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无伤》夙夜咖啡

7、第七章

　　就在我打算拔腿就跑时，听到一句好听的人声：“同学，帮帮忙。”

　　于是，我转身看去：

　　只见林间通向教学楼的甬道上，一名身着白色阿迪运动服的男生，正半蹲在地上捡拾落了一地的大部头专业书和试卷。

　　夕阳的余晖温柔地覆着他，仿佛给他整个人镶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深棕色的短发浸润在傍晚晕黄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光影交错的绒感。他微垂着头，只露出一半的脸颊，已经显露肤色极白，眉毛英挺，眼帘下若有如无地映着睫毛的阴影，鼻子形状美好。

　　在他身后，是绚烂到璀璨的晚霞和开的轰轰烈烈的玉兰花。

　　造物主仿佛极尽一切，将世间美好都汇集他一人身上。

　　我甚至觉得，也许下一刻，他的背后便会生出双翼，一边对我微笑，一边优雅地飞上天堂。

　　而我却只能站在楼道的阴影里仰望着他。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大海与天空、光明与黑暗、过去与未来的距离。

　　突然间，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愣着干嘛，快点啊？”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地催促。

　　竟然是秦小路。

　　我从没如这一刻般认真地看过他，也从未觉得他能帅气美好至此。

　　我回了神，发现已经有些试卷被风卷的飞出了好几米，于是赶紧过去跟他一起捡了起来。俩人合作，很快就捡完了。

　　他站起身来，身量足足高了我一头。一身全白的运动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说不出的青春、干净。

　　他问我：“徐菲，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把与娓娓之间打赌的事说了。

　　他轻轻一笑，如优昙花开，如清风朗月：“女孩子一般都怕的，你倒胆大。”

　　我苦着脸，把娓娓的可恶狠狠地数落了一遍。

　　我又问他来这里干嘛，他说把批改过的试卷送到老师办公室，顺便去实验室温习一下上课时学的知识。

　　我吐了吐舌头：“你晚上还来实验室温习，真是一点不信邪啊。”

　　小路道：“如果相信，又怎会学医？”

　　这时，天色越发暗沉，漫天的晚霞都缩到了太阳周围的一圈。

　　我一跺脚，焦虑道：“怎么办？我还没完成赌约呢。”

　　小路道：“我陪你，不怕。”不过，他又补充道，“我们医学生一般都称人体标本为‘大体老师’，他们为了人类的医学事业奉献出自己的遗体，是非常伟大、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所以在实验室里是不允许拍照的，因为这是一种亵渎。”

　　我答应了。我俩遂一前一后地向实验室走去。走廊里本来一片漆黑，我们踩过的地方，声控灯才次第亮了起来，然而瓦数显然不高，依旧昏暗的不行。

　　我硬屏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简直快要从胸腔跳出来的感觉。这会绝对是害怕的。

　　小路回头，仿佛看透了我内心的害怕，突然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如玉般清凉、温润，指间微有薄茧，我终于心定了定。

　　到了实验室门前，小路停下来，拿出两个医用口罩，一个给我，一个给自己。

　　他说：“实验室甲醛味道重，对口、鼻与呼吸道黏膜组织刺激很大，如果不戴口罩，身体会受不了。”

　　我忙戴上了，小路打开实验室的门，开了灯，才告诉我，可以进来了。

　　实验室果然甲醛气味重，门才一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室内灯光惨白。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设想了无数种场景，应不至于还会失态到哪去。
　　一眼扫过去，桌上摆满各种人体器官的瓶瓶罐罐，好在没有头部，还能接受。

　　小路走到墙角一个盒子形状的金属器皿前，看那个器皿的大小，里面盛放的应就是传说中的“大体老师”了。

　　小路站在盒子前，先鞠了个躬，叫我过来也鞠个躬。

　　我异常缓慢地走了过来，按要求照做了。

　　小路准备揭开盒盖，我看着他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正在这时，室内的灯光闪了一闪，突然灭了。

　　我“啊”地一声惨叫着扑进了小路的怀抱，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青草味，贴着他温热的身体，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心脏才稍稍定了些。

　　这时，其他教学楼的楼面发出了学生的哄叫声：“停电了。”

　　小路道：“我把手机手电筒灯打开了，你睁开眼睛，我们出去。”

　　我头摇的比拨浪鼓都快：“不行，不行。”整个人又狠狠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小路无奈，只好连拖带抱地把我带出了实验楼。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路停了下来，他也不说话，任由我抱着他高大的身躯。

　　慢慢地，我平复了下来。潜意识中感觉危险解除，我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下来。这时已经来电，我发现我们竟然已经置身校园的相思湖畔。

　　头顶是漫天星光，眼前是明湖波澜。

　　路灯倒影水中，仿佛星光散落湖中。

　　我的脸红的像柿子一样，羞的连头都不敢抬。

　　小路调笑：“刚刚，我可以视为你主动投怀送抱吗？”

　　我更羞了：“才不是。”

　　小路道：“之前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我嘟噜着：“本来就是不得已。”

　　小路突然握住我的手，我一惊，身体颤了一颤。这次可不比方才在实验楼，那会是担心我害怕，安慰地握。

　　可现在？

　　但是，我最终没有将手抽离。

　　“我给你写过情书，你没有回。”小路轻轻道。

　　我惊讶。

　　瞬间便明白过来，很可能是被苏林这家伙给扣下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湖边坐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

　　小路给我讲了很多他们医学院的故事，我也讲了我跟娓娓、苏林之间铁三角的牢固友情。

　　结束时，小路点评了一句：“我觉得，苏林这个人不靠谱，走的太近，终归不太好。”

