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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花房 ...


  •   阿诺是半夜被吵醒的。
      窗外只余微光的轮廓,圣比尔河翻起浪,黑色的潮水卷入万里之外的海口,少女叩窗,卷发飘散披在肩头,泪光盈盈,如童话里上岸求助的人鱼。
      她的确是无助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盥洗室的墙壁波光粼粼,郁尔瑟拎着高跟鞋坐在走廊边,遍地是碧蓝的月色。
      “我……我。”
      阿诺在水池里搓着手,专心致志,等了半天她还停留在“我”字上,便关掉了水龙头:“我猜猜,你想离开?”
      郁尔瑟双肩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低低说:“他不会同意的。前几天闹得不愉快,我想把动静弄大点,和他吵起来,再冷一段时间。但没等第二日,他就低声下气跑过来找我,说什么都可以为我做,也愿意帮你拿考题,我觉得……”
      “无所谓啊。”
      阿诺拎了拎裤腿,蹲在她面前,凝视她的眼睛,“一个弯得下腰的男人,也拿得起刀。这个套路会永无止境地在你身上重复,惯他,只能让你的原谅变得一文不值。万事只有开头,郁尔瑟。”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郁尔瑟捂住脸,“我甚至想花钱请妓/女去引诱他,捉住他的错处,这样他理亏,就不会纠缠不放……”
      “这是个好思路。”阿诺淋着手上的水,“不过我不建议你用。你人生地不熟,妓/女可能会转头把你的计划告诉第斯,拿两份钱。”
      “那我……”
      “消失。把自己的痕迹打扫得干净一点,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调走,你就自由了。”
      郁尔瑟咬着嘴唇,眼神迟疑:“但他很快就会找到我……”
      “不会。”
      阿诺脑海浮现出那晚窗前,他与副官讨论起第八总局与阁首皮萨斯的语气,“他自顾不暇。”

      又一轮终考结束,同期的学员有两三天的时间收拾东西,宿舍吵得没法待。阿诺睡也没睡好,干脆捡了本书,去教室倒数三排打瞌睡。
      正上到一半,门突然砰一声被踹开,老师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教案上前:“督学官大人……”
      第斯看也没看她,扫视一圈后,大步跨向后排座位,还差几步路时,随手在旁边桌上捡起一本砖头字典就往阿诺背上砸去厉声道:“郁尔瑟去哪里了?”
      字典掉在地上一声重响,阿诺扶着背,从睡梦中醒来,一转头对上他杀人的目光:“这不归我管吧。”
      第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阿诺被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手抬到一半,似要摸,最终在脸边虚虚握成拳,教室里隐隐传出抽气声。
      “我问你,郁尔瑟在哪里?”
      阿诺用舌头顶了一下脸颊,回过头:“我怎么知道。”
      老师犹豫地上前两步:“督学官大人,这是课上……”
      她的话消失在一声对空枪鸣中,冒着硝烟的抵住了阿诺的下巴,第斯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往前按,使她不能后退,满脸戾气:“你不知道?她最后见的一个人是你,你能不知道?”
      滚烫的枪口压迫咽喉,吞咽都有坠痛感,阿诺笑了一下:“你开枪。”
      后脑骤然拉紧,第斯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座椅上拖出来,往门口拽了几步,然后一枪崩在她脚背上,血从血洞里涌出来,很快泡湿了一片地板:“你跟郁尔瑟都说了什么?”
      阿诺:“不记得。”
      第斯扬手又扇她一记耳光。
      “人呢?”
      “不知道。”
      一枪射入她腹腔,她短促地嘶叫一声,地板也在此时震了一下。
      “最后一次机会,阿诺,学会珍惜。”
      枪管发热,慢慢在脸上移动,最后压在左眼,光是烫在眼皮上,都感觉眼球要被烧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提起阿诺的领子,盯着她仅剩的一只眼,等最后的回答。
      “不知道。”阿诺,“您请便。”
      第斯呼出了一口气,视线往上移了一下,似乎在感叹她的无药可救,食指毫不留情扣动扳机,惯性将她的头颅打得后仰,血溅到旁边的桌脚,地板又轻震一次。
      世界死寂了三秒。
      三秒过后,翻天覆地。
      地面突然以一种急促鼓点的方式密密麻麻地震动起来,教室里所有人都惊吓地站直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脚下震动不是因为枪声,而是什么更加剧烈的、邪门的东西。门大开着,第斯抬头,跑来的副官嘶声力竭打起旗语:“警报!长官!边防警告!”
      第斯脸色也变了:“出了什么事?”
      “尸潮!”

