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卷施儿

5、夜斗

　　武青虽然脾性温和，可要真遇上他想做的事就算国后也拦不住他。雀郎不敢再拦，默默的转身向后巡视，留意着是否有别的风险。不转身还罢了，转身之下，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来的地方不知何时已是火光冲天，浓烟鬼魅一样缭绕纠缠。
　　“将军你看！”
　　天光尚早，寨中人尚未就寝，正蹲在土屋里喝酒划拳，谁知便有眼尖的人看见巨石阵外火光冲天，忙敲锣打鼓的喊将起来。
　　吴老二被吵醒，拎着剑三两下跳上了一块巨石，藏在一处凸起处，果然看见两个身手矫健的黑影朝寨中摸过来。瞧这模样，还是练家子。尤其是前边那个，一身银甲在身居然还能在这么滑的巨石阵上行走自如，换了是他，也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才能如此。
　　吴老二紧了紧没来得束好的腰带，悄悄滑下了巨石，进了巨石阵里，免得打草惊蛇。他来寨中十年有余，对巨石阵中的排列早已铭记在心。巨石阵呈环状排列，从上边走的人能看见所有的石块排列，从罗布泊朝着火光所在的地方画一条线，这时候人便会潜意识照着直线往前走。吴老二在阵中向前绕行，却都是以这条直线为基准，这样不管他们走得快或慢，总能与吴老二遇见。吴老二在巨石的阴影中快速奔跑，不一会就到了那两人附近。
　　吴老二鬼鬼祟祟的猫在武青所在的巨石下，听见后来人叫了他一声，“将军！”
　　将军？吴老二挑了挑眉，看样子这便是传说中的小武将军了。这小将军听说今年才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果然是年轻气盛啊。这大雪天的居然就敢闯风窝子，未免也太不把他桃花剑放在眼里了。说起来他不过是试图抢他的军饷，还未遂，这小将军好歹是个王爷，怎么就这般小肚鸡肠呢？
　　武青听到雀郎叫他，回头看了一眼，叫了声“不好！”脚步还未动，听到脚下有破风的声音，下意识递出刀鞘，“喀拉”一声，一道寒光闪过，武青的刀鞘已经应声而裂。
　　好锋利的剑！
　　握剑之人正是吴老二。吴老二并未想要武青姓名，这一剑也并未用全力，只是武青的反应倒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没想到一个小纨绔居然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一击未中，雀郎也反应了过来，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刀，反手朝吴老二横劈过去。吴老二早瞥到他这一招，却似未察觉一般，跃起的身子反朝着刀身迎了上去。武青和雀郎学的刀法都是为了应付马上的招数，出刀稳重，速度却慢。眼看刀身已到了吴老二腰前，雀郎忽然觉得膝盖一疼，剑身似有千斤重，再抬眼时，吴老二已经借力在空中转了个身，剑身朝着武青的后心刺去。
　　武青忙弯下身子，左膝跪地滑转，右手已经将刀递了出去。武青的刀是逆刃，这一下堪堪划过吴老二的衣角，却未曾划破。所谓逆刃，便是将刀刃开在背面。刀法戾气重，行刀便要杀人，萧文房总说杀生不好，便要人特意制了一把逆刃刀给他。正常的刀法便只能伤人，无法一击毙命。
　　吴老二觉得有趣，看不出来这小将军还是个慈悲为怀的善人。
　　石头已经落了许多积雪，吴老二身形不稳，脚下一滑，单膝跪倒在石头上。
　　雀郎又要持刀去刺，武青扬手阻止了他，“桃花剑在哪里？说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桃花剑？”吴老二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将剑递到武青面前，扬了扬剑身上那朵妖异的桃花，“小武将军说的可是这个？”
　　话音未落，吴老二的手灵活的翻转了过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身又朝着武青刺了过去。武青脚底未动，只转上身，避过了这一剑，让吴老二探到自己怀里，左脚尖在地上借力，右手反握刀柄，长刀的寒刃朝着吴老二后心划了过去。可他没想到吴老二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居然头也不回的顺势跳到了石头下边。武青这一刀有碎玉之势也不得不落了个空。
　　一来一回间不过眨眼的功夫，吴老二神出鬼没般又消失了。武青收回了剑，警惕的盯着脚下的动静。他原以为这桃花剑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不曾想只是个胆小如鼠的贼人，怪道世人都说他不是人，依他看，不过是只跳梁的猢狲罢了。林将军那样的忠义之士死在他的手下真是冤屈，想来到了地府也要不甘心。
　　“你这逆贼，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便出来，本王定要让你与林将军偿命！”
　　无人应答，四面八方只有雪花打着旋往下落，风从林立的巨石阵中穿过，在远处打着呼哨，似乎是喧嚣，其实却又十分静谧，静谧的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武青和雀郎相背而立，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身下的动静。
　　“砰!”
