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香蜜）润玉传之应龙劫》百里览山

17、教诲

　　次日，润玉一早便将批阅了一夜的折子着人送去各处宫府，后将供奉的母亲画像取下，卷起纳入袖中，起身离宫，出了南天门，来到太湖畔。

　　太湖是裘鲤的辖地，原本是润玉母族龙鱼族居地。龙鱼族被废天后荼姚灭族，如今的太湖水族，其实乃是润玉生母簌离任洞庭水君期间下辖的洞庭水族移居过去的。

　　裘鲤是簌离义子，天帝义弟，因这一层关系，众仙都将太湖当做裘鲤的封地，日常给予各种方便照顾。

　　裘鲤资质不高，修炼数百年，真身依旧还是泥鳅。他的性情倒是敦厚，不像润玉另外一个义弟——彦佑——那般跳脱孟让（下文有一些错别字是有的词通过不了审核，勿怪），每隔数年都会往天界与他走动。润玉因事务繁多，也为了不给众仙钻营机会，极少下来探望。

　　听闻义兄突然造访，裘鲤大喜之下奔出来相迎，兄弟二人几年未见，都觉亲近，寒暄几句，裘鲤便将润玉延入大殿。

　　殿上已有两人，一个身着缀满了金珠的绛紫色长袍，面容狭长，相貌如女子一般妖绕，妖气浓重，另一个身着深蓝锦袍，身材高大，相貌倒是没什么出奇之处，神色略显阴鸷，浓眉凤眼，目中偶有光华流露，竟看不出来历。

　　润玉微感讶异，目视裘鲤鱼。裘鲤难为情地笑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狐王胡不归先生，这位是南海落霞岛道空散人。”

　　两人齐齐拱手见礼，道：“见过陛下。”

　　妖界、冥界历来归属魔界，是以狐王见到天界之主，无需大礼参拜。但这道空散人也同他一般，只是简单施个平礼。

　　润玉暗暗称奇。

　　平礼相待，说明此人并非天界子民。细数六界，如今除了魔妖冥三界合成一方势力，还有花界不遵天界号令，但此人身上毫无花界草木气息，想来不是花界中人。非魔非花，这来历倒是当真值得推敲了。

　　裘鲤将他奉入上座，自己与胡不归和道空一旁落座相陪。宾主寒暄了几句，很快便冷场了下来。

　　倒也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润玉性情本就清冷，不喜热闹，言谈间更发现这两人竟然是彦佑带来的，与游鲤已经交往了三百年，不禁心下气恼，更加不愿意多言。

　　廉华散人亦言语不多，只以颇有深意的探究眼神盯视他，神态微露张狂，毫不掩饰，连裘鲤都察觉出来不妥，与胡不归左右拉拢，多次圆场，都未见场面热络起来，裘鲤见状，频向狐王递过眼色去，催他起身。

　　胡不归会意，哈哈笑道：“罢了，今日我们两个来得不巧，不知道陛下大驾光临，有唐突之处，请陛下见谅。裘鲤君，多谢招待，我们就不耽误陛下与裘鲤君叙旧了，这便告辞，他日再来叨扰。”

　　廉华一笑，随着胡不归一道起身告辞，临了注视着润玉，别有深意地道：“但愿来日有机会向陛下讨教一二。”

　　润玉冷淡地点了点头，元神已然出窍升空，捏决招来新近提拔任命的三方天将贪狼，命道：“跟着那人，看他落脚之处是哪处洞府，与何人来往。”

　　贪狼领命退下，润玉元神回归一瞬，耳边传来一声冷笑，依稀是那法炼所发，回过神来，却再也听不见半点动静，只有裘鲤的殷切问好之语。

　　他不回答，只是端详大殿内布置，许久，心里暗暗摇头。

　　在天界，太湖水君并不是什么大官儿，润玉身为天帝一直注意避嫌，未曾给义弟什么特别的赏赐。而这大殿内的宝物，却名目繁多，数量不菲，且很多宝物润玉一口便能说出他们的出处。

　　比如悬挂于殿中央那盏琉璃六瓣莲花灯，就是御殿将军破军的，那缠绕在大柱子上的八宝净心璎珞，就是太巳仙人的。还有面前案几上的鸣鹤冰心壶，他记得是邝露的。

　　润玉默默取出袖中画轴。

　　裘鲤接了画轴展开一看：“娘亲？这不是那副……”

　　“不错，正是那副，”润玉道，母亲灵位上所供的画像，是五百年前他登基后照着太微所绘母亲画像所做，太微那副被他焚毁，恶人所留之物不配享用香火。

　　“母亲去世时你年岁尚小，想来你也不记得她长相了。”

　　裘鲤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娘亲对我有再生之恩，她的面容我一刻也不敢忘。这画我拿来挂在娘亲灵位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润玉点头道：“正是此意。母亲若知道我们兄弟俩如此和睦，必定十分高兴。”

　　裘鲤点头称是。

　　润玉斟酌着道：“鲤弟，今日就你我兄弟二人，我有几些心里话同你说。”

　　裘鲤急忙道：“他们两个是彦佑哥哥带来的，我总要卖些面子。两个都不是恶人，就是举止怪张了些。”