      阿诺躺在地上,看不清任何东西,也听不清任何声音,人影碎裂成了色斑,大块大块互嵌晕染,学员们尖叫着逃离,没有人在她身侧停留,他们跨过她的四肢,粘稠的血液被踩得唧唧叫。
      日月变换,色泽蜕变。
      好像有人蹲在旁边看她,满月的光洒在翻倒的桌椅上,凌乱的书页在风中轻颤,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人凑近了她,面孔极度恐怖,泛着死青色,骨骼畸形往前突,肌腱与骨头组成强有力的下颌,眼睛被挤往两侧,是个看了会做噩梦的怪物,但阿诺叹了口气,只觉得他来太晚。
      有水滴入她的喉咙,润泽了声带。
      “我死了。”她发出模糊的音。
      狗的语调比她更平淡:“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死过。”阿诺重复了一遍,并不吃惊,只问,“什么时候?”
      “3074年9月6号。”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杀的。”
      水从她脸颊滑落,有些黏。
      阿诺:“我们果真是生死之交。”

      时间滴滴答答走,阿诺只觉得整个人都冰冰凉凉的,抬手一摸脸,满手的粘腻,她停顿两秒:“你是不是舔过我?”
      “没有。”
      “这不是你的口水?”
      “父爱-002,又叫玻璃珠,功效是肌体再塑和抑制腐坏。”
      沉默了一阵,阿诺又问:“为什么把我扔在下水道?”
      “四个月前,父亲被临时调去东边境线,我的职责是优先保证他的安全,反正你已经死了。”狗见她想翻身,一爪把她头摆正,“眼球还没长好,会斜眼。”
      “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带着父爱-000离家出走?”
      “……”
      “克里斯汀搞丢了你,不敢说,偷偷联系我,让我把你带回去。”
      “克里斯汀?”
      “第五子,你和她关系还不错,喜欢吃她的腿。”
      阿诺:“哦。”
      “她手和腿的比例3:7,想起来了吗。”
      “我不记得了,你现在是要把我送回家?”
      “晚了。圣河区在监测范围内,你出了事,一级戒备响彻整个边防,动静太大,瞒不过父亲。”
      “你调动的尸潮?”
      “革命期的丧尸都可以。”狗又轻轻踩了她腰几下,“你还在沉船期,小宝宝。”
      “……”
      阿诺不太清楚丧尸里的阶级,但对比一下,狗能在白塔里能杀个七进七出的战斗力,和祸心包藏但仍种了好几个月土豆的自己,就知道自己有多废了。
      死人不好当。
      伤口重新长合的过程并不过分疼痛,但令人困倦,狗从项圈的挂袋里又拿出一小罐琥珀色的药剂,咬开封皮,淋在她的脸上,一部分顺着口鼻流入肺部和胃。眼球修复到最后阶段,阿诺眼前是一片重影,晃晃荡荡,加深了她的晕感。

      阿诺不知道自己混沌了多久,仿佛整个人从幽凉的潭水里浮起,口鼻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才真正清醒过来。
      四周无人。
      她身上是一件宽大的衬衫,熨烫齐整,下摆垂到了膝盖,她掀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内裤,也是白的。搭在腹部的卡其色毯子早被掀到一边,身下是蓝色天鹅绒大床,她很久没睡过这样柔软的床铺,还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酥得骨头没有一点力气。
      房间宽敞,连排的铜窗挂上薄如蝉翼的纱帘,窗外是天青的,就像海枯石烂的颜色,她轻手轻脚下床,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外侧连着一间花房,玻璃映着天的暗沉,雨水轻轻鞭打在上面,折射无边光影,一个背影正在修剪花枝,阿诺几乎能想象他身上的味道。
      斯文优雅,一点凛冽。
      花盆里斜放着一支手卷烟,火柴烧着烟草,灰落在他袖口。
      头皮酥麻,阿诺从不知道,那个男人轻微的呼气声都让人高潮。

      阿诺的手松开了,纱帘悠悠垂落,在一瞬间,她生出一种“害怕”的情绪。
      这种感觉掏空了五脏六腑,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恍惚间自己沉在湿臭的沟渠里,隔千山万水望一只飞鸟。
      她爬回了床上,缩成小小一团,枕边摆放着一叠文件,她伸出一个指头慢慢掀开,前面一两张都是满页雅仑语,到第三张,右上角是拍摄的一张黑白照片,大概是某位随军记者抓拍的演讲纪实,相片上的人身着铁灰色的西装,置于军队之前。
      经历过罗兰共和国,她对“自由”这个词有了一种近乎执念的狂热,仅仅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与胶片,遥遥望着他,看他在人群的最前方,就足以令人想来一支烟。

      他在花房中的吐息,是孤岛上的书,是初冬雨中的灰色羊绒围巾。
      他的灵魂,是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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