　　武青下意识竖在胸前格挡的刀正抵上吴老二刺过来的剑，刀身上居然立时出现了一个芝麻大的裂口。
　　这到底是什么剑居然能锋利至此!
　　武青来不及考虑，吴老二已经借力飞到了他的头顶，武青也跟着跃了上去，他起了杀意，双手握住刀柄，自下而上破风劈过。吴老二一惊，双腿分开，自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尖稳稳的落在了武青的刀上。
　　武青正待抽刀，雀郎已将手中刀斜插到武青面前，吴老二手中剑一抖，剑身如铁鞭般落在雀郎手腕上，雀郎顿觉手软，握刀的手已没了力气，吴老二又用剑尖去挑，那把刀打着旋便朝空中飞了出去。吴老二见机补了一脚，将雀郎也踹饭在地，雀郎一向身子不大好，这一脚下去嘴边便渗出血来，话都说不得了。
　　“雀郎!”
　　武青抽回刀来，被吴老二逗孩子般的动作激的火起，这一刺便用了全力，吴老二却拧腰转身，武青还未看清他便绕到了自己身后，剑柄在他腰眼处顶了一下，武青只觉浑身酸软，脚下滑腻不堪，再加上这一刺并未给自己留后路，整个身子直直朝着石头上一处凸起扑了上去。
　　吴老二忙伸手揽住他的细腰，被杀师仇人所救，武青自觉耻辱，借着这力，拧腰转身，手中刃又送了出去，吴老二忙松手，向后滑了一步站定。
　　“不是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啊”
　　一天之内痛失恩师，顶风奔袭上百里，天寒地冻，手下受伤，如今又在雪夜里被仇人戏弄，武青早就冲昏了头脑，平日师傅教的什么刀法也都混忘了，只知道毫无章法的横劈竖砍。
　　“杀我恩师，劫我军粮，本王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吴老二见他小孩脾气，更是存了戏弄之心，脚下步履虚浮，绕着武青四下游走。武青左劈，他便右闪，武青右砍，他便左避，连晃了他七八刀。
　　武青反手又要来砍，吴老二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武青只觉膝盖一软，整个人便跪了下去。吴老二没想到他这么不识好歹，便想叫他吃点苦头。“呼呼呼”接连三脚，腿法狠戾，朝他背心便踹了上去。
　　武青膝盖虽挨了这第一脚，但他早知道桃花剑为人阴损，顾不得疼痛，下意识便绕膝滑了一步，将刀横在了胸前。
　　吴老二这三脚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刀上，用力虽狠，却不十分疼痛，反而是武青的刀被震得几乎拿不住了。
　　吴老二本来在心里道了声不好，他一直当小将军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孩子，再加上交手这几招看他刀法平平，不想他居然有如此的反应能力。这三脚若是落在刀刃上，他那双脚今日非得砍成三瓣交代在此，幸而这小将军生性善良，下意识的动作竟将反刃对着自己，这才留了他一双囫囵脚。
　　武青活动了一下震麻的双手，没想到这逆贼居然有如此功力。只是他今日来便是要取他性命，若是因此便生了退却之心，以后怕是无颜面对师傅。这么想着，吴老二刚一落地，武青反手便朝他刺了过去。
　　吴老二心里的火本已撒了大半，也知道自己理亏，便想安慰安慰小将军，谁知他居然一点不识好歹。吴老二没来由的一股气，长剑便迎了上去，“喀喇”一声，滑过刀身，再一挑，刀便离了方向。吴老二趁机攥住武青的手腕，小腿压上武青的膝盖，武青顿时觉得腕上似有千斤坠，登时便没了力气，刀也落在了地上。
　　“放开我!”
　　适时，南边突然又炸了一个响雷，阴惨惨的白光布满天地之间，借着光，吴老二这才看清小将军的面目。
　　哟，瘦高个，腰也是那般细，瞧这小白脸，虽说怒目圆睁的，可也带着三分似嗔的风情，可当真不像个上阵杀敌的模样。倒像是个…倒像是个…
　　吴老二心思龌龊，却没好意思在脸上露出来。整日里与那些糙汉为伍，好容易见到个桃花面孔的美人，再大的气这时一点没有了。
　　“你师傅确实是我杀的，但粮食老子可是颗粒未动，你可别胡沁，坏了老子清誉!”
