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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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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授课顺利,周子冀知道叶万年差不多完全接纳了自己,放下心来,用过饭后便准备在榻上休息一会儿。
周子冀住的院子有一个老仆打扫,周子冀也不用他服侍,老仆见他要休息,便出去了。
叶小小提着书本蹑手蹑脚地进来时,看周子冀歪在榻上睡得正香,一张脸像上课时一样一本正经,捂住嘴偷笑了下,拿起一边的毛笔在周子冀的脸上和额上画了几只小蝌蚪。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画,一边观察周子冀的动静,画完了脸颊又画额头,终于要画完时,忽然听周子冀叫了声“小小”,叶小小大骇,手中的毛笔掉到地上。她做贼心虚,赶紧趴下去一动不动。半晌,见榻上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咕哝了声又睡去,便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
洛城有座全国闻名的书院洛伽书院。周子冀醒来后,便准备去洛伽书院一趟。他这辈子虽然不用再像前世那样刻苦读书,担心三年后的乡试,但有些人际关系还是需要提前打理的。
他醒来后,看天色还早,抹了把脸,便匆匆出门。叶小小一直候着周子冀醒来,看他顶着几只蝌蚪进了父亲的院子,便小心跟在后面。
周子冀向叶万年说明了意图。
叶万年道:“科举是正道。贤侄如此上进,叶某当尽力相助。洛伽书院的山长以前曾与叶某一同进学,贤侄稍等片刻,待叶某修书一封。”
叶万年写完信,周子冀近前去接。叶万年一抬眸,看到周子冀的脸,哑然失笑,知道又是女儿作弄,说出来又怕周子冀一怒而去,便提醒道:“贤侄,你的院子里缺些生活用品,呆会儿我让人给你添面铜镜。”
周子冀摇手:“不用麻烦了,我平时不用那东西。”
叶万年道:“我这里刚好有一面,贤侄还是拿回去吧。”
周子冀推脱不得,只得接到手里:“谢谢叶伯。”
叶万年待周子冀以子侄之礼,周子冀也不再以“老爷”相称。叶万年看周子冀小小年纪,如此聪敏,心下更是喜欢。
“少年正是爱美的时刻,”叶万年咳了一声掩饰,“既要去见山长,你回去不妨好好装扮一番。”
周子冀看了看自己发白的衣衫,有些莫名其妙:“不瞒叶伯,小侄觉得这样去见山长,也没什么。要是洛伽书院以衣貌取人,枉有美名,小侄也不必去了。”
叶万年见周子冀不开窍,只好指指自己的额头:“贤侄额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周子冀捧起铜镜一照,窗外响起一声轻笑。
叶万年厉声道:“小小,进来!”
叶小小知道父亲发现了,忍着笑,挨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屋里,看父亲眼神严厉,赶紧对周子冀一揖:“小小知错了,夫子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完又拉着叶万年的手撒娇:“爹爹,小小再也不敢了。爹爹打小小吧!”
叶万年气得七窍生烟,当着周子冀的面,决定好好教训一下女儿,厉声道:“跪下!”
叶小小没想到父亲这次来真的,嘟着嘴不情愿地跪到地上。
“你可知错?”叶万年道。
叶小小的泪水又开始如小河奔腾,潸潸而下,边哭边道:“爹,小小知错了。小小不该对夫子无礼。”
叶万年本来十分的怒气,经女儿一哭,一下子就消了五分。再经小小娇软的两句求饶,又少了三分。但周子冀在前,他不好放女儿走,依旧冷着脸。
周子冀看叶小小边哭边斜觑着叶万年和自己的神色,不由心叹,八岁的叶小小是个小人精,知道看人下菜,又惯会撒娇卖痴,怪不得叶万年对爱女娇惯。他虽想及此,却对叶小小没有丝毫的怒气,想想上世她后几年的凄凉,暗暗心酸。但心疼归心疼,教育确是应该的,八岁了还淘气至此,也该受些教训。
叶小小曾经在前面请来的一位老先生脸上画了只乌龟,气得老先生当场吐血,拂袖而去。叶万年赔了半天不是,又是送礼又是道歉,才消了老先生的气。
现在,叶小小又故伎重施,叶万年对这个女儿打又打不得,骂又心疼,最后道:“这是第二次了,你说该怎么办?”
叶小小看了周子冀一眼,垂首道:“小小任凭夫子处置。只求夫子不要生气,不教小小了,小小还要听夫子讲故事。”
乖巧至极的模样像个小淑女。
“叶伯,”周子冀道,“小小年少无知。她又没有同龄的玩伴,大概是把小侄当成她的伙伴了。叶伯不用生气。去书院现在也有些迟了,改天再去也不晚。”
叶万年看周子冀小小年纪,想得竟如此通达,便道:“小小,周公子虽然只比你大数岁,但也是夫子。你以后若再如此行事,为父定不轻饶!”