　　润玉顿了顿，他也没想到裘鲤如今竟然交往如此驳杂，这方面需要仔细思量一下怎么劝说裘鲤，好歹也是一方水君，不好再像从前那般当他不懂事，也得留些颜面。

　　“关于这两人到底是否值得来往，他们有无其他用心，我们稍后再说。”

　　听他如此说，裘鲤更是心内惴惴。

　　润玉缓缓道：“娘亲当日将你托付给我时，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懂。当日废天后荼姚害死娘亲，欲要将你、彦佑和三万洞庭水族一道处以天雷之刑，我向太微苦求半日他都不肯松口，漫天神佛，强大如佛祖，如元君，何曾动过半点慈念，辨过其中是非，我每每思及，依旧痛彻心扉寒入骨髓。”

　　想起那年那月那日自己孤立无援，举目整个天界，无一人可求可信，不得不以命相抵，自蹈死地，他眼圈泛起湿热。

　　“所谓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的六界中人，只看到了而今我为天帝，你是天帝手足这等亮丽堂皇之景象，只想讨好钻营，伺机谋利，却从不曾忆起当年，对我们生死毫不在乎的人遍及天界，除了亡故的先水神，何人曾经伸过援手？若不是水神心慈，救我一命，今日我们兄弟俩，连同彦佑以及三万洞庭水族，早已灰飞烟灭，岂会坐于此处把酒言欢？”

　　裘鲤低头，鼻头酸楚。

　　“前尘之事，原该放下，只是，这世上有多少如当年你我那般凄楚无助之人。他们卑微如草芥，一点变故都能让他们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们哪怕一丁点不以为然的轻慢，都会致使无辜者更无辜，无助者更无助。”

　　润玉凝视着弟弟，“你可明白？”

　　裘鲤点点头。

　　润玉又道：“如今你已经贵为一方主君，受天界重用，看护这八百里太湖，肩上担子不见得轻，见识应该有所长进了。你是太湖水君，与太湖土地仙来往，本是无可厚非。但不管是什么交情，牵涉到人命，终是要再三审慎，再三思量，勿要因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冤屈。”

　　裘鲤这才明了他的来意，羞惭地撩袍跪下，衷心认错道：“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替息山找太巳仙人求情。”

　　润玉扶他起来道：“我望你记得今日我的劝告，牢牢记住，人情不美妙，今日欠下，他日须还，还无可还时，你便要拿自己的本心来抵了。”

　　裘鲤满面羞惭，连声应是。润玉见状也不再多说，道：“胡不归此人，面相不正，你若执意要与他来往，务必要小心，狐族善眉，若是他有什么不良居心，你难以分辨。至于那个廉华，来历着实可疑，我已经令人去查他来历，在此之前，你也需小心。”

　　裘鲤与胡不归和廉华来往数百年，始终未见异样，此刻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心内想道难怪彦佑哥哥总说大哥哥心机深，是黑心龙，果然疑心病重，这样一想，嘴里虽是没口应着，脸色却露出来不以为然，润玉无奈，只好道：“彦佑不愿见我，你若见到他，务必帮我转告，叫他来见我一趟。”

　　裘鲤随口答应了。

　　告辞了出来，润玉在太湖边上驻足片刻，观赏了片刻故乡风景，随后便往梁县而去。

　　时值正午，正是一天之中人气最旺足的时候，虽是冬日，也不见萧瑟。

　　润玉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一身白色云纹织锦长衣，虽精致了些，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特别之处，因此也不施法变化，隐去了仙气，径直随着人流入了城，往土地庙来。

　　想是因为地处江南，毗邻太湖，因此百姓颇为富庶，将土地庙盖得是十分的气派，一眼看上去竟然颇像道观，庙门口贴一副对联，上书“施威作福神通大，酌酒焚香感应多”。

　　一个白胡子老儿，拿着把扫帚在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口中不时地嘀咕着一些不明语义的话语，隐约有“晦气”二字。

　　润玉上前施礼道：“老人家，跟你打听个事可否。”

　　白胡子老儿抬眼，见是一个相貌俊秀的书生，不敢怠慢，回礼道：“好说好说。”

　　润玉道：“在下乃北方人士，有事在此处停留，日前收到家书称家中母亲病重，因有要事一时不能立回，想捐个香火，为母亲祈福，却不知此处土地仙公素来灵验否？”

　　老儿嗤的一声笑，道：“祈福快去寻寺庙，来这里作甚。城外往东约一里，有一处香火极旺的和尚庙。”

　　润玉微微点了点头，西方佛祖在凡间中原的香火倒是越来越旺了。

　　“此处的土地庙不灵么？”

　　老儿道：“这里的土地庙，灵验不灵验不好说，新近刚死了人，晦气得很。”

　　说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忍不住就抱怨起来。

　　润玉听了一下，心下了然。

　　原来此处土地庙是城中大户所盖，老儿却只是受雇每日来打扫。平素这处土地庙也极少人来拜。那日寡妇带着病中幼子来，因天冷求告老儿让她入内取暖借宿一夜，老儿去向大户请示遭拒，寡妇之子次日就冻得死了，寡妇也一头撞死在这土地庙门口。

　　“……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她自来投宿，又不是我请来的，她自己撞死，干我什么事？”小老儿喋喋不休地抱怨。

　　润玉心下已是微生怒意，广袖轻拂，老儿顿时赶到困顿，扛着扫帚去一旁角落坐下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