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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车驾入了深远的幽谷,两旁的山峦朝中间黑沉沉地压下,天色昏暗,衬得车里梅如月的脸色也晦暗不清。
      嗤的一声,梅如月点起了一枝红蜡烛,把火折子熄灭。
      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颊,那泣血痕随着车的颠簸而晃动,偏偏他眼角也是红的,看上去真如同哭过一般。
      何掇默默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横亘着五年的时光,对身处不知朝夕的洞府里的何掇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如同昨日,对梅如月又是怎样一番难熬的光景?
      梅如月垂下轻轻颤动的眼睫,似乎在望着自己闲闲搁在桌上的双手,又似乎只是在望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最后他也什么都没说,只叫了一声:“大哥。”
      何掇猛地闭上了眼睛。
      车驾颠颠簸簸,内里却衬着软垫,勉强还算平稳。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车轮“吱”一声停下了。高高瘦瘦的右护法在外面唤:“尊主。”
      梅如月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回头对何掇淡淡道:“下车吧。”
      何掇跟着他下了车,双脚踩在湿漉漉长满青苔的青石板砖上的时候,才有种脱离苦海成就圆满的不真实感。他是真的离开了让他不堪回首的宗门,找到了梅如月,又跟着他回来了么?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跟着梅如月往里走。
      魔域何掇是来过不止一次的,但每次来都会有十分大的变化,不是哪个魔尊又心血来潮把自己住的屋子拆了换个风格,就是哪几位魔尊又抢了谁谁的地盘,连带地貌建筑都改了个彻底。
      现下的魔域,和他十五六年前来的时候,自然又是改头换面了一番。
      眼前是梅如月的地盘,行宫很大,占据了整座山谷,建筑却很稀疏,多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各色野花,分散在大大小小不下十处的院落里,没有金碧辉煌,重阁飞檐,一座座竹木小楼散在林间,依山而建,有点像瑶民的吊脚楼。
      天色暗得分不清白天晚上,山谷里雾蒙蒙,雾气里隐约透出小楼里朦朦胧胧的灯火。摇摇晃晃,影影绰绰,随着山风忽明忽灭。
      谷里的风是温暖的,四周也并不安静。草虫的鸣叫从滑溜溜的青石板路两旁的灌丛里传出来,富有节律的音乐并不单调,但一路上却也没有人说话。
      这就是让江湖中人闻之变色的魔窟了,何掇想,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
      没有亲自去了解过,只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情报,看来是怎么也当不得真的。
      梅如月走在最前,突然停了步子。
      一行人见状只是停下,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有何掇往前探了探头,似乎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前只是一条青石板路,并无任何特殊的建筑或人。
      梅如月脸色如常,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然后没事人一样迈开了步子,道:“蚂蚁。”
      后面的护法并侍从便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过了这一段路。何掇一低头,看见石板上正列着一行蚂蚁,忙忙碌碌,跨过石板,在另一边的草丛里爬走了。夜色昏蒙,那样细小的一群蚂蚁,爬在深青色布满青苔的石板上,又有谁会看见?
      何掇兀自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小心地抬脚,从蚂蚁的必经之路上跨过了。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从山谷里上了半山腰,进了魔宫的门。
      进门后也和外面没什么两样,没有想象中的黄金遍地珠宝生辉,简单的竹屋几栋,吊满了半个山头,后半山仍像是人迹罕至的样子,杂乱地生着野花灌木,落着几个堪比山顶洞人居住的洞府。
      只是比刚才在山下的时候近了些,便发觉这里的用度虽然简便,但也是在低调的地方显出尊贵来。
      吊脚楼层层叠叠,梅如月一行人一路上行,引着何掇来到了一间大概是大厅的屋子里,这屋子面阔三间,顶上有三人高,地上铺了羊皮地毯,屋里摆设都比前堂的几间小屋子要好,茶具八仙桌太师椅一应俱全,茶杯颜色是藏青的,碗口透着一圈由深入浅的蓝釉,清淡而柔和。
      梅如月屏退了众人,引何掇在右侧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这才起身从一边燃着猩红炭火的红泥小炉上取了煮沸的水,从桌下摸出一块茶饼,敲了一块下来,亲手烹茶。
      美人低眉,素手烹茶,那画面理当是让人移不开眼的,何掇一时怔在那里,只看着梅如月半边如玉的侧脸在蜡烛的光晕下越发显得莹润,壶中倒下的水线如同拖着长尾落下的瀑布,在心间的山泉里砸下一片叮咚作响的水花。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等茶水入了杯子,浸出新绿的色彩,一股微苦的清香弥漫在屋子里,何掇才如梦初醒般,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慌道:“阿月......”