周子冀回到屋里洗脸,他的皮肤又吸墨,搓了半天,还是没洗净。他懒得再费事,把毛巾甩在一边,正要拿书读。叶小小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拿着一盒香胰子,不好意思道:“夫子用这个洗吧。”
周子冀谢过,放在了一边。
叶小小道:“夫子为什么不用?显这个不好吗?这个很好的,夫子快用吧,要是墨长到脸上就不好了。”
见周子冀依旧不动,叶小小忽然生出一股惧怕:“夫子生气了?”
周子冀道:“上午的墨汁是怎么回事?”
叶小小知道事发,周子冀发现了,一步一步挨上来,吃吃道:“夫子别生气,以后……你要小小怎么做都可以。只是别告诉我爹……他年纪大了,要是被气出了病,可怎么好?”
周子冀看她那精灵古怪的样子,忍住笑:“你知道叶伯年纪大了,怕他生病,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你八岁了,总不能还像五岁的小孩子一样。”
叶小小低头绞着手指,听周子冀这样说,抬起头:“夫子,你不会告诉我爹墨汁的事吧?”
周子冀道:“你说呢?”
叶小小有些拿不准了,她歪着头看着周子冀,不知为何,眼前的夫子虽然比以往的都年轻,像自己的大哥哥一样,也不严厉说话,可她却有些怕她。
“夫子,以后我再也不捉弄你了,这次你别告诉爹。要是小小再犯这样的错,夫子就打小小的手心,好不好?”
周子冀看看那肉乎乎的小手,扭过了头。
叶小小以为周子冀不愿意,伸出手,拿出一旁的戒尺,递到周子冀手中,视死如归道:“夫子打吧,小小不哭。”
周子冀把戒尺高高举起,还没落下,叶小小眼睛一闭,缩起身子,再张开眼,却见戒尺不见了,周子冀面色严肃地看着她:“下不为例。”
叶小小知道过关,高兴得眉毛一弯,看周子冀要写字,忙上前主动磨墨。
小姑娘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襦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织锦,既靓丽又活泼。虽然还是一团稚气,但已显出少女的清韵来。
周子冀执笔的手立在空中半天,却写不下去了。
“夫子为什么不写?是小小磨的墨不好吗?”叶小小歪着头,“爹写东西的时候,小小经常磨墨呢。”
最终,周子冀把满腹思绪化作了一幅山水图。
“夫子画的是什么,怎么没有一个人?”叶小小看着画中的山,还有山脚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这是什么?”
“这是海。”周子冀道。
“海是什么?和洛水一样吗?”叶小小没去过海边,不由好奇。
“海是无边无际的水,比洛水大多了。洛水是河。”
叶小小还是不明白:“无边无际的水?爹给我讲过精卫填海的故事,是那个海吗?”
周子冀点点头,看叶小小眼中露出向往,不由道:“小小想去海边吗?等你长大了,夫子带你去看海。”
“真的吗?”叶小小眼睛放光,“海边都有什么好吃的?”
周子冀一笑:“有螃蟹,有鱼,有虾,有扇贝,许多许多,小小喜欢吃哪个?”
“螃蟹螃蟹!”叶小小拍手道,“爹爹总不让小小多吃。对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有沙滩。可以挖沙玩,也可以用沙子堆房子,还可以赤脚在沙滩上走来走去,躺在上面晒太阳。海浪来时,比城墙都高,会把人冲好远,还有……”
“夫子,”叶小小拉住周子冀的手,不停地摇,“和爹爹说说,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现在天冷了,再去海边会更冷。你现在还小,去海边要走好久,等你大些了,我同叶伯说说,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叶小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夫子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周子冀看着叶小小清澈的眼神,满脸期待的小脸,心头一动,低声道:“咱们作个约定,不让别人知道,好不好?”
叶小小高兴地点了点头。
自此以后,叶小小就黏上了周子冀。周子冀身边有说不完的故事,叶小小听得如痴如醉,周子冀又会哄人玩,让叶小小每天都充满了新奇,要不是男女有别,她都要缠着周子冀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了。
周子冀的教授也轻松了许多。叶小小乖乖地听话,让读书就读书,让写字就写字。当然奖励是要听故事。
这日,趁叶小小要跟着奶娘学女红,周子冀换好衣衫,准备去洛伽书院。他走出甘棠巷,正准备雇辆车,身后忽然转出一个青衣小少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