　　“清誉？”武青冲他脸上啐了一口，“无耻！”
　　“将军，你快看！鬼火！”
　　武青听到雀郎的话，恍惚了一下，忙转头看去，只见巨石阵中数不清火光散开，如鬼火流萤一般，毫无章法。武青用力眨了眨眼，可是那风吹来的方向便如兽口一般，深不见底。
　　一点火光误打误撞的朝着武青脚下的巨石飘了过来，那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吴老二也正在纳闷，黑水泊虽说没什么人烟，却也不是什么邪崇之地，这些定然不是什么鬼蜮作怪。瞧着脚程，倒像是人在发狂急奔。
　　那点火光越来越近，却突然顿了一下，自半空朝着地面飞去，化作了幽幽两点森绿。这时又是一道雷打冬，天地之间一瞬变得光亮异常，三人忙定睛看去。
　　只见一匹白底黑纹的大狼正埋头啃噬什么，那森绿便是狼的双目在夜晚放出的幽光。
　　“它...它在吃什么...”雀郎惊魂未定的开口道。
　　吴老二和武青都没说话，那显然是个人，而且多半就是靖远军。
　　武青治兵以严著称，靖远军一向纪律严明，皇帝还曾称之为“铁骑”，如今两千人被追得仓惶至此，连反抗都不得。究竟有多少饿狼？武青简直不敢想象。
　　吴老二却是认得那匹狼的。大白是黑水泊的狼王，全黑水泊的公狼都以它马首是瞻，全黑水泊的母狼都是它的姘头，这当初还教他和赵天德好是羡慕了一番。刚才那匹狼毛色油亮，浑身雪白，只有四肢和背上有少许黑纹作衬，想来就是大白最喜欢的那头小母狼了。
　　既如此局势也就明了了，狼群这么大规模的聚集，绝不是什么偶然事件，多半是桃花和大白去围攻了靖远军。
　　武青推开吴老二起身，顺手捡起地上的刀，“桃花剑，这些狼跟你有没有关系？”
　　吴老二轻笑了一声，“我说没有，小将军信吗？”
　　武青将刀换到左手，微微立起刀尖，薄唇间滑出一声嗤笑，“我，不信。”
　　吴老二耸耸肩，“小将军非说有，那便有吧。”
　　吴老二原不想和武青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是他杀了大齐的将军在先，若是惹怒了小将军，朝廷派重兵来剿，便是有十个桃花寨也夷为平地了。只是眼下看来，杀师之仇、屠军之仇加在一起，即是不共戴天了。
　　吴老二后退了一步，剑尖在石壁上划过，清凌凌一阵摩擦声。武青的刀凛然便到了面前！吴老二抬手去挡，两面利刃摩擦，几点火花迸裂四溅。
　　好快的刀！
　　从一开始吴老二便没把武青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出刀没有章法的毛头小子，又哪里配他名誉天下的桃花剑出手呢？没想到这小纨绔居然会有这样的爆发力。这一刀，连他都未设防。只可惜情急之下出的刀也只有一次机会罢了。既不能把握，那便是自投罗网。
　　吴老二握剑的手指一根根打开又缓缓合上，武青与他四目相对，黑暗中居然看到他眼中的戏谑，再接着，自己手中的刀便被推了回来，他连吃奶的劲都快使上了也没有丝毫撼动。
　　武青脚下滑泞，使不上力气，眼看就快被推到了巨石边上。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武青双手握刀，整个人朝右侧转身，吴老二剑下一轻，右腿便扫了过去，武青本就站得不稳，这一脚险些把他扫翻在地。但刀上的力气却是卸了，武青抽刀飞身而上，刀刃破风劈了下来。吴老二回手便是一剑挑开，反手又去刺，武青忙横刀去挡，吴老二剑身一抖，又朝着他的肩膀去了。武青忙又侧身，吴老二的剑却又递到了他的左边。六七个回合下来，武青只能堪堪抵挡，却无力再去出刀。
　　武青稍一分神，吴老二的剑已经指到了他的颈间。吴老二明明有几次可以伤到他，或者干脆杀了他，但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相让，这是在戏耍他还是故意拖延时间？虽不知道吴老二到底是何目的，但看样子他并不敢伤了自己性命。
　　武青知道自己这样想无耻，但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能去赌，赌他不敢杀了自己。
　　武青挥手挡开了吴老二的剑，侧身滑跪，将手中刀横劈过去，吴老二却出脚将他的刀踢了出去，剑花一闪，那把刀居然被碎成了两半。“叮铃”一声，落在了地上。
　　武青跪在地上，双手仍在余颤，吴老二的刀尖正好指上他的胸口。
　　“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杀你么？”
　　武青死死盯着吴老二的眼睛，虽然那里漆黑一片，但他仍需要这样才不至于完全跪下。
　　“因为啊，我想看你跪下。”吴老二低头思索了一下，“这个高度倒是刚刚好。”
　　武青困惑的盯着他，吴老二笑了笑，自觉无聊，懒得逗他，绕到背后将他踢翻，又用脚尖给他翻了个身，解下他的斗篷，把他捆了个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