      一声下意识出口,连他自己都哽住了,满腔倾诉之语像是被强行拦住不能倾泻,心里一阵闷痛,连一颗心都忽上忽下地抽搐了起来。
      梅如月抬眼看他,那一瞬他笑了一下,火光摇曳间那笑容仍像是十年前那个在夜晚像要哭泣的孩子,拉着他的衣袖说:“我一直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了,又像是谁也不敢打破这样难得的沉默似的。
      少顷,梅如月用手指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木桌上画了一横,又是一竖,一个十字,茶水洇进了桌面,留下深棕色的湿迹。
      似乎是手上的水渍干了,他又抬眼看了一眼何掇,眼角脸颊都漫上了胭脂桃花般的粉色,从他救下何掇到回到魔宫,整个人在这一瞬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透出一股小孩一样的生气。
      他咬着嘴唇,像是闹脾气一样,不出一个字儿,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飞快地把食指往茶杯里一蘸,又在桌面上写起字来。
      一时间屋里静极了,只有指间擦过桌板的簌簌声。
      梅如月倏地停下了手指的动作,他放下了手,桌面上赫然是一行用茶水写的字,并且是倒着写的,因此显得有些歪歪扭扭,透露出孩童的稚拙。从何掇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八个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一瞬间何掇想了很多,比如说隔墙有耳,如今江湖局势不清,要小心哪个江湖势力,又得了什么情报显示哪个江湖人士要谋划什么阴谋......
      梅如月看他面上神色几经变幻,非常无奈地屈起指节敲了两下桌子。
      何掇拉回飘远的思绪,抛开那些不解风情的想法和算计,才发现梅如月带着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偏偏又赌气不肯和他说话一样,用手指在桌上的那个句子上指了指。
      什么意思?何掇想,和我打哑谜?这个句子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它的意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何掇猛地站起身来,拉风箱似的狠狠喘了一口气,身后的椅子往后翻倒,砸出巨大的声响,他也没在意,只喃喃着道:“是下一句......”
      梅如月抬起头,那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岁月仿佛不值得成为阻碍,这一刻他们如同仍然活在刚刚见面时不知未来却快乐满足的时光里。
      何掇伸出手覆在梅如月放在桌面上的手上,整个人都是颤抖而激动的,巨大的喜悦洪水般充盈了他的心房,使他仿佛白活了三十七个春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有一种想要抛弃一切只与面前这个人在一起的想法。
      何掇脸上的喜悦逐渐变成了痛苦的神色,像是理智逐渐回笼,与情感拉锯一般,他像是终于回想起了身为罪人的现实与十年以来的难言痛楚,巨大的压力促使他深深弯下了腰,单膝跪了下来,把额头贴在那只常年握剑杀伐决断的手上,哽咽着道:“阿月,对不起......”
      梅如月没有抽出那只手,只是用另一只手和肩膀扶他起来,声音因为放软了而显得轻轻柔柔,像是完成了一场考验,终于清楚面前之人也与自己怀着同样的心思了一般,道:“大哥,这里是聚阴域,我是十二部天魔域主,你不必担心世俗的眼光。”
      他扶着何掇迈入内室,何掇被扶着,想挣脱开,却发现梅如月扶着他肩膀的手灌注了真气,点了穴道,一时不能解开。进门的时候听见梅如月在他耳边轻笑:“不然我汲汲营营十年之久,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听劝的小鬼头,何掇居然有空想到,当初捡来的时候就应该发现,切开来果然是黑的。
      最后一点灯火落尽,内室纱帐放下,何掇有意想要离开,却被梅如月有些蛮横地按倒在床上,半推半就地脱去了外衣,要扒开中衣的时候何掇终于逆行真气解开穴道,叹道:“真是进了盘丝洞了......”
      梅如月正在脱自己那身玄衣绛裳,见状嘲道:“你想出去,就应该现在离开,过时不候。”
      何掇只叹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梅如月道:“跟我打哑谜?你原来也这般死相,这滑不溜手的老魔头,总算是落在我手上了。”
      何掇道:“连皮带骨都拿去,骨髓都任你吸吮干净了,还要什么?”
      梅如月不再说话,只将重重帐帘掩上,俯身和他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吻。

  • 作者有话要说:  垃圾作者悄悄摸出一辆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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