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香蜜）润玉传之应龙劫》百里览山

68、杀机

　　“抱歉让神君等急了。现在，我来回答神君方才的问题。”

　　润玉缓缓坐下，“神君其实也该猜到我的答案了——”

　　言及于此，他微作停顿，唇边微勾，似笑非笑，深深注目对手，眸光澈亮如星。

　　廉华有一种直觉自己的算盘要落空，却又直觉他是有意如此做作，目的是挽回颜面。
　　当然此种做派若是看成对自己的嘲讽戏弄，也是说得通的。
　　他极力忽略最后一种可能性，一面回以沉着微笑，一面镇定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被我戳中了痛处，难堪羞愤，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欲图挽回一些颜面。我且看他有何伎俩。”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润玉眼里闪过促狭笑意，道：“我的答案便是，我不以为自己是那种一无是处的可怜虫。”

　　“天不帮我，我便靠自己；亲友不信我，自有人信我；至于世人皆巴不得我死——”

　　他从容一哂，苍白脸上渐复血色，“此话太过武断，神君应知，我为天帝数百年，广施仁政，惠泽天下，无数世人念着我的好，巴不得我千秋万代，江山永固。这世上的人，并不都是没有心肝没有脑子的。”

　　言毕，他恳切至极，一派关切口吻道：“我的答案神君可感满意？若是犹觉不足，尽可再问，我——”

　　他拢了袖口，伸手邀请示意，苍白枯瘦的手腕犹如一段梅枝，明明是触目惊心的憔悴，却带着云淡风轻的从容：“无有不答。”

　　伪君子！撒谎！嘴硬！

　　廉华咬着牙，笑意渐失，脸色渐沉。

　　还有什么可问的？好坏高低都被这厮说完了，还能问什么？

　　他察觉到一种荒谬的氛围，似乎这番折腾非但没有达到预期目标，让对手羞愤欲绝生不如死，反成功为对方治好了积年心病。
　　若是将此氛围落到实处画面，就好似他在使尽全身力气击打一个不倒翁，那不倒翁将将要倒，卸去力道，复又站起，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跳舞，邀他再打，预备再表演一次站起。

　　这有何意趣可言？不，非但没有意趣，甚至反给他带来浓重挫败之感。

　　廉华心底猛地涌起阵阵暴虐杀机。生平何曾有人令他数度吃瘪，何曾有人令得他把把算计不得，次次盘算落空？何曾有人敢别他风头，与他争锋？

　　也就这小白脸天帝一人。

　　干脆将他杀了了事，带走无忧，管她愿意不愿意，打碎她灵识，大不了再灌溉千年便是。

　　这念头一瞬而起，立时便要发作动手，耳中却传来一句轻飘飘的“看神君神色，可是想现在便将我杀了？”

　　廉华一滞，满心杀机突被点破，尤其还是这种友好问答的情景下，那一瞬难免有些许不自在。

　　但终究心底杀机难抑，露出森然狞笑：“不错。确有此意。”

　　润玉了然一笑，似乎早已看破：“确是明智之举。若是我，也不会自恃身份放虎归山，必要趁劲敌虚弱之时将其斩杀，免生后患，毕竟是劲敌，他不死我便要死，死了还要颜面何用。”

　　廉华又觉一滞。
　　荒谬！他可不是因为忌惮劲敌的缘故才动了杀机。
　　气恼之意刚升，转瞬猛然回神：这厮竟然明目张胆地用激将计！

　　更荒谬的是，他已然明知这是激将法，琢磨一下，应对起来竟也有些棘手。

　　平心而论，与真正劲敌相斗，再怎么不择手段都不为过，什么道义颜面都是浮云。
　　但天帝算劲敌么？他算哪门子的虎？廉华忍不住嗤之以鼻。
　　分明算不上。
　　他软肋奇多，瞻前顾后，顾惜颜面胜过性命，要说长处只有狡诈加善辩。
　　偏偏这二者在绝对实力面前毫无用处。廉华自信决战之日必能以绝对碾压之势，送这小白脸天帝归西，//，独抱美人回去虚空。

　　很显然，若真就这么杀了，那便是承认对方是劲敌；若就此放过不杀，又白受对方挑衅，也显得他果真中了激将计；若解释一番再杀，又相当相当地不畅快——杀人者还要向被杀者解释我是为这事杀你不是为那事杀你，莫不是有病？

　　不能中计，又不愿解释，此种情形，不如施以嘲讽。
　　廉华强抑怒意，杀气不知不觉又减了三分。

　　“陛下自以为是我的劲敌？未免自视过高了。论辈分你不如我，论修为你不如我，论法术你也不见得如我高深渊博，论物宝珍藏你更不如我，你无一能与我争锋，怎配得上称劲敌二字。”

　　润玉随意一哂，“神君不认也罢。左右我现在也无力反抗，神君要杀便杀了，我无话可说。来吧，动手吧。”
　　说罢推桌起身，整肃仪容。

　　旁观三人顿时按捺不住，卿天泪流满面，苦于难以出声，眼中几要喷出火来，彦佑月下大力冲撞，月下还狂呼：“贼子，你敢杀天帝，你必不得好……”

　　“死”字不及出口，廉华已抬指随手定住他们，一脸烦不胜扰，顾左右而言他：“呱噪。我好奇陛下素日为何能容忍此等小丑？”

　　润玉正色答道：“正所谓万金难买心头好。旁人气我，我宁死不受；至亲气我，我死也要受着。譬如神君，就算强我一头，将我千刀万剐，也休想要我低头受气服个软；又譬如月下仙人，为老不尊是非不分，我伸个指头便能将他弹几个跟头，但他怎么气我都可以骗自己看不见。”

　　月下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廉华一愣，随即不禁大笑，杀机尽消。他愿意将天帝这番话当做方才那般做作挑衅的注脚，跟聪明的人说话就是舒服，才伸过橄榄枝他便能接过去。

　　“陛下虽算不上劲敌，却是个妙人儿。我若是此时将陛下杀了，难免会少了许多乐趣。罢了。”

　　润玉淡然一笑，重又坐下，“如此说来，神君打算收手不杀我了？”

　　廉华反问：“不然呢？让陛下的激将法落空？”

　　“神君确定？不再反复？”

　　“不错。”

　　“既然如此，我想请神君将月下仙人和彦佑，”润玉面露嫌恶厌烦，“立刻赶走。我与他们已经斩断亲缘，从此再不相干。”

　　廉华一愣，微有踌躇，润玉心跳顿时快了几分，面上却丝毫不显，伸手为自己斟一杯酒，也为对方斟上一杯，接着说：“除此以外，我还有一事相求。”

　　头一个要求还没答应呢，廉华不满地皱眉：“陛下要求不少。”

　　润玉瞥他一眼，“凡事有因就有果，若非神君对我疑问不少，我岂会要求不少？”

　　廉华一顿，不耐地挥了挥手，黑洞乍现，呼呼地两下，月下彦佑两人腾腾倒退，从那黑洞之中掉了出去。

　　“还有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我想与公主独处片刻。”润玉指一指卿天，“我有话同她商量。”

　　廉华微怒，怫然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65-68）做了大幅改动，删减掉了很多当时如鲠在喉的一些心里话，其实并不合适。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改。
天赋不高的人着实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