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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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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国建贞十五年,有番人作乱于陇西。是年九月,穆宗率众皇子秋狩于木兰围场。遭贼子刺杀,帝并五子无一逃脱。独幼子悯病于宫中,得以幸免。九月末,番人已下我陇西五郡,大燕五分之一国土遭虏矣!国家危难,慈圣太后急修国书向高昌请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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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高昌到大燕最快的道路是一片辽阔的黄土塬。十年九旱,更兼土质疏松,每当风起,浮沙漫天。人过留履,马过陷蹄,只有当地土生土长的沙丘骆驼畅行无阻。久而久之,居民稀少,只有零星几家客栈留了下来。这日,天刚擦黑,长隆客栈就迎来了一行乘着驼轿的客人。店掌柜姓黄,土名进喜,已在这地方经营了十几年了,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气度不凡。两名壮健精明的黑衣汉子走在头里,一个碧玉色衫子的公子带着十数名仆从跟在后面,皆带着防风沙的面纱和斗笠。掌柜的将毛巾向肩膀上一搭,用西北人特有的浑圆嗓子向店里婆娘吆道:“客来咯——”
待一行人在店内坐定,脱去斗笠和面纱,张进喜殷切地端上壶热水,问:“几位吃点什么?”边说,边抬头扫视一圈,这一眼将他看得呆住。那两名黑衣汉子长得十分相似,皆是长方的马脸,倒三角形的耷拉眼,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瞳孔,眼神阴郁警惕,深不可测。其中一人脸上有道斜穿全脸的刀疤,几乎如修罗再世。再看与他们同坐的碧衫公子,却是面如冠玉,唇若点朱,微微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丹凤眼眸黑似上好的墨玉,眸中神色迷蒙如烟雨。一头青丝用青玉簪束在脑后,身型颀长而挺拔。两厢对比,愈发显出黑衣的如恶鬼罗刹,碧衣的似神仙下凡。
掌柜的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紧又问:“几位吃点什么?”
闻言,刀疤脸的汉子不屑地冷哼一声。侍立在碧衫公子身后的绯衣少年扑哧笑了,道:“在你家客栈用饭,是不是要讲两遍才作数的?”
掌柜的赧然,说不出话来,连连陪笑,那少年说道:“黄酒温五碗,好一点的茶叶上一壶。再要五大碟牛肉,四份炒黄豆,有什么清淡的素菜也上一份……”说着,瞥一眼自家公子。那公子微笑着颔首,轻启唇道:“够了,就这些吧。”这一笑更是像上好的羊脂玉般温润出尘,令人移不开视线。
张进喜应道:“好嘞!几位稍候。”同妇人一起钻进后厨忙去了。
饭菜不多时就摆了上来,味道无功无过,好在量大份足。绯衣少年连吃了四碗米饭,终于满足地放下了碗。饭毕,众人爬到楼上。便见不怎么宽敞的几间客房,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仅有一席卧榻,一扇木窗,和一张日久发黑的圆桌。好在床榻按当地习惯烧起了热炕,因此屋内的气息温暖干燥。此地昼夜温差甚大,热炕也能确保一个安生的囫囵觉了。
是夜,一弯黄澄澄的月西悬在天幕上。辽阔的荒漠偶尔有几声野狼的长啸,夹在呜呜的风声中送到人的耳边。除此之外,静谧得就像屠杀过后的古战场。那清俊出尘的公子只着中衣,自床上起身,一头没有琯起的黑发流瀑一样铺了满身,在月光下泛起朦胧的柔晕。他倚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向广袤无垠的黄土茆。
他正是月前受到高昌王申斥,被贬戍边的东宫太子萧毓景。由于高昌此次增援大燕的军队士兵众多,行进速度较慢,辎重和马蹄又无法从黄土塬通过,只能走远路入关,算算需要半月才能抵达。老谋深算的高昌王,便明里将太子逐出京师,暗里派人护卫他一路向东,以高昌使者的名义,取近道,先于军队入燕境,探听战况虚实。
萧毓景带着人马日夜兼程,终于在五日后的黄昏抵达了汴京城。时值黄昏,烟霞当空,又刚刚落过一场细雨。城中夹道的槐树在秋风里凋了一地的残花,潮湿的暖风裹挟着花香,熏得人愀然欲醉。他不禁勒了勒马缰绳,在城中街道慢慢走着,触目所见,一片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市景。心中暗自点头,大燕国若不是遭逢横祸,再过几年,或许高昌竟已不是对手。扭头与刀疤脸的贺五对视一眼,便知二人皆是一样的想法。贺五问:“是否让常将军耽搁个把月再动身?”
萧毓景摇了摇头,知道他说的是带领高昌援军的骁将常遇春。反问道:“为何大燕如此繁华,却会被区区野蛮番夷连下五州?你我经过高昌与燕国边关的时候曾留意过,这里的防守系统非常完备,就算我军攻城,可能也要厮战许久。”
贺五默然,忽然眼神一凛,道:“世上没有无坚不摧的事物,只要掌握了弱点。”
萧毓景颔首,道:“大燕,必有内鬼!”而且此人内能控制战和方针,外能调兵遣将,摆布军事。若是高昌援军久久不到,大燕不出三月,必会完全落入此人手中。
贺五想了想,仍是不以为然,道:“那让他们自己斗去就是了,反正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有何不可?”
萧毓景微微笑道:“若是大燕皇室仍有余力与之相斗,你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见贺五若有所思,又补充道:“我听说燕国先皇和诸皇子死于秋狩猎场,奇怪的是秋狩一事向来不是公开进行的,日期也不固定,至多提前半月告知群臣。而事发时,除了皇帝和皇子身死,跟着他们的大批随从全部安然无恙。”
贺五如醍醐灌顶,向他望了一眼,不禁大为佩服。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做?”
萧毓景修长的五指把玩着马嚼锁,血红的夕阳给他的身影镶上了一道金边,恍如九天上神骑着骏马踏临人间。良久,方轻轻吐出两个字:“联姻。”
贺五仍是不解,但看看萧毓景的样子,不再多问。他抬眼向前方看去,只见一户院门深锁的人家墙边,栽种着几株纯白的海棠。九月的时节,满树海棠花却开得灼灼烈烈,竟似落了一树的白雪。心中纳罕,奇道:“怪了。别处的海棠都是四五月间开花,秋天落果,这家的怎么却秋天才开花?”
萧毓景闻言看去,也是一怔,心中微不可言地一动,蓦然想起不知何时读过的几句咏海棠的诗:“烟轻虢国颦歌黛,露重长门敛泪衿。低傍绣帘人易折,密藏香蕊蝶难寻。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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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援兵至。退番夷于陇西南界。次年元月,悯即皇帝位,年号乾元。大燕太师傅伯温护国有功,其幼女海棠,伶俐可爱,独为太后所喜。遂指婚于帝。乾元二年,海棠年十四,与帝大婚于含元殿。是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