时心狠狠一颤，怔住了。

　　娘的，他想，老子看到神仙了。

　　好看自是极好看的，那人鼻梁精致小巧，薄唇微微抿着，唇珠却圆圆小小，饱满的一颗，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眼，眼里是世上最澄澈的一汪山泉，不经世事，毫无阴霾，对什么都透着股孩子气似的好奇。他右眼角似乎有什么血浸了似的暗红疤痕，寸许长，从眼角延伸下来，落在颧骨上缓缓晕开小指尖大的一滴，像是在哭泣。那人偏偏是轻轻笑着的，左半边脸露在月光下，带着盈盈的笑意，右半边脸却隐在夜色里，茫茫间只能看见那血似的红痕就要落下，像在哭泣。

　　赫然一个似哀似乐，既痴又狂的悲喜面！

　　何掇内心狠狠咯噔了一声，待他看清那不是什么疤痕，而是一块胎记似的红痕，他还能更惊。

　　传说中的天生泣血相。

　　人道“天生泣血出，妖魔避道行”，正道之人只说有此相之人乃是妖魔克星，此人过处邪魔外道皆退避三舍，但何掇与魔道之人打交道之后，却听闻有此相之人，妖极邪极，是天生大魔，其人令妖魔变色，莫感不从。

　　个中对错，何掇自然不知，但此相之奇，此相之威，由此可见一斑。

　　传闻上一个有此相之人，乃是百年前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双目含悲泣血，一人之威令天下谈之色变，所过之处皆是尸山血海！

　　而此刻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天生泣血相，就在他面前，还救了他。

　　如果不是不知这人底细，此刻又重伤未愈，他几乎要跳起来看看这人右眼上那一颗暗红的泣血痕了！

　　但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人，直到那人抬起手来，摸了摸那泣血痕，指尖在那泪珠似的痕迹末尾搓了搓，皱了那双好看的眉，苦恼道：“很难看吗？”

　　不不不，你老好看了。何掇只想，他顿了顿，只得道：“好看。”

　　那人的眼睛孩子似得亮了起来，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他身上去了：“真的吗？”

　　这下他不仅能仔细观摩那传说中的泣血痕，还有美人投怀送抱，何乐而不为呢？何掇想。他的手便搭在一旁，此刻扶了那人肩膀，仔细看去。

　　泣血痕也是好看的，就算这人脸上满是污泥，披头散发，也美的谪仙一般。这痕迹落在他右颊上，多一分破相，少一分便又没了那股勾魂摄魄的妖邪之气，只衬得这人亦正亦邪，似喜似悲，叫人看不分明。

　　明明面上该是一副妖邪相，这人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间却像是最天真的孩童，这般内差外距，着实令人唏嘘。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何掇先开口道：“你救了我？”

　　那人道：“我见你在那谷底躺着，却还有气，便把你带到了此处，过了两日你才醒。”

　　好嘛，能从那天下之绝险地出来，这人根本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何掇认为从空蒙谷中出来的方法不是随意就能知道的，见这人看来天真无邪，良善可欺，面上是一副可欺骗无知少女的君子翩翩样，内里却开始毕毕剥剥打起小算盘，盘算着如何从这人口中得到些什么，譬如外面正魔两道此刻的状况，譬如他这天生泣血痕是如何诞生，又如何藏到今日也未被人发现，思来想去，只好问最初那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从空蒙谷里出来的？”

　　那人答他：“我从小时便生活在这里，从谷中只要按一定方向走，便能绕过迷雾出谷了。”

　　何掇只觉得自己接受的状况太复杂，雷劈了似的愣住不动了。敢情这天下之奇绝险地还能住人的？老子是随便跳个崖砸他家房顶了吗？当下便上下检查自己身体，发觉除了四肢酸痛，头晕目眩，左脚腕肿得老高，衣服似乎被崖壁上哪一棵自强不息的树杈刮破了一点之外，好像也没什么致命伤。

　　所以自己真的掉下来砸他家房顶了吗？何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再一想到这人可能是房子被毁又要照顾伤患，暂时无家可归了，只能道：“不好意思，我砸你家房顶了吗？”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啊，你挂我家门口那棵树上了。”

　　这比砸别人家房顶还糟心好吗！何掇无话可说，只能捂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

　　“我想出谷玩。”那人理直气壮道。

　　何掇彻底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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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小宝贝出场啦！作者最好的那一口受呜呜呜呜_(:_」∠)_
老何：我砸你家房顶了吗？
阿月：你砸我心里了。
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