　　那时候，我对苏林情人节晚上放我鸽子，又不解释的行为，还尚未能释怀。对小路的话，我既不能认同，也未觉特别不妥。于是便没有说话。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虽是春日，却有料峭春寒。

　　最后小路把我送到宿舍楼下，临别时，突然始料不及地吻了我。

　　我惊得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不过他只是在我唇际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一点。

　　余光中，我仿佛看到一个阴影闪到了树后。

　　小路说：“徐菲，我要正式开始追你了。”

　　后来的后来，我与秦小路便走的越来越近，最后成了一对校园情侣。

　　而苏林，一直阻挠着这段恋情的推进。他不支持我与小路，还说选谁都不要选择秦小路。
　　我问：“为什么？”

　　他说：“感觉他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怕性格会有影响，怕我会受伤。”

　　那时，我与小路正爱的如火如荼，这话完全说服不了我。

　　慢慢地，我与苏林之间的接触便越来越少，因为更多的时候，我都跟小路腻在一起。

　　小路本是学医的，平时又刻苦，专业知识甚至比刚入职的小医生都扎实。在他的专业护理下，我恢复的很快，没几天就能坐起，只是下地走路还不行。

　　为着我出车祸，小路照顾我也算浪费了不少时间，所以这几天他基本上有空的时候，就坐在窗前看他的大部头医学书。

　　我则跟娓娓、苏林海阔天空地八卦。

　　与小路恋爱之后，我们每天的生活与别的校园情侣相同也不同，我们也拥抱、接吻、看电影，除此之外，便是我陪着小路上自习。他看书，我看小说，什么言情小说、武侠小说都看，几年里琼瑶、亦舒、金庸、古龙、梁羽生，我全都看完。

　　小路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浪费在学习以外的时间都会想办法找补回来。因为他的目标是成为全球最好的脑外科医生。我自然全力支持，夫唱妇随。

　　只除了那间“大体老师”实验室，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去，教室、图书馆、自习室总能看到我们的身影。

　　能将校园恋爱谈得这样励志、脱俗的，也算世间少有了。

　　小路极为专情，从不与任何女生眉来眼去，然而他的外貌实在出彩，又自带学霸清冷气质，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在少数，主动追求或倒贴的也有，但小路的处理方法那是相当的干净利索、不留情面：“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与苏林的到处留情截然不同。

　　我如愿找到了一个自带贞节牌坊的男朋友，所以也分外的珍惜。

　　不过，两个人的世界究竟清冷。这些天有苏林、娓娓陪着，我又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其实我与苏林已经渐行渐远，这段时间为何又突然强势地出现在我的身边，娓娓与我都想不明白。小路只是开头几天黑脸，后来见怎么也赶不走他，便不再搭理，专心做自己的事。

　　我以为已经世界太平。

　　眨眼间便到了元旦。

　　苏林觉得我待在医院毕竟太过凄清，提议把我的朋友都约来医院聚聚，被我拒绝，表示不要告诉，免得朋友担心。苏林也未与我抬杠。

　　那天下午，小路有事出去了，我一个人歪在床上看电子书，门突然开了，“哗啦”一声，一阵风似的涌进一屋子的人，都是我们高中及大学的朋友。

　　周扬和他的小娇妻陈雨心，我的室友曾曦和罗玉婷，其中竟然还有之前跟娓娓相亲的严洛西，他此时带了副金丝边眼镜，衬托的一张脸更加静雅。只是看到严洛西，我脑子里就条件反射地出现了琳娜，我想，等会还是要找机会跟他聊聊。

　　“哎呦喂，徐菲，才几天不见，怎么搞成木乃伊造型了，玩cosplay呢？”周扬一见到我就夸张地打趣。

　　陈雨心跟她在身旁，正将一束鲜花和一篮水果摆在旁边的小桌上，闻言温柔瞥了他一眼，嗔道：“怎么说话呢？”

　　周扬马上笑嘻嘻道：“老婆大人的说的是。咱是粗人，徐菲同学不要见怪，你的情况苏林已经说过了，请好生将养着啊。”

　　我笑道：“听你正经说话，我倒浑身不自在了。”

　　苏林抢过话茬：“你这小子，看望病人都不忘打情骂俏，羡慕死我们这些单身狗了。”

　　陈雨心脸皮薄，双颊顿时晕上一抹红霞。

　　周扬不甘示弱：“你丫好意思自称‘单身狗’？你对得起人家真正的单身狗吗？我说你叫‘单身狗杀手’还差不多。再这样下去，等别的雄性没活路了围殴你，别说哥们没提醒。”

　　“那么说，帅还是我的错了？”

　　这俩哥们一见面就互掐，一来一去的，病房里清冷的气息霎时烟消云散。

　　严洛西也带了束花来，此时正找地方放，桌上摆满了，找来找去都不满意。

　　“我来吧。”娓娓随手接过来，麻溜地去了包装，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只花瓶，花量大，一只花瓶有些挤，她又出去找了一只回来。

　　小心地将玫瑰跟康乃馨插了一瓶，百合另外插了一瓶，还仔细地修剪了多余的枝叶，将配花的情人草分插在两个杯子里，最后整理形态。一切完工，将两瓶花小心地摆在向阳的窗台上。

　　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看得我直咂舌，娓娓这丫头难不成真的喜欢上严洛西了？如果是这样，倒也是件好事。

　　我的目光在他们俩人之间转来转去，琢磨着在我不能下床的这几天，究竟都发生了多少故事。
　　冷不丁，严洛西的电话响了，他说了声“抱歉”，就拿着电话到走廊上去接。

　　“怎么回事？”我用目光倪着娓娓。

　　“什么怎么回事？”娓娓有些不好意思，试图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